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紋 第33章 背叛 (3)
    夏冰冰今天的著裝與她做家教時的著裝完全不一樣。很久以前,她就已經開始為自己尋找一套求職時穿的服裝,因為求職對夏冰冰來說顯得很重要。假如她很快求到職,就意味著她早一天還清賴哥的那一筆筆鈔票,她不允許自己碰釘子,她只許自己成功。

    韓林濤久久地看著她的著裝,她以為自己的著裝有什麼紕漏,便緊張地低下了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韓林濤說:「夏冰冰,你就留下來吧……」韓林濤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對她說:「你的辦公室就在我隔壁,在你的辦公室裡有我為你準備的服裝,首飾……從今天開始,你必須穿上那些服裝,戴上那些首飾……這是為了工作,我們是廣告公司,失去了客戶,我們的廣告公司就將名存實亡……還有這是你的薪水……你的工作就是拉廣告……當然,我會帶你出場……我會訓練你……」

    夏冰冰來到了隔壁的辦公室,裡面有鏡子,完全不像在辦公室,彷彿在家裡,還有衣櫃,衣櫃裡面掛滿了時裝,韓林濤走進來說:「這些衣櫃中的時裝都屬於你自己,你想怎麼穿就怎麼穿,不過,你不要有什麼負擔,你穿所有的服裝都是為了幫助公司拉來廣告業務……」

    這是一個與她想像之中的世界完全迥異的世界。然而,只有她手中的那只紙袋才是真實的,它不像那些衣櫃中昂貴的服裝一樣令她迷惑。因為這只紙袋裝著她剛報到的薪水。

    太陽照耀著這座辦公大廈,廣告公司租了其中的23、24層縷。在這座辦公大廈上有律師事務所,有不下六家的廣告公司,還有各種各樣的辦事處。她站在露台上,在她辦公外有一片大露台,當她朝下看去時,身體有些眩暈,她從未在這樣高的地方往下看過世界,在這一刻,世界是不真實的。

    然而世界卻是真實的,她如此快就求到了職,並領到了第一個月的薪水,那些不可思議的豐厚的薪水,儘管給她帶來了措手不及的快樂,然而同時也給她帶來了惶惑。她還不理解韓林濤所說的意思,就在她迷惘的看著樓下的大千世界時,韓林濤出現在露台上,他溫柔地說:「你有青春,你的青春可以征服世界……然而,你必須學會利用你的青春,因為青春對每一個女人來說永遠是有限的……」

    韓林濤的話並不讓她費解,她手裡握著那只紙袋,意想不到的薪水難道是青春給予她的回報,她並不反感韓林濤的話,並且有一種感激,因為在一個求職艱難的時代,她如此之快就已經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且在這座看上去很現代的辦公大樓上,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空間,這露台是屬於她的,只要有情緒,她每天都可以置身在這空曠的露台上朝遠處眺望,儘管這座城市的高樓遮擋住了美妙的視線,然而,眺望總會給人帶來一種新視角。夏冰冰從小生活的空間都很低矮,很潮濕又看不到遠處。幾米之外,就被煙囪和老房子擋住了視線,那是舊城區,她住在那只舊巢中的時代已經過去,儘管後來搬了家,住進了商品房,她家仍然住一樓,那是沒有陽光的樓層,似乎只有母親和父親砸碎酒瓶的時刻,屋子裡才會爆發出火花,那是戰爭的火苗。

    只有置身在這裡,夏冰冰才感覺到了一種突如其來的好運氣已經降臨到自己的頭上。所以,她非但不對韓林濤剛才的話反感,而且她還感激她,她站在露台上,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韓林濤給她帶來的:寬大的、可以眺望的城市空間的露台、紙袋中的豐厚薪水都是韓林濤給她帶來的。

    當然,對衣櫃中那些優雅的時裝,她還來不及穿,她還不知道那些衣服的意圖,以及穿上這些衣服的意義。三天後的早晨,當她剛打開辦公室門,韓林濤就給她來電話說,讓她選一套衣櫃中的時裝穿上,中午他要帶她去談廣告業務。儘管韓林濤就在隔壁辦公室上班,但他卻沒有親自來告訴她,而是打來了電話,而且韓林濤的語氣之中有一種威嚴的無法拒絕的東西。

    三天來她第一次放下了交際手冊,這是韓林濤給她抱來的一系列的書籍。現在她覺得她必須服從這聲音,因為她已經等待這聲音有好久了,事實上,三天來她曾經有無數次推開過衣櫃的門,她難以想像這些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覺,那是一種幻覺。

    然而此刻,幻覺已經變成了現實,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穿行在小商販們的廉價商場上討價還價時的場景,夏冰冰從那時就知道自己的身體渴望著好看的衣服穿,而那一刻,也正是她遇見賴哥的時刻。

    她已經好久沒見賴哥了,賴哥給她來過電話,他老婆神出鬼沒地降臨到這座城市,並在這座城市找到了工作,其目的就是要監控賴哥的生活,因而賴哥在電話中無奈而堅定地告訴她:「我會有更多機會找她談離婚的事情,請相信我,冰冰,我一定會離婚的,當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不能見面,我們要學會保護自己,因為我老婆就像狼一樣凶……」夏冰冰擱下電話後,感覺到一陣悲哀,並不是因為賴哥的老婆降臨到這座城市讓她悲哀,而是賴哥的聲音讓她悲哀。

    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就獲得了某種解脫,因為賴哥的老婆出現後,她就用不著與賴哥約會了,那一次又一次讓她感到靈魂被侮辱的約會當然與一隻大衣櫃有關係。

    談到衣櫃,讓我們重新回到現在。

    現在對夏冰冰來說是令人心跳的,美妙無比的時刻,她終於有一個極好的理由可以由此穿上衣櫃中的時裝了。韓林濤曾說過這衣櫃中的時裝就是她的工作服,是屬於她的。

    她把門掩上,而且鎖好,現在,世界變得不安全又美妙,她開始脫衣服,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她總共試了八套時裝,面對著鏡子,她簡直感覺到那鏡子已經幻變了魔法,把一個從未展現過的自我展現在眼前,那好像是來自時裝書中的名模。

    然而,她卻是夏冰冰,經過了反覆的驗證以後,她還是決定穿著那套短裝出發,因為這是與她在小商販們的廉價市場上買回的一套短裝一模一樣的款式,只不過那是一套仿造品,也就是贗品,當她用身體感受到這套時裝時,才感受到了贗品的粗糙,然而如果沒有現在的位置,如果沒有韓林濤改變了她的命運,她也許一輩子也感受不到那些粗糙的仿製品。

    穿上這套短裙,這套既流行又優雅的時裝,也可以證明她還沉溺在青春期的遐想之中。

    這遐想把她就這樣帶到了另一個世界,韓林濤驅著車,而她就坐在她旁邊,韓林濤說今天要征服的是一家企業,如果征服了,他們就會擁有幾百萬的廣告,韓林濤說:「夏冰冰,就靠你了,你要利用你的青春前去戰勝他。」

    她想那個他,韓林濤所說的他也許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她有些惶惑。那身短裝的顏色是檸檬色的,既不是燃燒,也不是熄滅,只是一種探測,一種躍躍欲試的探測,就這樣,夏冰冰的另一種生活開始了。

    這是一場酒宴,在迴盪著音樂的包箱中,他們迎來了四個男人,韓林濤把夏冰冰安排坐在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身邊,她知道,這就是她要征服的目標。這是她從交際書上看到的目標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也許是她從韓林濤的目光中看到的目標。

    目標既然已出現,就要征服他,夏冰冰心跳著,她的左側坐著韓林濤,右側坐著那個男人。侍者們開始上酒,這是一種紅顏色的酒,就像賴哥獻給她的那束紅玫瑰花一樣鮮艷,該死,在這樣的時刻,本不該想起賴哥,尤其不應該想起那束紅玫瑰花來,然而,也許在她的記憶深處,已經銘刻下來了那束給她帶來神話的紅色,那是一束火花,使她的雙眼灼痛。

    韓林濤的足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足尖,使她回到了現實之中來,韓林濤除了講述廣告之外,已經舉起杯來,韓林濤乾了一杯,然後讓夏冰冰跟旁邊的男人乾杯,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擁有一家上千萬的企業。

    夏冰冰舉起了杯子,這個被壓抑的女孩突然就在那一刻爆發出了清亮的嗓音和眉目含情的語言,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望著她,似乎在穿透她那青春的骨髓。懷著對韓林濤的無限感激,懷著對命運的魔法式的籠罩,夏冰冰舉起杯來,面對著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與他乾了一杯又一杯的紅酒,周圍在坐的男人們不斷地鼓掌。在掌聲之中,韓林濤把準備好的廣告合同書上讓那個男人簽了字。在掌聲重又響起來時,夏冰冰溜進了洗手間,對著馬桶開始嘔吐。當她吐完了胸腔中的全部酒精時,才意識到有生以來頭一次,如此瘋狂地飲酒。

    然而第二天以後,她才知道,這次嘔吐是值得的,因為幾百萬廣告費已經打在了廣告公司的帳戶上,當韓林濤遞給她一張存折時,她嚇了一跳,上面有以她名字而存下的幾萬塊錢。而韓林濤卻告訴她說,這是她應該擁有的廣告征服費。

    她征服了那家企業的老總難道就是因為自己喝了幾杯紅酒嗎?除此之外,是因為她的青春嗎?她面對著那份存折,很長時間都喘不過氣來。因為這存折上的數字實在太令人震驚了。然而,這是她的存折,已經寫著她的名字:夏冰冰,這就說明這存折已經與她的人生權利聯繫在一起了。

    存折上的數字完全可以讓她還清賴哥的鈔票數額,當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現實時,她的身體突然有一種解脫之感,她決定去找賴哥,然後帶著賴哥到銀行去。

    她給賴哥打電話,賴哥好像正驅著車,賴哥說:「冰冰,你好像有急事,非要現在見我嗎?」她說她在百貨大樓的人民銀行門口等他。她握著那份存折,已經來到了人民銀行門口。

    半小時後,賴哥的車出現了,但賴哥給她打電話說:「我已經看見你了,冰冰,但我不能下車,你上車來吧,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她本不想上賴哥的車,但她理解賴哥的意思,賴哥之所以不下車來,是為了保護他自己,當然也是在保護夏冰冰。

    賴哥驅著車往外走,當然是往城郊走,這是賴哥認為很安全的地方。當車停下來時,夏冰冰知道賴哥有話要告訴自己,然而還沒等賴哥開口說話她就說:「今天我本想到銀行去,把欠你的錢還你……」賴哥捉住她的手說:「為什麼總是錢,你近來為什麼總是跟我談到錢的問題……」,「因為你與我之間的問題就是錢的問題?」,「難道有這麼簡單嗎?」

    這是城郊外的一座公園門口的小樹林裡,賴哥把車停在了小樹林,賴哥說:「我知道你畢業了,我還知道你已經找到了工作,這很好……」,「所以,我可以還你錢了……」,「我不會要你錢的,當初我幫助你,並不是因為我有錢……我之所以幫助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不願意看到你痛苦……」賴哥重又捉住她的手,她掙脫了他說:「我根本就不相信這一切,你之所以付出了金錢,是想捆住我……」

    她看見賴哥不斷搖頭,但賴哥突然變沉默了,看樣子,賴哥根本無法解釋這一切,因為在賴哥為夏冰冰家付出金錢時,確實已經在不知不覺地捆綁住了她。賴哥再一次捉住她的手:「冰冰,難道你跟我在一起,跟我睡覺,跟我做愛,你難道從來沒有對我有情意嗎?」夏冰冰愣了一下回答道:「我之所以跟你在一起,只是為了感恩……你知道嗎?那壓得我無法喘息的感恩滋味嗎?我之所以把我的身體獻給你,也是為了感恩……然而,我不能讓這種情緒籠罩我一生……我根本對你產生不了愛情……而且我來到世上也從來沒有體會過愛情是什麼東西……」

    夏冰冰迷惘的停住了,她突然被愛情這個詞彙所籠罩,這個從未在她語言中產生的詞彙,這個在她閱讀父親作品時蕩漾起的詞彙,猶如樹梢之中間閃開的蔚藍色一樣綿延著她的身體,她期待似地仰起頭來,然而,只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她身邊站著的這個男人已經消失了嗎?不,她原來以為他已經消失了,但他並沒有消失,他只在她不遠處,他彷彿陷入了困境,他扶著一棵樹,看著地下的一道陰影。

    她走過去,她想把寫著她名字的那份存折給他,然而,還沒等她取出存折,他就說:「冰冰,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從我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起初我只是同情你……還記得旅館外的那條小巷嗎?那條充斥著小商販們的小巷,我就是在那裡認識你的……後來,我喜歡上了你……不管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你……我願意為你做一切……這就是我掏出那些鈔票的感受……但我沒有想到會這樣……好吧,現在,你走吧……」

    夏冰冰看到了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彷彿被他剛才的聲音擊敗了。他萎顫著,扶著一棵樹,她聽見了他剛才的聲音,然而儘管這聲音聽上去是那麼真摯,然而對於夏冰冰來說,她與賴哥的關係仍然是一種金錢的關係。

    她掏出了那份存折,然後靠近賴哥把存折遞給了賴哥說:「我還是要還你,我們一家欠你的

    錢……」賴哥笑了笑說:「好吧,把你的存折給我,先寄存在我這兒,我會替你保管好它……你走吧……」夏冰冰轉過身去,她覺得賴哥的笑很蒼涼,然而她已經轉過身去了。

    她感覺到壓迫她身體的一塊石頭已經離開了她,當賴哥從她手中接過那份存折時,她感覺到她終於背叛了想把自己一生交給賴哥的那種想法,在夏冰冰看來,那種想法是如此地愚蠢。

    她打了一輛出租車,她知道身後的那個男人給她帶來了性,給她帶來了人生艱難處的援助,然而她始終不相信他說的話,因為從她獻出身體時,她就帶著滿身的感恩想把自己給予他,而當她被他藏進衣櫃時,她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恥辱。現在她脫離了他,她渴望愛,那是她剛才期待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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