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母親給予我們的機會,從而固定了我們的位置在塵埃之中。從母親豐盈的肉體之中脫離而出,你我的身體便開始將靈魂看見,為了這一天早日降臨,我們便開始一步步地擺脫母親和父親的影子,小小的身體為了尋找到靈魂,「為了使自己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不可取代的身體」,你與我就這樣開始了移動,這個身體的故事從現在開始:腳跨出去,先移動腳,才可能移動影子,最後才可能移動時間。
當腳可以移動的一剎哪
腳是什麼?迄今為止只要我們的祖母看見一具軀體,就會被他們的腳所吸引。還是讓我們回到一個人的身體被他們的母親從子宮,那柔軟潮濕的子宮已經製造出一種喜劇般的神話,從一隻小小的胚胎開始,一個小人兒已經跟他的母親在子宮中生活了較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是一個人的身體長出手腳、眼睛、鼻子、耳朵的時刻,在這樣的時刻,說不定人類已經在外面把我們的幸福生活笑到了極限……身體從子宮往外移動,移動得越輕盈,身體就越舒服,移動得越自由,身體就越自由;總之,那天早晨,小小的身體先是移動在子宮之外,然後被一塊溫暖的,粉紅色襁褓所裹住,身體在裡面移動,在裹住四肢時往外移動,這種強勁的移動聲終於使身體捲入了人們哭的漩渦之中,人類總是這樣讓一個小小身體移動出襁褓之外時放聲大笑,笑,鼓舞了身體的熱情,也就是說人的身體本身就是在人類放聲大笑的那一剎哪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為身體的喜劇,從襁褓中滑入大地的那一剎哪,無毋置疑是身體有了自己喜劇歷史的第一刻:用腳艱難的,在一次次趔趄中朝前移動的歷史就是喜劇的歷史和喜劇歷史的第一天。
你就是在那一刻為人們所笑,那無拘束的笑而創造了這樣的意境:當腳移動的那一剎哪,他跌倒了,跌倒是喜劇的進行曲,因跌倒人們發出了笑聲,因跌倒而再次站起來,那個流著淚水的你兩手還在向人們招手致意,你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碰倒了一隻水壺,水壺發出的響聲在你的歷史中是第一種被摧毀的響聲,你移動腳的第一個時刻就用你的力量摧毀了一隻水壺,使一隻水壺中沸騰過的水流出來,使它變冷,使它形成碎片,這是一個男孩身體中潛在的破壞欲產生出來的時刻;現在,你,小小的你,再一次展開手臂,朝著狂笑的人們招手致意,你將邁出一條門檻,門檻是家和世界之間產生的,為了限制人們的慾望而形成的一道障礙,它對我們更有積極的意義,為了從世界回到家——必須進入門檻,為了從家跨出去,進入世界,必須——跨出門檻。
跨出門檻是你的腳在移動之中的第一種野心,身體的野心必須由腳來表達,只有腳的移動才有可能付諸實現內心的野心。腳,穿著一雙小小鞋子的腳現在向著另一個目標移動著:小小的腳在這個難以言傳的、氣喘吁吁的時刻使人類屏住呼吸,因為每個身體在第一次向著一道門檻邁進的時刻都必須屏住呼吸,他們必須為那雙正在小心翼翼之中移動過去的腳而準備好鼓掌,他們必須為那雙迷人的腳的躍躍欲試而準備好大笑的笑細胞,笑神經……你的腳已經離一道門檻很近很近,這距離使你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既是喜劇也是悲劇的效果:原來腳通向一道門檻的過程是那麼艱難,腳第一次跨越一道門檻的艱難性使你決定停止下來,但你的腳彷彿在停滯中才度過了一秒鐘,你感到四周是那麼肅靜,那些笑的嘴臉到哪裡去了?
他們在看著你,他們已經準備好手掌為你慶賀,他們還準備好了笑細胞、笑神經為你的成功喜劇而大笑……
腳在晃動之中,此刻身體的整個節奏都在上下晃動,左右晃動,只有晃動的過程才可能讓你的腳繼續朝前移動。腳在接近門檻的一剎哪,你開始猶豫了一秒鐘,這是世界朝前飛躍、前進的一秒鐘,就在這一秒鐘的猶豫之中,你尋找到了身體的積極意義:只有跨出那道門檻,你才有可能跨出真正的襁褓和母親身後時時刻刻準備的攙扶你的那道影子。
你不猶豫了,決定跨出去的是你的腳,支配你跨出去的是你的心靈,左右你可以平衡地跨過門檻的是你的身體。你的腳在一剎哪終於跨出了門檻,你在的世界為你為別人創造了一種最高境界的喜劇效果,你們準備好了的笑細胞激盪起神奇的笑神經,人們為你終於跨出了家的門檻而大笑。
朝著敞開的世界移動
那些笑的影子已經渙散,在你終於跨出門檻的那一時刻他們已經變成了為你而笑的歷史。現在,剩下你單獨一個人了,出了母親子宮之外,這是你獨自一人面對自己的時刻,因為你已經有能力、勇氣、技巧跨出了那道門檻,那些伸在空間的手臂不再伸過來為你晃動的身體而支撐起旋律來了。你出了門檻,世界到底有多大,應該朝左走,還是應該朝右走……決定左右的時刻意味著你已經進入了世界巨大的圈套之中;應該朝前走,還是應該朝後走……決定前後的時刻意味著你已經陷入了世界具有魔法的心靈史之中去。世界因為向你四處敞開,而產生了一系列的圈套或魔法,腳不能在原處停滯下來,停滯之中的片刻給你帶來的是封閉,你從一處停滯下來的風景之中往外看去,看到的是流水和風的停滯,所以,腳因此再一次移動出去才可以進入一個向你的身體全面敞開的世界。
一個身體陷入了一個敞開的世界,這是一種怎樣朦朧的場景啊。朝著一小叢葉簇走去,那些葉簇之上的就是閃動的露水,直到此刻,你仍然不明白葉簇上為什麼會產生露水,在你有限的記憶之中似乎只有母乳上產生過乳白色的甘露,你被這個現象所迷住了,於是,你在那叢有露水的葉簇間停留了一會兒,停留並不是停滯,時間並非因停留而中斷,相反,此刻環繞著那叢葉簇之上的時間正在露水的晶瑩剔透之中閃現著,時間把你的內心鎖定了:在你的心靈世界之中,因為這次身體的停留,從此以後你就有了一種被陽光所輝映著的一小叢葉簇上的露水。
看見一隻煙囪的時刻,你早已經移動著身體,過了那條灑滿陽光的小徑,一隻煙囪的顯現是必然的,在一個向你全面敞開的世界之中,一隻煙囪的瀰漫交替閃現著一座工廠的原型,一群工人的身體在交替之中發生旋轉之聲,一些漆黑的、珵亮的武器、炊具、器皿與那座散發出炊煙的工廠有直接的關係。你在那只煙囪之外移動著腳,開始第一次表現出自己身體之中的游離狀態:一叢葉簇上閃現的露珠和一隻煙囪的瀰漫過程讓你既感到欣喜也感到憂慮。前者讓你小小的身體在移動門檻看見世界為你而全面敞開的時刻看見了可以與母乳的甘泉而比美的一種無以倫比的美麗,後來則讓你小小的身體感受到了在微風的翅膀下面你在無意之間看到的一種焦躁不安的憂慮。
然而,無論是葉簇上閃現的露珠的無以倫比的美麗,還是一隻煙囪之上瀰漫的炊煙都沒有使你的腳因此停留下來,因為腳的歷史才剛剛開始,只有用腳創造出一系列的歷史——才能夠傾聽到自己腳下發出的旋律之聲。
在這個世界向你全面敞開的時刻,除了看見地上的露珠和空間的一隻煙囪,你現在看到了飛鳥和人群躦動的大街,從一條小路進入一條有人群穿行的大街,世界如此喧鬧,你又停留了片刻,在這有限的片刻裡,你看見了各種各樣的腳在鞋子中隱蔽起來,各種各樣的鞋子像各種各樣的船,所以,腳的歷史和形狀也是船,向著河流、波紋、浪濤、潮汐、彼岸和此岸作一次航行的歷史。
因此,借這次機會,在有限或無限的機會之中你依然正在移動著自己的腳,你的腳,那雙孩子的腳在一個大世界中顯得微不足道,那些像船一樣正在人生的各個旅程之中航行的腳使你的腳迅速地被湮滅。不過,從這個時刻開始,你用你小小的腳的獨自移動,看見了城市的出口,從那個巨大的出口可以通往一片沙灘,在那裡你就可以看見海洋,只有看見海洋才有可能看見帆船的影子。
而你小小的影子已經在你腳下移動,你的身體在一道影子之中展現出彼岸或此岸:在前面就是你的腳移動的彼岸,在你的前面有一座沙灘,那些沙礫可以摩擦你的腳趾頭;在你的後面有一片海洋,它就是你可以航行的此岸,從波濤之中你可以感受到一個世界的波濤史從此處開始。
朝著除母親之外的敘事而移動
母親的手已經鬆開了你,「沒錯,我們所需要的是創造一個世界,按照人類的尺度,按照我們的速度……」(昆德拉語)。在這裡,尺度是多麼重要,在母親貼身的懷抱裡,她曾經為你的身體設置了一個尺度,但是現在你出了門檻,看見世界向你敞開著……朝著除母親之外的敘事而移動,你看見了一群孩子,他們同你一樣越出了門檻,越出了母親規範好的尺度世界。
這個孩子們的世界充滿著戲嬉的開端,他們在玩彈弓,玩泥沙,玩翻牆遊戲,玩膠皮子彈,玩火車,玩汽車,玩布娃娃,玩老虎,玩牛的尾巴……一切玩的世界充滿了敘事性:你的腳同其他孩子的腳交織在許多以線條作為道路的遊戲之中,你們互相擲綿團、沙球,你們相互在一塊遊戲的圈套之中跳來跳去。其中一個女孩子哭了起來,她為什麼會哭泣,她在遊戲之中弄痛了手臂,所有的孩子們都看著那個女孩子在哭泣。朝著除母親之外的敘事而移動身體,首先移動的仍然是腳……當那個女孩停止了哭泣之後,一個男孩已經站在高高的土垛上面揮舞著他成功的小紅旗,朝著除母親之外的敘事而移動的身體,除了看見一個小女孩的哭泣的眼睛之外,你還看到了那個男孩依靠他腳的力度、速度,腳的勇猛而佔據了那個對於你來說是高高的土垛,你還是他們之中最小的孩子:你問自己那個女孩為什麼會哭泣?那個男孩為什麼會爬到高高的土垛上去揮舞他自己的小紅旗?
因為腳的移動你尋找到了除母親之外的敘事性活動,腳的移動進入的是一個身體未知的世界,你小小的身體從出門檻的時刻就在尋找新的置身之地,你找到了孩子們遊戲的地方,每一個孩子們置身的地方都有一個人類身體的尺度:因而那個女孩因為碰痛了手臂而哭泣,那個男孩因為爬上了高高的土垛而揮舞他的成功的小紅旗。
朝著除母親之外的敘事活動再一次移動你小小的腳,用另一種方式說,因為移動腳而有了你身體的敘事活動,你慢慢地接過另一個男孩拋給你的球,把球從手中第一次拋在空中,拋在一個未知的世界上,這種新鮮的敘事活動激動著你的身體……把一個男孩的球拋出去,拋在未知的地點,不知道它會如何,這種敘事開始於你身體的砰砰跳動,那顆心開始砰砰躍動。
心竟然會與腳的旋律一起躍動,心開始支配你的腳的躍動,朝著母親之外的敘事活動在一個孩子們玩遊戲的樂園竟然會有一隻球拋出去的敘事性,球在拋出去之後就給你的身體帶來了快感。時間為這種敘事記錄下了旋律,心跳及快樂的原則。從那個時刻開始,母親為你設置的尺寸就這樣被你的腳輕輕地一一掙脫,你就在尺寸之外游動了。
身體的最初關係是與腳的移動有了協約,腳在每一次移動之中,就尋找到了一次敘事性,你在孩子時期從母親的懷抱的尺寸中掙脫而出的世界,使你的腳走上了各種各樣的路,尋找到了各種各樣遊戲的場所,你意識到了腳是人走路的標誌,許許多多人影都在移動,其實是在走路。
你非常想進入每一次遊戲之中去,於是,朝母親之外的世界移動的腳把你的影子很自然地帶到了遊戲之中,你模仿著那個男孩,移動著腳往上爬行,當你第一次爬到高高的土垛上往下看時,你看到了一個成功的遊戲已經開始敘事,它為你的身體而敘事,因為一個身體因游動而開始敘事,因敘事而開始有了遊戲。
無論你是男孩女孩,腳飛快地跑起來的那一時刻,你的母親已經抓不住你在遊戲之中的手臂,她再也不用愛的尺寸捆住你的身體了。出外游動的小小生命,有時候坐在一個筏子上開始了第一次漂泊,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漂泊當然是一場動人心弦的敘事性遊戲。身體開始被腳支撐出去,把自己兒時的世界佔領,這種敘事盡一切努力牢牢地抓住遊戲的秘訣並獲勝。
朝著除父親之外的敘事而移動
父親的存在是除了母親之外的第二個影子,與母親不相同的是父親並沒有為你設置尺寸,他用身體中散發出來的威力來籠罩你。父親的形象是那樣高大,只要他張嘴說話,他彷彿就在為他的聲音而築牆壁,一個想把你攬在他懷抱想讓你效仿他的父親,時時刻刻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監視你們。但在他失去監視權的時刻,當父親外出時,他的監視權就失效了。當他外出時,你的小小身體趁機移出了門檻,朝著除父親之外的敘事而移動身體,你將進入一個怎樣的世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