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豆豆對簡的那種忠誠是在一個晚上被摧毀的。那天晚上不是星期六,而是星期二,她到博物館看展覽,這次展覽是學校組織去看的。博物館離簡住的那座大樓很近,轉過彎就能到,而且在博物館附近,只有那座公寓樓很高。看完了展覽她又與蕭雨在附近的商城轉了轉,兩個人吃完了小吃。蕭雨說她與凱的關係已經結束了,吳豆豆問她這是為什麼,蕭雨搖搖頭沒有解釋她近來的生活。蕭雨好像知道吳豆豆有事,她搭上公交車就離開了。
吳豆豆站在馬路上,仰起頭來就看見了簡住的那座公寓樓,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去看看簡,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簡了,而且跟簡也很少通電話。
暮色上升激起了她想與簡見一面的慾望,當她一次又一次的與劉季見面時,她總是想著簡,簡在幹什麼,簡是不是又在陪著他的前任女友,每當這時她就會盯著劉季的臉,意識到她的肉體決不會輕易地與這個男人結合在一起,除非簡背叛了她,然而在她的意識之中背叛的概念仍然是含糊的。
所以,她這一次終於上了電梯。她已經站在簡的門口,當她伸手按響門鈴時,她希望那個女孩不要呆在簡的房間裡。門開了,開門的正是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她叫周英,這個名字強烈地印在吳豆豆的記憶深處,永遠也不會磨滅。
女孩穿著一套潔白的睡衣,她好像是躺在床上,吳豆豆久久地盯著女孩的睡衣,她的睡衣很短,露出了美麗纖巧的膝頭,以及塗著紅指甲油的腳趾頭。
女孩好奇地看著她,問她找誰,轉而又和善地問道:「你是簡的同學吧,請坐吧,我給你沏茶」,吳豆豆也點點頭,她覺得女孩好像是簡屋子裡的女主人,她設想,在她沒有出現時,簡一定跟這個女孩過著很溫馨的生活。
在女孩為她去沏茶時,她還沒有坐下來,她移動著腳步,很想看看那張窄床和簡的工作室,因為在這個女孩沒有撲進簡的懷抱時,正是她吳豆豆出入在這裡,她不僅僅是簡的模特,而且還是簡的戀人。現在,簡的工作室出現了一具人體雕塑尚未完成,那是以她作模特的雕塑,她有些得意——失去了她,簡不會完成那具雕塑的。
工作室的對面就是臥室,突然之間她看不見那張窄床了,出現在臥室之中的是一張寬床。她好像走錯了地方,這不再是她生活的原址,她惶然地環顧著四周,除了那張寬床之外,簡的家裡增添了許多東西,屋子的一角出現了一台冰箱,而在過去,根本就沒有冰箱,所以有好多次他們吃剩下的麵包沒過兩天就發霉了。
她和簡曾經站在一大包長出霉的麵包前,驚訝地注視著一隻隻金黃色的、甜美不堪的麵包的病變和腐爛。簡說:總有一天,我們的身體也會腐爛,何況是一塊塊麵包呢?所以,我們就這樣相愛,在時光把我們的身體無法摧殘之前相愛。那天下午,他們懷著激情,懷著不會病變和腐爛的激情在那張小小的窄床上又一次開始了性生活。
最為重大的變化就是床,為什麼那張記載著她和簡戀人生活的窄床會從這間房子裡消失不見了呢?她開始顫抖著,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且窄床消失之後,出現了一張寬床,鋪著粉紅色的床單和被子,剛才這個女孩肯定是躺在床上從那床粉紅色的被子中鑽出來開門的。
她生氣地拉開了門,還沒等這個女孩給她端來茶水,她已經從簡過去的房間裡消失了。她渾身顫抖著鑽進了電梯,電梯迅速地下滑,當她剛鑽出電梯時,簡正站在電梯口等候電梯,簡懷著有一隻大紙袋,她太熟悉這種紙袋了,每次簡回家時,都會懷抱一隻大紙袋,裡面裝滿了金黃色的麵包。當然在那些麵包不會病變之前,麵包散發出來的美味瀰漫在屋子裡。
只要有了一大紙袋麵包,她和簡就可以進入工作室去工作,有時候,在中途簡會把一隻麵包遞給她,而她呢赤身裸體地站在屋角,世界真是美妙無比,難以言喻。
她和簡品嚐著麵包的香味,是如此地和諧,真摯地相愛。為什麼那個叫周英的女孩會突然之間撲進簡的懷抱呢?為什麼那張窄床會從簡的房子裡突然消失了,而代替那張窄床的為什麼會是一張寬床呢?
她與簡的目光才對視了半秒鐘她就跑走了,而簡站在身後不斷地叫喚著她的名字,然而她知道,儘管如此,簡仍然會抱著那只裝滿金黃色麵包的紙袋回到那個女孩身邊去。
她獨自一人跑到一座酒吧的吧檯前坐了兩小時,喝了三瓶啤酒,在她還有一絲清醒之前,她坐在吧檯前給劉季打電話,她知道自己很快地將變得酩酊大醉,她不是一個能夠喝酒的女孩子,打完電話,她就趴在吧檯上醉過去了。
她拿起電話時,她讓劉季到她身邊來,她沒忘記告訴劉季她坐在哪一座酒吧喝醉。也許當她給劉季打電話時,吳豆豆就知道她要用以後的時間讓即將產生的這個瞬間來——抗拒她心靈遭受到的極不公平的傷害。事實上,當劉季趕到吧檯前搖晃著她的身體時,她已經毫無知覺,她根本就感受不到劉季托起她的身體把她抱進車箱的一切細節。
她沒有做夢,沒有在夢裡抗拒那張寬床,那張寬床是她在世界上看見過的令她受驚的現實,她的靈魂從那一刻似乎就已經遭受到了背叛。為此,她趴在劉季的肩膀上,難道在她醉酒之前,她就已經為自己設計好了這樣的另一種現實了嗎?
劉季把她抱出了車廂,抱著她的身體進了屋,然後開始上樓。從某種意義上講她是幸運的,她每一次醉酒之後都是劉季抱著她上了樓,然後把她放在那張寬床上。
很顯然寬床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在她看來,劉季的寬床就是一張男人的寬床,在這寬床上她看不見到劉季的歷史,在她認識劉季之前,這張寬床就已經存在了,因為她直到至今仍沒有與劉季發生過肉體關係,所以這張寬床不會增添她靈魂的負擔。
而簡房間裡的那張寬床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在她進入與簡的戀情之前,那張窄床就已經存在了,就像一隻鏡框一樣鑲嵌在牆上。當簡和她的身體第一次在窄床上起伏時,她的靈與肉就已經迷戀上了那張窄床,也可以這樣說,窄床是愛情的烏托邦,是愛情的港灣。
窄床意味著忠誠,只要窄床存在,她和簡的愛情故事就可以繼續講下去。只要窄床存在,她似乎就可以看見愛情的物證,然而,當她看不見窄床時,愛情發生了病變,就像那堆麵包一樣。窄床從屋子裡消失就意味著愛情的物證已經消毀了。
像以往一樣她又在寬床上醒來了,與以往不一樣的是她剛睜開雙眼,就感覺到自己對簡的窄床的忠誠已經消失了,已經被她從靈魂中排出之外,她在這個半夜醒來時用手觸摸著寬床的邊緣,依然是那樣的寬大,她就像以往一樣看不見劉季躺在寬床上,由於她的存在,劉季又躺在樓下的沙發上去了。
吳豆豆經歷過與簡的愛情,那個雕塑系的男生用黑色摩托車帶著她進入了一座——等待她前去的小巢,從一開始,那座愛情的小巢就令她的生命有一種無憂無慮的快樂,這是從小鎮奔往火車站的吳豆豆嗎?從她開始搭上一列火車時,就開始嚮往著大城市的世界。
是簡把她帶進了小屋,兩個青年人火熱的靈肉深切地交織在一起,還沒來得及展現出未來的圖畫,一個帶病的女孩子,因為難以割捨與前任男友的戀情,在她無助絕望的時刻突然敲開了門——撲進了簡的懷抱。
這就是吳豆豆的經歷,一場短暫的愛情在她看來是可以天常地久的愛情就那樣隨同一張窄床的消失,從此消失了。她忘不了簡房子裡的那張寬床,粉紅色的床單床罩,以及那個女孩子腳趾頭上紅色的指甲油,現在她開始正視一個事實:自她離開簡的房子以後,那個女孩子就與簡住在了一起,那個女孩的降臨同時也意味著一張寬床的來臨,總而言之,簡幫助那個女孩廢除了那張窄床。
此刻,她開始下樓,她要到劉季的沙發邊去,她要從這一刻開始廢除她內心世界中忠誠的信念,她要躺在劉季身邊,讓劉季寬厚有力的懷抱一點點溫暖她的傷疤。她覺得身體中佈滿了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從開始看見簡臥室中的那張寬床時,她就像站在鋒利的刀刃前面,寒氣像她襲來,寒氣令她的皮肉受傷,然而,更加難以忍受的是她的靈魂之痛。
她站在沙發邊,劉季好像已經醒來了,他睜開雙眼看著吳豆豆問她為什麼不睡覺,他的聲音比以往顯得更溫柔一些,也許是在這樣一個很特殊的世界裡,她的靈魂正在排斥與簡的經歷,她像是從一隻愛情的染缸中鑽出來,渴望著碰到瀑布洗乾淨昔日愛情的記憶。
只有劉季才可以幫助她,也就是說劉季就是她為之期待之中的瀑布。她突然埋下頭去,她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住,淚水正沿著她的面頰——灑在劉季的身體上。
劉季擁抱住了她。那個晚上,劉季的擁抱使她有了更寬廣的空間,當她從電梯中讓身體滑落的那一剎哪間,世界突然變窄小了。她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雖然簡的床越變越寬了,而她的世界卻越變越窄。
是劉季的存在讓她從一個窄小的世界進入了更寬廣的空間。那個晚上,劉季用身體承受住了她身體中全部儲存起來的眼淚,到天亮時,她的淚水已經干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水。從那個時刻開始,她就告訴自己,她要像簡拋棄那張窄床一樣忘記對簡的愛情。
幾個星期以後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她和劉季從游泳池回來的路上,兩個人的內心都似乎在強烈的呼喚著彼此的身體。在泳池中游泳時,首先是吳豆豆,她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見到劉季了,在這個過程之中,她把與劉季的交往回憶了一遍,發現自己從開開始就很喜歡劉季。
劉季把她的身體帶入了泳池,她的生活在延續,一個女孩子的游泳生活開始了,她用自己獨有的方式或者變換方式穿著泳裝潛入泳池的水底或者在水面上飄動著,每一次都是這樣,劉季始終在陪著她游泳。
她對劉季的喜歡也就是對泳池的喜歡,就像泳池一樣,劉季給她帶來了自由,即使她醉了,睡在劉季的單人寬床上,劉季至今仍然是一個單身男人,這不奇怪,也許她從未尋找到機緣結婚,也許他根本就排斥婚姻生活,這一切,在這之前,吳豆豆都沒有時間去瞭解。
她的心靈世界中只有簡,她用不著去探究另一個男人的私生活。現在,她知道簡已經有了寬床,已經拋棄了窄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背叛了忠誠。所以,當她上了泳池之後,坐在泳池的太陽傘下喝果汁時,她抑制不住地把自己的故事告訴給了坐在旁邊的劉季。他們驅車回到了劉季的住處,兩個人的手在車廂中時已經拉在了一起。
劉季說:「你想好了嗎?如果你把自己給我,你不會後悔嗎?」當劉季說話時,她的眼前總是晃動著簡房間裡的那張寬床,以及粉紅色的床單和床罩,她對自己說:從此刻開始,我必須背叛我的忠誠,因為是簡首先在背叛了這種忠誠。
她解開了裙扣,拉開了衣鏈,她一心一意地想背叛自己對簡的情感和記憶。而旁邊站著劉季,他的身體對她並不神秘,也許她的身體對他也同樣不神秘,因為他們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綠波蕩漾的泳池中央,儘管兩個人都穿著泳裝、泳褲,然而四分之三的身體已經裸露過。
神秘的是他們此刻的內心世界,那看不見的世界。他們已經交往多長時間了,在這種交往之中,她看見了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帶著她想從他身邊索取的鈔票走了,那個女人堅持說是他拋棄了她,而劉季呢他卻滿足了那個女人的慾望,給了她想要的鈔票。
在這一剎哪間,吳豆豆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然而劉季已經開始擁抱她,她的衣服還沒有脫乾淨,剩下了內衣,因為當她抬起頭來時,劉季正在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喪失了脫光衣服的勇氣。
是劉季的擁抱和吻使她的身體變得鬆弛起來,她驚訝地發現當劉季把她的內衣輕輕地脫去時,她竟然是那樣期待著與劉季共同躺在那張寬床上。
因為只有躺在那張寬床上,她才能真正地尋找到自己推翻忠誠的依據,從看見簡房間裡的那張寬床時,她的潛意識就在尋找著自己可以為之顛覆世界的另一張寬床,而在之前,我已經看見了那張寬床,那張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寬床——僅僅是因為她醉酒而可以躺上去又醒來的寬床,難道是命運之中安排著等待她的嗎?
確實有一張寬床正在等待她的靈魂,此刻,她要忘記所有的世界,她要開始投入這張寬床之中去,讓另一個男人寬廣的懷抱來撫平她的創傷。劉季已經把她抱到了床上,他的手以從來沒有過的方式開始撫摸她時,她驚訝地意識到從此以後,簡與她的生活已經變成了歷史和記憶。
她把身體交織在另一個男人給予她的慾火之中去,她在那張寬床上同這個男人的身體彼此結合在一起,當劉季對她說:「豆豆,嫁給我,好嗎?」她突然被這句話展現的生活所籠罩住了,她望著懸掛著吊燈的天頂,在那裡她想起過時間,越過這種籠罩,看到另一種生活,她開始困惑地看著劉季,而劉季說:「我可以等你,你知道我為什麼還沒有結婚嗎?因為我一直尋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
她很想問問他,自己到底是屬於哪一種女孩,可劉季已經從旁邊的抽屜裡取出了一隻盒子,一隻袖珍式的小盒子啟開之後,露出了一隻戒指的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