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了臥室,她發現她的那只小木箱不見了,她穿著睡衣跑到客廳裡問劉然,有沒有看見她的那只小木箱,劉然正看著電視,他不以為然地說:“哦,就是那只又舊又破的木箱嗎?我已把它丟在門外垃圾桶去了,”丟了,她猛地感到要奔向那只小木箱的欲望,於是她匆忙下樓,穿過庭院,穿過了黑暗,拉開門來到了那只垃圾桶面前,可裡面什麼也沒有,裡面連一頁廢紙也沒有。丟了,她的那只小木箱被他丟了,她的靈魂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那只小木箱是她從小鎮拎著出走的,也就是說那只小木箱除了是母親的嫁妝之外,也是她選擇自己命運的第一種佐證,她呆在那只垃圾箱旁邊,凝視著黑夜深處,她就是在那一刻意識到了那只小木箱已經不適合呆在這座別墅裡,它已經被男主人丟了。她沮喪地回到他旁邊坐下來,他說:“你是去找那只小木箱對嗎?那只小木箱太舊了,你現在的生活再也不需要那只小木箱,這房子裡什麼都為你准備好了,肖雅,忘記那只小木箱吧!”,他把她摟在懷裡,即使她想為那只已經丟失的小木箱大哭一場,她也哭不出聲了,因為他的懷抱足以讓她忘記那只小木箱。
第二天,紅帶她去學車,紅說,當你自己會開車時,我們可以去旅行,紅說,她就要第二次結婚了,她剛和那個搞房地產的男人去照了婚紗照片,肖雅有些驚訝,那場埋葬婚紗照片的事件似乎才剛剛過去不久,人們迎接新生活的勇氣是強大的,是的,這種勇氣在肖雅身上同樣也體現出來了,她剛剛離開了夏科,就又戴上了劉然送給她的鑽戒,這種勇氣使紅在不久之後就獨自驅車出門了,她驅著車沿著馬路慢慢地走,仿佛在散步,這種勇氣使她又一次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夏科旁邊走著一個女人,那女人除了年輕漂亮之外,看不出她是干什麼的。總之,她絕對不是一個人體模特。這樣看來,她的裸露是讓夏科從她面前,從那座公園深處的凋零的草坪上有勇氣離開她的原來,放棄她的原因,從她堅持說自己已經無法離開人體裸露的生活時,夏科就不再抓住她的雙手讓她回去了。夏科在這個世界上用最快的速度尋找到了那個走在她身邊的人的影子,那個女人替代了從前的她。她驅著車,得到了又一種解脫,車輪從他的身邊向前移動,夏科並沒有發現她,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規則之中前進。當一個人離去時,另一個人馬上就會尋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她自己就是在這樣的規則中前進離開了夏科,又尋找到了劉然。
劉然是一個給予了她全部物質生活的男人,他一邊給予她物質時,一邊溫存地對她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重要的女人,所以我想讓你不離開我身邊,我不想讓你像其他女人那樣去奮斗,我只想讓你呆在我身邊就足夠了。”把一個女人視為自己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那只能是一種愛情的關系,肖雅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個男人擁抱她時的愛情,他目光中燃燒的愛情,她為他而辭了職,她終於進入了住在別墅裡的女人的生活,終於真正地進入了富人區,靠男人在外奮斗,她就可以在物質生活中盡情地自由地徜徉。她再也不需要計算一個目的開支,她不需要把自己節省下來的錢存在銀行之中去,劉然給她的那份存折就可以讓她生活一輩子,而那份存折只是劉然給予她的零花錢。
她在不久之後的一個春天,再次做了紅的伴娘,紅結婚了,那個披著婚紗的紅被另一個男人帶走了,排成長隊的黑色婚車上鑲嵌著紅色玫瑰,紅身上有一種抓住幸福命運的勇氣,她似乎從不氣餒,她不再是那個從林中進入城市的狐狸,也不是穿行在交叉小徑上的幽靈了,紅披著婚紗走進了自己幸福的圓池之中去,並在裡面起舞。不久之後,紅就懷孕了,紅給肖雅來了電話,她除了告訴紅自己已經懷孕之外,第二件事就是問肖雅與劉然什麼時候結婚,肖雅回過頭去看了看劉然,他正在看電視,肖雅將電話捂住,貼近劉然說:“紅問我們倆什麼時候舉行結婚典禮?”劉然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說我們也快了,她就把這句話告訴給了紅,紅在電話中幸福地說:“肖雅,當你懷孕的時候,你會把世界上一切事都忘記,快點結婚吧,然後快一點懷孕。”
很顯然,紅這次的生活已經長出了根須,一種依附在婚姻生活中的根須已經長出來,然後以蔥綠的籐幔把她裹緊,這就是她的宣布聲,懷孕,懷孕,那個春天,紅懷孕了。
而肖雅呢?卻正在這座別墅中走來走去,她的手機在那個春天的午後響起來時,她以為是紅,又是紅在找她,向她宣布什麼動人心弦的變化,不過,這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不是劉然的聲音,而是另一個遙遠的聲音,從很遠的山巒背後而來,穿過雙層玻璃,同時也穿過春風,進入她的耳朵,她聽見了李飄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李飄告訴她,以她為原型模特的那幀人體雕塑,已經獲得歐洲巡回展覽的銀獎,歐洲藝術鑒賞家充分肯定了那幀人體雕塑的特殊魅力,賦予它神聖、純潔的東方之魅力。李飄還告訴她,不久之後他就會回國,他要重新以她為人體模特創造另一件雕塑作品,他請她不要拒絕,他會付給她重酬。這件事情對肖雅來說,對她的生活來說是一種沖突,當然,以她身體為原型的那幀雕塑獲了獎,這意味著那幀雕塑確實已經體現出了肖雅所追求的那種純潔的,神聖的理想,裸露因充滿了理想而散發出生命的味道——就像飄蕩在水中的一朵朵潔白的水百合。這是一種理想的歡樂,她走到門外的陽光下,她在院子裡走來走去,蘋果花快要開放了,還有那些在冬天變干枯的綠草已經從露水中醒來,在生機盎然的春風中變綠,春天來了,春天就這樣來臨了。
另一個問題也來臨了,李飄就要回到香城,他邀請她再一次做他的人體模特,她並不需要重酬,如果李飄回來,她會繼續走上私人模特的職業嗎?她會認為那純潔的、神聖的裸露依然是她的理想嗎?她驅車經過了廣場,她把車停在旁邊的停車場上,她想去看看廣場上的那幀雕塑,她在敞露的廣場上行走,離那幀雕塑已經越來越近了,在它之外,肖雅的心,那顆沉滯在物質生活中的心激動地跳了起來,廣場上只有少許的人在散步,那幀雕塑已經溶入到時間之中去,已經深入到一個世界所有的過渡之中去。肖雅的靈魂和身體的姿態也在過渡之中,她突然感到一種空虛,當她驅車離開廣場時,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一直沒有離開過裸露的生活。從那一刻開始,她的靈魂似乎一直在等待,她不知道確切地在等待什麼,總之,她在等待,她在那幢別墅裡貼著大理石的影子走來走去的等待,她躺進臥室的雙人床上蜷曲在劉然的懷抱在等待,她走進浴室時,凝視著自己裸露的身體時在等待,她陪同懷孕的紅在綠色小徑上散步時也在等待。沒有人看得見她的等待,通過一系列的生活,她已經學會了隱藏住自己的等待,所以,甚至連紅也看不見她在等待。
六月初的那個早晨,肖雅剛把劉然送出家門,每當劉然驅車外出上班時,肖雅總要把他送到門口,直到那輛黑色轎車從別墅區消失。把他送出家門之後,她就變成了一個百無聊耐的女人,她空虛的心靈似乎只有物質,她的手,她的心髒,她的頭,她的腳,她的影子,她的呼吸相遇的都是物質的影子,就在那天早晨,她接到了李飄來的電話,當她的手機在黑色皮包裡響起來的那一剎哪,她猛地感受到了一種希望:也許那個讓她等待了很長時間的夢幻就要來臨了。
是李飄的聲音,他說他已經回到了香城,昨天晚上下的飛機,他的身體在空中飛翔了幾十個小時之後,身體就掉在了香城的夜色之中。李飄說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他希望現在就能見到她,看見她的存在,可以讓他想象他的雕塑作品。她現在終於弄清楚了,她等待了很長時間的希望終於來臨了,她的靈魂在那一刻似乎已經失去了束縛她的物質生活,她驅著車,她的行為,她奔出門的雀躍姿勢就像她的裸露一樣充滿了純潔,她似乎又一次尋找到了讓自己心花怒放的理想,快點,快點驅車,快點到達前方,在那一刻,她的前方,似乎就是夢幻的花蕾所綻放的,就在那一刻,對肖雅來說,又一種叛逆,對物質生活的叛逆就在那一刻雀躍出去,如同箭簇,如同月亮的荊棘,如同飛行的翅膀。她完全收不住自己的翅膀,她驅著車,心中的音符就像雨後的彩虹一樣高高升起,她把車停在李飄的樓下,她按響門鈴,就像那個六月繁茂的季節一樣,肖雅用熱情的姿態降臨在李飄的工作室裡。
摟下,一輛大卡車已經運來了李飄的需要的雕塑泥,大卡車的轟鳴之聲使肖雅很興奮,工人們已經將紅色的雕塑泥運載到工作室,泥,看見紅色的泥,肖雅似乎看見了把自己的形象變成雕塑的那些大地的元素,如此,很長時間以來空虛無聊的心靈——捕捉到了這大地之泥而激動,她站在工作室裡,當轟鳴的大卡車終於開走以後,李飄看了看她的身體,以一個雕塑家的目光在審視了她一遍以後說:“肖雅,你雖然經歷了許多事情,然而,你的身材,你的神態仍然保持著那種幻想和希望,這是驅使我一次又一次尋找你做我的私人模特的特殊原因……”於是,在李飄面前,她又開始了裸露,她與李飄都有一種共同的願望,李飄那雙雕塑家的雙手急切地想雕塑她的形象,而她呢,她想通過裸露把過去和現在的理想重新再現出來。她現在擁有的是時間,除了周末之外,除了黃昏以後的作晚,她可以把白晝的全部時間都獻給她的裸露。她用赤腳踩在泥上,工作室的地板上到處是泥,她每天如此,當她站在門外送走劉然以後,就驅著車出現在李飄的工作室裡。
有一天,她剛准備出門,劉然又驅車回來了,他忘了帶一份文件,劉然看了看肖雅的著裝,在那個夏季的早上,肖雅穿了一套白色的裙裝,穿了一雙白色的涼鞋,手裡拎著包,劉然說:“你要出門嗎?你到哪裡去……”,“哦,購物,你不是要讓我學會花錢嗎?我決心去時裝屋走一走,買幾件自己喜歡的東西……”劉然笑了笑說:“好極了,我希望你能好好享受女人應該享受的物質生活……”,他走過來吻她,他調侃道:“你好像一個中學生,很純潔的中學生,我喜歡你這副模樣,他再次驅車走了,為了害怕他產生懷疑,她故意把車開進了進入香城去的道路,她驅著車在城裡繞了好幾圈,才又把車驅出郊外,雕塑家李飄不住在城裡,而是住在郊外,她驅著車到了郊外,把車停下來,李飄正站在露台上向她招手,看他那副模樣,他似乎已經等待她很長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