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紋 第16章 游泳 (4)
    吳豆豆屏住呼吸,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輕輕地掩上了房門,簡和那個女孩都沒有聽見她關門的聲音。她只是覺得眼前的場景就像一幕戲劇,她已經看見了那個女孩,嬌小的白色身影,投進了簡的懷抱,而且她已經聽清楚了那個女孩的每一句話,她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她想那個女孩過去一定是簡的女朋友。

    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不想讓那個女孩看見她的影子,因為從那個女孩進屋的那一剎哪間,她就有一處直覺:那個女孩顯然顯得很虛弱,那個女孩好像沒有力氣了。果然,女孩撲進了簡的懷抱。似乎只有簡的懷抱可以支撐女孩不倒下去……因為這個女孩生病了。在女孩簡短的語言中吳豆豆已經瞭解了以下事實:第一,這個女孩之前曾經是簡的女朋友,他們曾經在這屋子裡相愛過,後來,女孩走了,出了國,離開了簡;第二,這個女孩回來了,她的家人把她囚禁在醫院裡,女孩想撲進簡的懷抱,讓簡來把她藏起來。

    女孩提到了死,女孩說她不想死在醫院裡,這句話出自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口中,不免展現出了一種悲涼的東西。吳豆豆就是被這句話的悲涼籠罩住了,所以她開始憐憫那個女孩,簡把她叫作周英,那麼就把這個女孩叫做周英好了。現在,吳豆豆是多麼希望插上雙翼飛出這幢公寓樓房,不知道為什麼,當女孩撲進簡的懷抱時,她的心靈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噬咬了一下,接下來,她的全身心都充滿了憐憫。

    她輕輕地啟開門縫往外看去,簡好像帶著女孩到工作室去了,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只有這個機會可以跑出去,於是,她從臥房出來穿上鞋子拉開了門,電梯恰好已經閃開了,在出門時她知道簡和那個叫周英的女孩仍然在工作室裡。

    在她下完電梯後,簡從另一把電梯裡面下來了,簡走上前來喘著氣說:「豆豆,你不要走,我會把你介紹給她,你都已經聽見了……她是我過去的女友……本來,我已經把她忘記了……因為我有了你……」

    如果沒有簡從電梯口閃出來解釋這一切,那麼吳豆豆充滿的只有對那個女孩的憐憫這種憐憫佔據了她的身心,然而,簡剛才所說的話突然使她感到一種奇異難受的感情在上升,這種感情也許就叫嫉妒。

    她從簡的身邊跑走了,她不知道她想跑得多遠,總之,她只想從簡身邊跑出去。簡沒有追她,因為那個女孩還在樓上,簡肯定追不上她,而且簡在後來的幾天裡也沒有給她來電話。那天晚上,吳豆豆手裡拎著那只時裝袋,因為在她匆忙穿鞋子時看見了時裝袋,當時她把時裝袋放在了鞋櫃旁邊,因為她不想讓簡看見裡面的時裝。

    她回到學校,星期一很快降臨了,她又是一位好學生,她永遠牢記著母親的囑咐,她一定要出人頭地,所以,星期一至星期五,她從不跨出校門,當然,蕭雨,夏冰冰也一樣,她們似乎都充滿著共同的信念,決不能讓自己的名次下降,所以,她們幾個女孩幾乎都在前六名。沒有人看得見吳豆豆的憂傷,就連蕭雨也沒有看見這一切。

    週末又降臨了,吳豆豆沒有接到簡的電話,星期一早上醒來,她開始想念簡,然而在想念中總是會出現另一幅圖像:一個女孩撲進簡懷抱的圖像始終鑲嵌在她眼前。

    蕭雨接到了凱的電話,凱是在一個小站給她來電話的,凱告訴蕭雨,三天後的傍晚他就會出現在火車站。對此,蕭雨顯得很高興,她很高興地期待著凱回來時,也正是吳豆豆的眼前出現那幅圖像的時候。

    女生宿舍樓的值班員正在叫喚吳豆豆的名字,讓吳豆豆去接電話,她告訴自己;一定是簡的電話,一定是簡的電話。她奔向電話機的節奏是慌亂的,彷彿是簡第一次給她來電話,彷彿她已經期待了這個電話很久很久。

    一個成熟男人的聲音已經從電話另一邊傳來了。當那聲喂出現時她就知道,簡已經去面對那個撲進他懷抱的女孩了,因為簡不想讓那個女孩死在醫院裡,簡已經決定將那個女孩藏在他屋子裡,簡這樣做也許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簡又回到了昔日的戀人身邊,簡正在重溫舊情,第二,簡那樣做是為了憐憫那個女孩,當那樣一個虛弱的女孩撲進簡的懷抱時,簡充滿了同情心。

    來電話的男人是劉季,不是簡。劉季問她想不想去游泳。那幅鑲嵌在眼前的圖像突然被游泳的圖像取替了,她猛地感到想撲進游泳館的慾望。那是一個無底的深淵,一個水波蕩漾的深淵,只有那個地方才可以收留她那低沉的聲音,收留她那欲哭無淚的身體,她想撲進綠色的游泳池,藏在水底的深淵之中。此刻,她噙著淚水站在校園的台階上等候著劉季,她知道,在那一刻,劉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他已經變成了一座游泳池。

    一座游泳池在陽光明媚的星期六上午的十點多鐘出現了,吳豆豆似乎已經看見了自己的靈魂,她穿上淡藍色的泳衣像一個孤傲的天使一樣猛撲進了池水中。

    劉季一直在她撲動的波浪之外也同樣撲動著自己的四肢。所有人都在撲動四肢,在游泳池,人都在用肢體的形式說話,那天上午,吳豆豆不說任何一句話,她把身體扎進了泳池的深淵之中,然而,她仍然看見了那幅圖像:那個女孩撲進了簡的懷抱。

    所以,她不顧一切地撲進水的深淵,直到她的身體想窒息的時刻,她想讓身體浮出了水面。劉季就在旁邊,他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她的異常,因而在上岸之後他再次為她準備好了一束紅色的玫瑰花。

    然後,他帶她去用餐,她突然說她想喝上次喝的紅色葡萄酒。劉季看了她一眼說:「豆豆,今天可不能再喝醉了,好嗎?」她沒有答應他,她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看著別處,那是她生活中的別處,似乎可以讓她看見簡。

    簡就是黑色的摩托車,簡就是一紅窄床,簡就是把她第一次帶進性事生活中去的男人。所以,當她看著別處時,簡可以變幻成另一幅圖像,那個女孩闖進了吳豆豆的視線,從那個女孩撲進簡懷抱的時刻,吳豆豆的身體第一次承擔了一種沉重的情感負荷。

    她端著酒杯說:「乾杯」,上次她「乾杯」是認為既然已經「乾杯」了就應該喝完杯中之酒,所以她醉了,現在她「乾杯」是為了模糊那個女孩突然撲進簡懷裡去的圖像。她很快就醉了,劉季像上次一樣把她帶回了家,與上次不同的是她直到午夜才醒來。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睜開雙眼證實自己睡在哪裡,當她證實自己不是睡在女生宿舍,也沒有睡在簡的窄床上時,她開始翻身,因為惟有翻身才可以讓她更清楚一些。

    翻身的直接反射是嚇了自己一跳,吳豆豆覺得自己竟然睡在一張寬大的床上,這張床在她記記中有印象,不久之前她醒來後就看見了這張床,現在,她明白了自己醉了,是劉季把她帶回來,讓她睡在這張寬大的床上。

    房間裡沒有燈光,一點燈光也沒有。她翻身下床,床下放著一雙拖鞋,這拖鞋好像是他早就準備好了,那麼的恰到好處,不大不小。這一定是劉季的主意,她已經感受到了劉季的細膩。

    趿著拖鞋,她好像是在迷失了方向的曠野上尋找方向,她置身在一個不屬於她生活的陌生場景之中,竟然已經迎來了午夜。她終於在黑暗之中已經尋找到了樓梯,她開始下樓,也許只有下樓去才能尋找到方向。

    她聽見了一個人的呼吸之聲,準確地說是一個男人進入睡眠之後的呼吸聲,彷彿從黑暗之中傳來,彷彿在安靜地進入夜色之中去。她慢慢地感覺到了是劉季的呼吸聲,他就睡在沙發上,她所看到的這個場景使吳豆豆突然在那一瞬間裡感受到了一個男人給她帶來的安全感,而且這個時刻是多麼牢固,很多年以後,當她被別的男人撕開衣服時,她突然想到了這個瞬間,她突然想再次尋找到這個瞬間,然而,這個瞬間卻留在了記憶深處。

    此刻她突然被這個瞬間所凝固起來了,劉季似乎已經感受到了這種存在。一個女孩趿著拖鞋,站在黑暗深處看著睡在沙發上的男人。他好像也是翻了一個身,然後就醒來了。

    他說他太睏了,躺在沙發上就睡過去了。他走上前拉著她的手坐在沙發上,誰也沒有想起燈光來,好像誰也不需要燈光。她只感到口渴,醉酒後的那種渴,他給她沏了一杯茶水,在黑暗之中端在她手中。

    她喝了一大杯熱茶水,突然感覺到她的身體想在他的肩上靠一靠,她又睡過去了。這一覺醒來後已經到了霞光四射的四刻,很難想像吳豆豆就靠在他的肩膀,睡了好幾個小時,也很難想像他的肩膀能夠支撐她睡上好幾個小時,醒來後是星期天的上午,他開車帶著她又來到了游泳館,從游泳池上來她似乎已經輕鬆了許多,她回到了學校,臨別時她告訴他讓他下週末再來接她去游泳,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點點頭,驅車走了。

    星期天的晚上她接到了簡的電話,簡說:「豆豆,我知道你在生氣,我無法解釋我的行為,但我相信你會等待,因為我現在告訴你,我愛的是你,當然,我過去愛過周英……我沒有想到她會出現,她患上了絕症,你難以想像她是多麼絕望……所以,有很長時間我會陪她……如果你想我的時候你就來找我,好嗎?」她握著電話,她想著簡,同時也在想著那個撲進簡懷裡去的女孩,最後她想起了游泳館的水池,因為游泳館就代表著另一個男人劉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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