身體傳 第22章 身體的倫理性像靈魂一樣顯現著 (2)
    我們在公園深處接吻,我們接吻時可以不在乎公園中人們的目光,在他們的目光裡我們是幸福的,而不是猥褻的,戀人之間的愛情關係是一種符合大眾道德意識的審美情緒,我們可以以坦然的親吻,心醉入迷地親吻,而大眾的目光只會感受到我們是一對相愛的戀人,我們是一對幸福的戀人。我們挽著手在公園之中走來走去,我們的愛情關係如一座公園一樣向著世界敞開著,從很小的時候時,我的身體就注重這種道德性,只有符合大眾道德的愛情——我才可以感受到那種幸福,一種敞開的幸福。

    我幾年前看到一對情人,他們偷偷地相愛,他們無法超越這個世界,他們從不進公園,從不手牽手走在公眾場所,因為他們的偷情無法敞開,它進入不了大眾的道德範圍。看不到他們在擁抱親吻,他們所偷情的世界是一個關閉的世界,也是一個壓抑的世界,但他們仍將偷情繼續下去,也許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愛情道路,哪怕遠離了敞開的世界,他們仍然能夠抓住那幸福的光環,他們的幸福就在於偷情的秘密天國,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也許才是他們愛情的世界。當那對偷情的戀人在他們隱密的世界偷偷親吻時——我卻與我的戀人牽著手已經從星期天敞開的公園進入了夜幕下的馬路。

    當我想親吻時我就吻著我的戀人,我們的愛情現在敞在夜幕之下的馬路上,在這樣一種愛情面前——我看不到公共的道德意識在籠罩我們,因為我們夜幕下敞開的愛情經受住了公共意識的審判和考驗。

    毫無疑問,這個世界的公共道德意識無時無刻不在面對著我們的靈魂,在審判著我們的靈魂。作為我個人,我的愛情觀念與公共的道德意識觀念如出一轍,所以,我尋找那種可以向著世界敞開的愛情。

    愛情滋潤著我的靈魂,因為它的敞開性——我可以帶著我的愛情進入任何場合,與那對偷情的戀人相比,我是幸福的,每個人都對我點頭,微笑,祝賀我在愛情中獲得的幸福,這幸福可以與一個社會的道德意識,一個社會的愛情觀念相銜接,所以我是幸福的。

    而那對偷情的人,正在與公共的愛情觀作鬥爭。他們在艱難的愛情旅程中艱難地約會,艱難地搏鬥著,他們注定要為這種叛逆似的愛情而付出悲壯的代價,他們注定為維護自己神聖的愛情觀念而鬥爭下去。

    當我沉浸在一種敞開式的外部世界公佈我的愛情時,我就會想到那對偷情的戀人,他們如何在漆黑的夜幕下隱蔽他們的愛情關係,他們如何艱難地品嚐那種不符合公共道德意識的愛情關係,並爭取有一天把他們的愛情帶到一個敞開的世界裡面。

    而我此刻正在一個敞開的世界,迎著整個世界的目光而去,能夠在一個敞開的世界中敞開我們愛情的關係,我們就已經成為了最幸福的人,我們不需要像那對偷情的戀人一樣鬥爭就已經贏得了世俗的道德的承認,我們正在這個敞開的世界毫無顧忌地親吻。在所有目光審視之下,我得到了合法的愛情世界,我得到了一個敞開的其靈魂的世界。

    而那對偷情的戀人仍然在鬥爭著。他們正在堅持著一場場艱難的幽會生活,海浪聲已經一次次發出了警報,他們無視那種警報,一旦時機已到,他們會不顧一切地出現在敞開的世界,向世界公佈他們的愛情。

    奔向一個所愛的女人是必然的

    秉著燭光,我已在路上,正像米蘭·昆德拉所說「愛是你的一種體驗,要麼你就不曾體驗過。愛就是愛,說到底就是這麼回事。它在我心中撲騰一雙翅膀,驅使我去做你所認為的傻事。」我此時此刻正做著全世界最大的傻事,不顧一切地奔向一個女人。

    所有的愛情都會帶來一場燃燒的過程,我的身體被燃燒著,我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希望看到那個女人,奔向一個生命中所愛的女人是必然的。幾乎是一刻也不可能耽擱,一刻也不能停留——我的身體已經被愛情所燃燒起來,我想把我的身體交給她。

    然而有叢山峻嶺阻擋著我,奔向一個所愛的女人使我的愛情變得如此專一,儘管在愛情中有一種說法,這是米蘭·昆德拉的說法:「上蒼的神手在人的靈魂中點燃起一團聖火,它是照耀戀愛者『尋求他之所愛的每一種變形』的火炬,這樣的愛(愛的感情)從來不知不貞行為為何物,因為即使愛的對象發生了變化,這愛情之光仍像當初那只神手點燃時一樣永遠不變」。在奔向一個所愛的女人的過程之中,男人的身體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迫不急待,它急於走近那個女人,急於想看清楚那個女人的身體,急於想擁抱著那個女人,急於想得到那個女人的火一樣的擁抱,這種迫不急待會使一個男人喪失理智。

    我已經喪失理智,然而這愛情卻使我的情感如此專一,在這一刻我會看不到所有的女人,如果有女人在此刻前來誘惑我,哪怕這個女人是一個仙女,她的誘惑將變得多麼徒勞。因為有了愛,奔向一個所愛的女人的路程充滿了火焰似的炙熱,我的身體被火焰燃燒著,我的全身心都被這種無法解釋的愛情燃燒著。

    先是乘火車,然後改乘飛機,在飛機上——我的雙臂在炙熱中展開,我想著她的形象,臉,鼻子,嘴,胸和小腳趾頭……愛情使我們擁有一種私人化的權利奔向我們的愛,尋找到我們所愛的女人。

    無人可以阻擋我上火車,也沒人可以阻擋我乘飛機,因為擁有愛情——我不自由的軀體變得自由起來,當我的身體說我在愛時——整個世界充滿了明媚的色彩,無人會在這樣的時刻禁止我不能愛,無人可以下命令禁止我去尋找一個愛的女人。

    無人可以把他的意志強加於我身上,無人能夠下命令——流放我因為愛情而燃燒的身體,一個陷入愛情深淵的男人,持有火紅的火炬,持有自由的通行證,一個奔向愛情的男人,他此刻唯一的慾望就是面對他所愛的對象。

    一個像水晶一樣純潔的女人讓我產生了無與倫比的愛,此刻我乘著飛機的翅膀,我的身體已經在飛機之上,這是我自己為愛情而長出雙翅的時刻,這雙翅使我是如此地興奮,我在飛機的上方,在空氣中已經神遊在她懷抱——這是我奔向她的最高境界。

    神遊在一個所愛的女人的懷抱——意味著我已經面對著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對於神遊者來說是如此重要,此刻,我想表達我在神遊過程中的那些愛的虛空。

    我已淪入奧克塔維奧·帕斯所描述的世界之中去:「經過愛情我們從殺死我們的時光那裡偷來幾個時辰,有時把它們變成天堂,有時把它們變成地獄。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時光都擴張,不再是計時的分秒。愛情超越了幸福或不幸,儘管它兩者都是,它卻是強烈,它不能給我們永生,只給我們生命,在那一秒鐘時空之門開了一條小縫:此岸即彼岸,現在即永恆。在愛情裡,一切都成雙,一切都竭力要合為一體」。

    我已淪入合為一體的快樂之中——在這樣的時刻我再也不想尋找到愛情之外的牆壁,我們的生命如果曾經在愛情之中有過合為一體的體驗,我們的身體就會有一次永恆的記憶。無人可以摧毀這種記憶。

    逃離一個不愛的環境是必然的

    從那以後,我就時時刻刻希望擺脫他的影子,逃離一個不愛的環境是必然的。在他的控制之下,如何逃離?這是一個問題,像愛情降臨,像死亡逼近時的一個嚴重的問題。

    越過他為我設置的婚床——這是一個把我與不愛的人糾纏在一起的最大的陷阱,我總是尋找理由離開那張床,起初我的理由很溫和,比如我頭疼哪,我失眠啦等等,但我發現這種溫和的撒謊對一個男人來說沒有用處,他總是有他更重要的理由拉住我的身體往婚床上而去,婚床,無疑是我抗拒他的方式之一,我抗拒著性,我抗拒著他的身體,抗拒著體溫、味道和他在婚床上所發出的聲音。

    逃離婚床成為我離開不愛的環境的第一個計劃,那天晚上,我終於在書房中掩上門——我睡在書房的小床上,決心與這種方式與他抗爭。我成功了,因為他使用的任何聲音、唾罵、哀求、溫情都對我失效。但這似乎還不夠,我畢竟要醒來,要奪門而出,我仍然要面對他,面對他的影子、他的聲音、唾罵、哀求……虛弱的溫情,他揮舞著那份契約證書,試圖把我的身體的每一部份都罩起來,讓我身體的每一種抗拒失去效率,我明白了,只有離開一個不愛的環境(婚姻的城堡)才可能離開一個不愛的男人。

    離婚,擺脫他的最好方式當然是撕毀那份婚姻契約——它使我必須策劃離婚的方案,它是一種勇敢、清醒的計劃,是為贏得我身體自由的唯一方式。

    我遞給他寫好的第一份離婚證書請他簽名,他驚愕地望著我,隨後惱怒地撕碎了那份協議離婚證書。這種溫和的離婚方式對他沒有作用——從那一刻開始有很長時間我尋找背叛他的方式,我渴望用背叛他的方法讓他清醒,我渴望用背叛他的方式讓他放棄我的存在。

    我到外面找到了另一所房屋——這是我背叛契約書的方式之一,我要隔離開那個城堡式的籠子,我要與他的靈魂分居,與他的肉體徹底分居,這是最高形式的背叛,這意味著我已經莫視他肉體和靈魂的存在,這意味著我對那份契約書已產生了深深的厭惡。

    厭惡使我的肉體和靈魂產生了深深的背叛——在我與他開始分居時光的日子裡,我獨自堅守著我自己的世界,我離開了那份契約書之中的聲音、財產和兩個人的味道,我離開了那個想佔據我靈魂的人,我離開了我的厭惡,只想贏得我自己的自由。

    長久的分居生活終於使我們相互失望,他再也無力抓住我的肩膀,在往常的日子裡,當我反抗時,他總會習慣地伸出手來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肩膀猛力抓住體現了他想把我的身體往後拽去,一方面想把我的身體困在沒有愛情的婚床上,另一方面想把我的身體佔據著讓我體會到一種無愛的折磨。現在,他突然清醒了,他突然發現離開一個不愛的環境是必然的,新的道德意識召喚著他的身體,我們就這樣很輕鬆地解除了婚姻的關係。我們同時離開了那幢房子,他讓我走得更快,男人一旦清醒過來,他再也不會用伸出去的雙手抓住一個女人的肩膀,他很快地離開了我,離開了一個不愛的環境。

    我也會走,失敗的婚姻生活已使這座城市喪失了美好的東西,我已經無法使自己的身體在這座城市獲得明媚的陽光,我朝著一條相反的路線走去,與他走的道路完全相反。我立即感覺到了一種輕鬆,上帝已告訴過我,應按照人的心靈方式去生活,擺脫一個不愛的環境是必然的。所以,我的走是必然的,他的走也是必然的。我的身體因為擺脫了一種讓我厭惡的情感——我的身體面對著一條新的道路,它充滿著新的誘惑,我不再用身體來反抗他,也不再需要我的身體來背叛他。彷彿我剛剛出生過一次,一切新的色彩撲面而來——我知道這才是我活著的目的,為新的色彩,新的感情而讓身體雀躍出去,我有權利來編織這一切。

    我有我自己的靈魂自由

    靈魂已經來到了新的生活之中,米蘭·昆德拉說:「人的生活就像作曲。各人為美感所導引,把一件件偶發事件(貝多芬的音樂,火車下的死亡)轉換為音樂動機,然後,這個動機在各人生活的樂曲中取得一個永恆的位置。安娜可以選擇另一種方式自殺,但死和火車站的動機,與愛的誕生有著不可忘懷的聯繫。並且在她絕望的時刻,以黑色的美誘惑著她。人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候,各人總是根據美好法則來編織生活。」

    編織生活也是讓自己的靈魂自由:我自己的靈魂與他人沒有關係,尤其是在我叛逆一件現實時。那個春天,我的現實困在一隻沉重的箱子深處,箱子裡裝滿了情人給我的毛衣(她親手編織的,每一針一線都凝聚著情人對我身體的情感),還有情人送給我的領帶,一面鏡子,鏡子後面鑲嵌著我和她的留影——所有的存在都在暗示我,無論我走到任何地方去,她都在我身邊,在那只箱子裡。

    如今,我已經走得很遠,我想重新編織我的生活,我想把那只箱子重新換一種——木式的箱子,我喜歡木味,它給我帶來清新的空氣,在換那只箱子時,我突然意味到我的情人在我的靈魂深處已變得遙遠,她親手編織的毛衣和那面鏡子在我的生活中已失去了份量。

    如何處理箱子中的東西,這是我一生中最關鍵的時刻,在我打開箱子的那一剎哪,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情人的那雙眼睛,不過,這一次我看到的那雙眼睛流露出來的不是情感,而是糾纏,我想把這種糾纏擺脫,於是我尋找到一隻郵局的木箱,我想把那件她親手編織的毛衣——寄回去,而那面鏡子我將繼續留在箱子裡。把那件毛衣寄回去,意味著她已經不再跟隨我靈魂和身體的體溫在前進。

    這意味著箱子裡只留下那面鏡子了,也許這是一面鏡子,可以照亮我面孔的鏡子——使我留下了它,而鑲嵌在鏡子後面的我與她的合影,隨同我編織新生活的速度,逐漸地變成了一張與記憶相連的照片,因為如此,我的靈魂變得自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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