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學院的門口貼了一張海報,內容是招收人體模特數名,在所有觀看的年輕女性之中有一個更年輕的女孩,她就是19歲的肖雅。當時肖雅已經拎著小木箱在香城下了火車,她記憶中簡告訴過她,他在香城生活。她搭上的那輛從烏泉小鎮經過的火車奔往的目的地恰好就是香城,經過了幾百公裡的火車速度,她拎著箱子鑽出了火車廂,然後是月台,然後是火車站的台階,在這陌生的城市裡她完全喪失了方向感,到處是陌生人流,到處都是人群熙攘的馬路,她拎著箱子朝著火車站的右方而去時看見了那張海報。
此刻,肖雅的目光開始明亮起來,人體模特意味著讓身體裸露,她在火車廂上隨同速度搖擺時,她就一次又一次地看見了自己裸露的情景,而且她的耳邊總是會回響起簡的聲音,簡贊美她的身體,在那個早晨贊美著她身體上的裸露,她回想起那剛剛發生的一切,似乎在充滿渴望的尋找簡的出走生活之中,她裸露的姿態給予了她無限的快樂,她透過車窗,望著沉浸在丘陵、湖泊、巖石、河流中的世界,她似乎看見了自己的身體不僅僅在簡的懷抱裸露,它還矗立在丘陵之中,並且有巖石在裸露著,一種清新,燦爛的裸露使她從湖泊、河流之中上升,在火車的速度之中,似乎裸露已經震顫著她的世界,直到她看見那張海報,她才意識到做一名人體模特正是自己裸露的時刻。
裸露:在那一刻讓肖雅尋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另外一個目標,在她眼睛中間閃爍著明亮的色彩時,裸露似乎已經變成了她的理想,她沒有猶豫,奔往美術學院的報名處,她很快就被錄取了,當然在錄取之前,還經過了一番面試。當面試人員問她為什麼要報名當人體模特時,她沉吟了一下,幾秒鍾後她用19歲的聲音回答道:“我知道我的身體年輕、漂亮,我想把這一切裸露出來……”面試人員讓她脫去衣服,在一間有柔紅色燈光的房間裡,她開始脫衣服,她沉著而輕快地脫去粉紅色外衣,脫去衣裙,解開簡送給她的紅色皮涼鞋,她很快就已經一絲不掛了,面試人員審視了她幾分鍾,然後讓她把衣服穿上,她就這樣被錄取了。
19歲的肖雅就在那一刻徹底拋棄了母親為她精心安排的報考醫學院的道路,她就這樣與美術學院簽了三年的合同書。當她揣著合同書時,領到了頭一個月的薪水600元錢,面試人員告訴她,讓她到學院外面去租間房子住下來,學校不安排住宿,學院外是一片出租屋,很多美術系的大學生都在外面租房住,房租很便宜。她右手拎著那只箱子,她的內心在告訴簡,她似乎在說:親愛的簡,我就是那個在你面前第一次裸露的女孩肖雅,我已經來到了你生活的城市香城,進入這座城市後我尋找到了讓我身體裸露的美好前景,我就要當一名美術學院的人體模特了。裸露,你一定會支持我身體的裸露,我喜歡我的裸露,它就像我的身體在自然界的色彩之中被展覽一樣,一種從未有過的未來現在已經包圍過來。
肖雅拎著那只小木箱在美術學院150米之外的小巷深處尋找到了一座出租房,這是一座兩層樓的房子,別的房屋都已經出租了,只剩最後一間房子,房東帶著肖雅上了樓打開門讓她看了看那間不足10個平方的小屋,問她滿不滿意,淡藍色的窗簾剛好被風輕輕吹拂而過,木式的單人床和一只小衣櫃仿佛已經為19歲的肖雅勾勒出了另外一種生活場景,她情不自禁地拎著小木箱進了屋,並交了三個月的房租,花費了她薪水中的一半。房東告訴她,樓下有公用男女浴室,每天24小時都有熱水。房東走後,她拉開淡綠色窗簾,在一剎哪間,她突然產生了一種虛幻的感覺,希望在拉開窗簾之後就能看見簡的目光,然而,在窗簾的另一邊卻是厚重的牆壁,根本就看不到簡的目光。
簡雖然生活在這座城市,卻已經被窗戶外的厚重牆壁所擋住。對此,肖雅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再次與簡相遇,現在,她要帶著對簡的愛情去做自己選擇的人體模特,現在,她要到樓下的公用浴室好好洗一個澡,乘火車的速度進入香城,使她滿身灰塵,她想置身在水龍頭之下,讓水籠頭裡噴出的水洗去塵埃,然後,明天就是她去做人體模特的頭一天。她從小木箱中取出干淨的衣裙,在這個七月,她仍然要穿著衣裙,事實上她已經穿著衣裙離開了小鎮,現在她來到了樓下,從她記事到現在,她從未在別的浴室之中洗過澡,從這一點上就可以驗證離開小鎮,離開為此而等待的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對這個年僅19歲的少女來說確實是一場叛逆,是簡給予她出走的勇氣,是第一次美妙的裸露讓她有勇氣去做一名人體模特。
站在出租房樓下的公眾浴室,當她裸露著走進女浴室時,她的心跳動著,她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多的人體,一個,兩個,三個,好像有七到八個人體裸露著,她們在女浴室並不大的空間中走來走去,裸露,在這裡可以看到各種人體的裸露,肖雅睜大雙眼,在遲疑之中尋找到了一只水籠頭,旁邊是一個成熟女人的裸露,她的兩只大****像氣球一樣懸掛在窗前,她的長發披在肩上,她的肥臀以及她纖細的腰恰到好處地體現出了——她身體中無限快樂的成熟,無限幸福的成熟,這是一種成熟的裸露。
肖雅好不容易才將視線收回來,現在,她在用香皂的泡沫摩擦著身體的局部,她的****,她的兩只小乳頭只被簡新吻過的乳頭,現在孤獨憂傷地被她的手摩挲著,她想象著明天早晨,她要到美術學院的雕塑室去做人體模特,在她想象之中她會進入到一間沒有光線的房子裡去,那空間並不是太大,四處垂掛著厚重的大窗簾,雕塑系的學生們就坐在椅子上,勾勒出她身上的線條,然後再用泥塑成人的形象。
當她已經結束了沐浴時,站在她身邊的那個有豐乳肥臀的女人仍然在盡情地、快暢地、悠閒地裸露著。她已經開始穿衣服,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了灰塵,已經干淨得像流水,在她生命中,她認為只有流水是最干淨的。
然後,那兒也不想去,這座城市對她是朦朧的,她只想回到樓上那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裡,從這個晚上開始,她要裸體地睡覺,為了裸露的理想,她要改變睡覺的形式,她只吃了一只面包就睡下了,她一絲不掛地鑽進被子裡,在她熄滅燈光以後,她想起了兩件事情:其一,她想起了父母,她的父母也許今天已經回到了小鎮,母親看到她留下的信時會發瘋地渾身抽搐起來,在她生命中她只有惟一的一次感受母親抽搐的狀態,那是很多年前,母親看見了父親收藏在抽屜裡的一封早年的情書,然後她就當著父親和肖雅的面,質問父親為什麼還收藏著過去的情書,當時她的身體發瘋似地抽搐著,當時,肖雅很害怕,她惟一的意識就是避開這場景,她深知,如果母親因為她的出走而發瘋地抽搐起來時,安慰母親的只有父親;其二,簡在哪裡,香城是一座多麼大的城市啊,但令人欣慰的是簡就在她已經進入的這座城市裡,除外,她想起了簡的目光,簡給她去買紅皮涼鞋的時候,簡親吻她並解開她衣裙的時候;然後,她再一次意識到是簡讓自己有了第一次真正的裸露,她閉上雙眼,想象著明天早晨,作為人體模特的她,她會脫下衣服,這時,她似乎再一次聽見了簡贊美她時所發出來的聲音……
她迎來了香城的第一個早晨,吃了早點,穿過出租區到學院的150米距離,短暫的150米距離恰好是她呼吸新鮮空氣的好機會,因為新生活剛開始,空氣中似乎有許多花朵的香氣,她呼吸著空氣進入了美術學院,然後再進入了雕塑系的工作室,旁邊是素描工作室,再旁邊是油畫工作室,再旁邊是攝影工作室,是她自己選擇的做雕塑系的人體模特,在她作選擇時,她似乎看見了那些可以矗立在任何露天環境之中的人體雕塑。她進入了雕塑工作室的屏風之中,她知道這是她脫衣的地方,她的心跳動著,仿佛看見了簡的目光一樣,她在屏風中開始脫衣服時,她被自己裸露的理想所籠罩著,她閉上雙眼,在屏風之中尋找到了給予自己勇氣的語言:我要用我的裸露讓雕塑系的學生們發現我身體的美。然後,我會在他們的人體雕塑中重新看見自己。
她解開她的第一顆衣扣時仿佛看見了簡,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她已經選擇了做人體模特為職業,簡繼續在她眼前出現,不僅僅暗示著簡給予她從未有過的溫情,也暗示著簡給予了掙脫衣服的激情。現在,屏風之中鑲嵌著一面鏡子,她把身體投影在鏡面上,拉鏈被閃開了,裙子掉在地上,她聽到了雕塑系的學生走進工作室的腳步聲,她心跳著,終於讓自己裸露出來了。按照時間她應該出場了,她把自己的身體呈現在一個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中央,四周響起了掌聲,這是她裸露在屏風之外——雕塑系的學生們給予她身體的掌聲。他們歡迎新的模特的掌聲很有力,他們歡迎她裸露出來,她看到了一張張面孔,牆角的泥和幾十個男女學生的面孔。
她第一次裸露就坐在一張登子上,那是一只方凳,沒有靠背,雕塑系的老師走過去讓她隨意地坐上去,擺弄一個姿態,她的身體到處是目光,她甚至連路都不會走,她的身體潛伏著正在被她收斂住的顫抖,然而,她終於坐在了方凳上,雕塑系的老師讓她放松身體,並安慰她道:“你是第一次,所有人體模特都會有他們的第一次,記住,你的身體是神聖的,純潔的,然後放松自己,想象著一種令你身心歡悅的事物或人,想象著一種情景,然後專注地去回味它,這樣的身體就會變得有靈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