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上穿的鞋子陷入在那座墓地上的泥土之中,由於剛下過雨,泥土是潮濕的。當他們離開墓地時,她的鞋上沾上了許多泥土,那時候,她想到山間的小溪邊用水洗干淨泥土,賴哥拉住她的手說:“你用不著這樣,我們去買一雙新鞋吧!”
賴哥還給她買下了一套留下過夜的睡衣。夜晚很快就來臨了。那天晚上用餐時,賴哥沒有喝酒,他要了酒,但他沒有喝,他對夏冰冰說:“我向你保證過,不再喝酒,對嗎?”用餐以後,暮色來臨了,賴哥牽著她的手環繞著旅館外的馬路走了一圈,然後回到了旅館。
她在洗澡,從一進屋的那一刻她就渴望著開始洗澡。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洗澡了,她感覺到皮膚上流滿了汗水,甚至還有眼淚,因為從臉頰上流出來的淚水順著臉頰滑動流入了脖頸之下的皮膚上。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賴哥今夜一定會把手伸到她的皮膚上來,撫摸她。所以她從一進屋後就進了浴室。與上一座旅館相比,浴室已經變得更寬敞了,她喜歡寬敞,因為對她來說,她從小生活在一個相對來說比較窄小的世界裡面。
因此,所有的寬敞都意味著會給她的靈魂帶來希望。她希望從父親窄小的酒瓶的世界之中逃出來,她因此可以看見寬敞的泉水在流動,站在父親的那座用鈔票買下的墓地之上時,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在下沉之中時,她希望自己的靈魂能夠逃逸到廣闊的原野上去。
現在寬敞的浴室使她變得一絲不掛,牆壁上鑲嵌的鏡子猶如收藏下了她靈肉的顫栗,很長時間她面對著鏡子沐浴著,處女的她盡管一陣抽搐,但她知道她會把這一切交出去。
浴室之外,是一個男人,他在等她,他正在看著電視等她。她能夠感受到他等她的那種焦灼嗎?突然,門推開了,他站在門口,他是給她送剛買的睡衣。
然而,她卻本能地用雙手護住了自己的私處,水籠頭噴濺著她的身體,使她的靈肉受驚,然而,她已經不會發出尖叫。賴哥把門再次掩上了,她洗完澡,穿上了睡衣,顏色是白色的,就像她的性歷史一樣純白。她站在鏡子前梳理著頭發,事實上是在梳理著心緒,她不知道應該穿著睡衣怎樣面對賴哥。
賴哥站在門口等她,然後伸出手臂來抱起了她,賴哥抱著她充滿香味的身體來到了床邊,並把她放在床上。然後賴哥進浴室去了。這無疑給予了她一段時間,用來調整被另一張床所困的擾亂,她的靈和肉都是慌亂的。
這是一張寬床,她伸出手去甚至摸不到床的邊緣世界。她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長頸鹿仰起脖頸想在這個世界尋找到它的伙伴們,然而長頸鹿還是尋找不到方向。
因為床的四周就是牆壁,此刻她的身體中充滿了感恩的情感。她知道,這是命運的安排,從她第一次與他相遇的那一時刻,她就充滿了感恩,盡管如此,讓她全身心蕩漾著對賴哥情感的是父親的絕症和父親的死亡。
賴哥從浴室中走出來了,他身披浴巾走到了床邊。然後把燈熄滅了兩盞,只留下床邊的台燈。在這劇烈的慌亂中,賴哥溫柔地俯下了身體,開始吻著夏冰冰的脖頸,一切都是輕柔地發生著,賴哥的身體一點點地靠近了她穿著睡衣的身體,賴哥一邊吻著她的嘴唇,一邊伸出手來同樣是輕柔地解開了睡衣的扣子,她的靈魂沒有被驚嚇,也許這就是她期待中的感恩時刻。
睡衣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剝離開了她的身體,也許是從她身體上滑落下去了,因為那睡衣就像絲綢般柔軟,而且只有一顆扣子,難道這是命運為她設計好的睡衣嗎?賴哥的手一解開扣子,睡衣就脫離開了她的身體。她緊閉雙眼,當賴哥開始吻她脖頸時,她就已經本能地閉上了雙眼。
生命與生命相遇的一個時刻,產生了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從身體中產生了情欲,而她的情欲卻是對這個男人的感恩,別無選擇,她選擇了賴哥作為她在人世用身體回報的第一個男人,所以,她似乎已經作好了准備,讓賴哥的身體壓在她身體之上。
她輕輕地感受著一雙手的撫摸,賴哥的手很堅硬,手已經滑動在她大腿上,已經移動在大腿內側,這就是靈魂受驚的真正時刻,然而她沒有喊叫,她是心甘情願叉開大腿,用私處來面對賴哥的女孩子。
當她敞開雙腿時,賴哥好像已經用手摸到了那個洞,這是她自己身體中的洞嗎?她緊閉雙眼,賴哥突然趴在她身體上,賴哥的身體已經從那個潮濕的洞口進去了,她感到了一陣抽動,是賴哥的身體在她身體中抽動著。
一種無法言喻的痛,使她身體猛然抽搐了一下,賴哥仍然在抽動,那堅硬的東西好像沒有時間的流逝感,那堅硬的小東西正猛烈地摩擦著她的肉中之肉。直到賴哥發出一陣猛烈的叫喊,然後身體像火山一樣坍塌下來,她的身體在坍塌之下,她那小小的身體正在承受著賴哥的性高潮。
而她呢?她還不知道性高潮意味著什麼。她只是感覺到當賴哥的身體從她體內抽身而出時,一種無法言喻的痛正在降臨。
床單上留下了一些紅色的梅花圖案,賴哥赤身裸體地趴在鮮紅色的梅花圖案之上,他感動地說:“我早就想到了,你還是處女,你一定還是處女……所以我渴望著想要你……冰冰,別害怕,我會對你負責的。”
盡管疼痛,她還是趴在他的裸體上睡著了,這是埋葬父親之後她頭一次真正地進入睡眠。她把頭埋在他的手臂上,沒過幾分鍾她就在他之前睡著了。連一個夢也沒有做就睡到了天亮,當她醒來時,她感覺到世界變了。
世界就這樣變了,懷著對一個男人的感恩,她就這樣把自己的處女膜獻給了這個男人,賴哥睡得很香,賴哥似乎才剛進入夢鄉,好像只有到現在,她才看見了床單上紅色的梅花圖案。她到浴室之中洗了一個澡,決定回學校去。
當她穿著那雙新鞋子,穿著新衣服回到學校時,她知道世界已經變了。她離開旅館時,賴哥還沒醒來,她在那張寬大的床邊緣悄然站了一會兒,她想俯下身去吻吻賴哥,像電影中的許多告別儀式一樣,然而沒有一種內心強勁的激情驅使她去這麼做。
世界真的變了嗎?夏冰冰20歲時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了賴哥,她站在校園的小徑深處回憶了一下這種情景,毫無疑問,歷史已經過去了。歷史就是她為了父親把自己的身體獻給賴哥的這個夜晚,她心靈深處滑過一團潮濕的羽毛,那似乎是父親和母親留給她的一種希望,他們希望她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她做到了。她想,為了感恩,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了賴哥,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這一切都是她發自內心深處想去做到的,因為除了用這樣的方式,世界上似乎已經別無選擇了。
隨著時間推移,她好像已經習慣了把賴哥當作自己的男朋友,把賴哥當作自己終生可以依托的男人。每當這時,她就會想起父親,也許沒有父親的絕症,她根本就不會再一次與賴哥有聯系,因為自從她把那束玫瑰花拋進垃圾筒裡時,她就發誓一定要忘記這個男人。
很難想象在她奔赴父親所在的病室時,必須經過那座台階,而賴哥就守候在台階之下——等候著她撲進車廂的奇跡發生。這個奇跡因為父親的絕症竟然發生了。
她不僅僅撲進了賴哥的車廂,同時也因為父親撲進了賴哥的懷抱。沒過多久,在父親的骨灰盒滑落到土坑裡去後,墓地合攏了。從此以後,她背負著一種職責,那就是將用自己的身體去感恩。她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獻給了那個夜晚,獻給了賴哥。
她含著熱淚,然而,晶瑩的淚沒有湧出來,因為這是她感激的熱淚,她終於尋找到了自己認為世界上最完美的方式躺在賴哥的那張寬床上。突然已經被她忘記的一個女人出現在校園中,她就是萬瑤。
那是一個課間操的時間裡,萬瑤出現了,當她看見萬瑤站在遠處看著她時,她知道這個已經從她生活中消失的女人,出現在她身邊,肯定是與賴哥有關系。
因為還有一節課,所以她就進教室去了。然而,坐在窗口的她抬起頭來時總是會看見萬瑤的影子。這個女人懷著等待她的耐心正站在教室外面的一棵綠色的銀杏樹下。
夏冰冰的心開始分叉了,似乎在一條交叉小徑中央迷失了方向。她又重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萬瑤的場景,當她第一次看見萬瑤出現在那座旅館中時,她的生命怎麼也無法響應賴哥的呼喚,事實上,賴哥對她的呼喚已經很久了,在小商販們中間,賴哥一眼就看見了她,難道賴哥那時候就想起了要伸出援助之手,幫助這個無助的女孩子,從而讓這個女孩的靈魂背負上沉重的負擔嗎?萬瑤在旅館中出現又在旅館中消失,賴哥曾經為這個女人的消失而黯然神傷,萬瑤的消失對賴哥來說似乎是永遠的,因為自從夏冰冰與賴哥在一起後,從未聽見過賴哥提到過萬瑤的名字。
也就是說,萬瑤已經從賴哥的生活中消失了,無論是賴哥陷在肉體的情欲之中時也好,還是賴哥手中夾著一根香煙與夏冰冰調情的時候,賴哥似乎都從來沒有想起過萬瑤。
當然,對夏冰冰來說,萬瑤是她在賴哥身邊惟一見到過的女人。也是她惟一可以想象的女人,當她把身體獻給賴哥以後,每當她與賴哥親熱時,萬瑤偶爾也會在她記憶深處出現,她的眼前也會出現這樣一幅圖畫:賴哥與萬瑤的身體在一張寬床上滾動著,所以那天晚上,她聽見了萬瑤的性叫喊。
她從性叫喊中跑了出去,她以為萬瑤就是賴哥生活中的戀人,他們會永永遠遠地這樣廝守著,永永遠遠地用身體結合在一起。然而,萬瑤離開了賴哥。萬瑤幾乎是極其突然地就消失了,所以,賴哥陷入了痛苦之中。
她以為萬瑤永遠也不會出現了。現在,萬瑤的影子,活生生地站在那棵銀杏樹下,當然是在等待夏冰冰。如果沒有夏冰冰的存在,萬瑤就不會站在銀杏樹下,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等待。下課鈴終於響了起來,此刻,夏冰冰看見萬瑤的身體顫動了一下,回轉身來看著她所在的教室,夏冰冰是最後一個走出教室的,因為即將去面對一個女人,夏冰冰還是感覺到有些恐慌。
在她和這個女人之間像是蠕動著一只蜘蛛巢。她一不留神就陷進了這只巢中去,當然,另一個女人也在巢中,迫使她們在巢中互相看見的當然是一個男人。
她最後一個走出了教室,然後開始走近萬瑤,她想萬瑤花了很長時間來等待她,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一定是為了賴哥在等她。她走近萬瑤,看見萬瑤笑了一下,她突然感覺到這種笑很親切,在記憶深處,萬瑤從未對她如此笑過。因為在她記憶中,萬瑤過去的笑都顯得很虛假。
她也笑了一下,因為是看見了萬瑤的笑,她的身體好像開始變得松弛起來了。壓迫她的那根神經好像變成了一條溪水。萬瑤說我想找你談談,我找你已經很久了。我們去酒吧坐一坐好嗎?萬瑤驅著一輛車,萬瑤說是剛買的一輛二手車,很便宜,女人不能沒有車,車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一個女人的男人,它可以一個女人帶到該去的地方。
夏冰冰在萬瑤說話時感受著這種意象,車和一個女人的關系。她坐在萬瑤旁邊,在不久之前,萬瑤並沒有驅著車,她是跟賴哥呆在一起。轉眼之間,萬瑤就自己驅著車,尋找到了那種車與女人的意象。
她們坐在一家酒吧聊天時,已經是下午了,萬瑤似乎變了一個人,變得真誠起來了,她給夏冰冰要了一杯茶,給自己要了一杯紅酒,然後掏出一只火機點燃了一根女士香煙,夏冰冰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品牌的香煙,總之,很纖細,夾在萬瑤纖細的手指之間。
萬瑤在那支香煙快要熄滅的時刻,掐滅了煙蒂放在煙灰缸裡,告訴了夏冰冰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賴哥早就已經是結過婚的男人,在外省賴哥有他的家庭還有一個女兒。
夏冰冰望著煙灰缸中的煙蒂突然堅定地說:“你胡說,我不相信。”萬瑤喝干了杯中的紅酒低聲說:“你別激動,我跟你一樣,當我知道賴哥是一個有婚姻生活的男人時,我也不相信,然而,我感受到的是事實,在賴哥從前住的那座旅館裡,我看見了賴哥和另一個女人的結婚照片,它盡管鎖在一只抽屜裡,然而還是被我發現了……除此之外,我還在賴哥不在旅館時接到了一個電話,那個女人就是賴哥的妻子……除此之外……”
“不,你別說了,我不相信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相信……”夏冰冰堅決地搖頭,她仿佛用此方式否定一個高高地盤旋在她空中的命運的玩笑,這個玩笑是如此地荒謬,她一邊搖頭,一邊站起身來,她想用她的離去告訴這個女人:她夏冰冰決不相信這個命運開的玩笑。
她很堅決地離開了萬瑤,離開了酒吧,此刻,她的生命充滿了隨著時間推移後展現的窄牆,盡管四處是馬路,而她的世界此刻卻高高地豎立起一座又一座窄牆。她需要穿越出窄牆去嗎?她的靈魂好像冒著火焰,盡管她否定了萬瑤的聲音,然而,她的靈魂已被燃燒起來,嗓子變得如此地饑渴不堪,她需要證明這個玩笑是真是假。
於是她乘著公交車來到了旅館。她有賴哥房間的鑰匙,她在開門之前敲了門,但沒人開門。賴哥不在,她就把門打開了。在公交車上她總是想著萬瑤所說的抽屜,盡管她堅決地否定了萬瑤在酒吧中告訴她的一切,然而,她記住了一個細節:萬瑤在賴哥的抽屜裡發現了結婚照片。這個細節總是在眼前交織著,使她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