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被殷秀花的敘述所呈現而出的部份場景:范曉瓊在三個多小時的飛機上一直在旁邊的女人的敘述聲中看見了這樣的場景。殷秀花被他接出精神病院以後,他們又回到了鄉村別墅,那似乎是他們人生的過程之中最為幸福的時期。殷秀花似乎擁有了理智,那是擁抱的力量,使她拋棄了袖珍匕首和園丁的剪刀,她帶著柔軟的身體,帶著對新生活的期待回到他們過去的世界。殷秀花和他男人的幸福生活並不長久,因為在她的耳朵前突然襲擊傳來了一種呼喚,這聲音並不是在呼喚她,而是在呼喚男人而已。總之,那個電話形成的磁場很大,它幾乎在那一刻使男人決定離開。男人說又有一場音樂會已經定格,他的經紀人已經通知了他演出的時間,哦,她在那一刻才猛然意識到了,他依然有舞台,她在鄉村的報欄前看到了刊登他演出時的巨幅照片。哦,就在她被塞進瘋人院的鍋爐中熔煉發瘋的肉體世界時,男人也正在巡迴演出——那幅照片就是在巡迴演出時被觀眾的鮮花、綵球所包圍時的男人,可她竟然不知道這些,因為瘋人院把她拋在了一個沒有信息,沒有展覽大廳的世界裡。
她敢於去衝撞這個時刻嗎?因為他又要走了,她弄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帶她走。如果他們一起離開,不是更好嗎?男人似乎以為她又在發病了,男人遷就她說:"我會帶你離開的,但不是現在,你的病情並不穩定,我感覺到了你眼球中正燃燒火焰"他的聲音讓她感覺到可怕,她的眼球中真的在燃燒著火焰嗎?她走向了鏡子,她又開始發瘋了嗎?她走向了床,她躺下去,黑暗又罩住了她。當她發現自己醒來以後,才意識到他已經離開了,而她竟然睡得如些地沉,她看見了床頭櫃前的藥品和一隻杯子,她知道昨天晚上他一定讓她服了藥,否則她不會那樣睡思昏沉。
走進來一個鄉村婦女,一個異常強壯的女人,可以想像這是一個出入於勞作的、富有力量的女人。她走上前來,對她解釋說音樂家請她來照顧她一些日子,所以,她從此以後就跟她生活在一起了。她聽了驚訝不已地伸伸舌頭,彷彿垂死掙扎的魚在水中碰到了意想不到的激流暗礁。從那一刻起,她就意識到了這個強壯的女人開始用各種方式監視自己。她本想前去尋找男人,直到出現在演出的舞台後面。她只是帶著一種依戀,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全身心的依戀,想與這個男人出入任何場所,但她沒有想到,男人把她拋在了這裡。
男人並不需要她,正像這個鄉村婦女嘀咕的那樣:"他告訴了我你正在發病,所以,讓我守候你,我知道你的病並不輕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不要讓你的腳跨越門柵欄,我的到來就是要讓你守候在這裡,他已經付給了我工資,我就要對得起他,這樣一來,就請理解吧。"
這樣一來,只要她反抗,這個強健的鄉村婦女就會動用那母牛似的身體前來阻止她。她本來想到鄉村茶館坐一坐,那是她常和他一塊出入的地方,然而,她剛下樓,女人就擋住了她對她說:"你只能生活在這裡,如果你需要什麼,我會幫助你去採購"她低聲地解釋說自己只是想去茶館坐一坐。女人說:"男人臨走前交待過了,一旦讓她出院門,她就會逃跑的。"她被監視著,她的任何一種行為都失去了自由。
她並沒有像男人所想像的那樣發瘋,然而,她卻想逃跑,她不得不開始面對現實,如果與女人抗爭,吃虧的只是她自己,因為她修長而柔弱的身體根本就對付不了這個母牛似的女人。
於是,她想到了繩子,她趁那個女人在廚房忙碌時,在三樓的露台上吊起了一根繩子。然而,她剛想順著繩子溜下去,女人來了,她像一塊石頭一樣撲面而來,牢固地、堅韌地、充滿力量的身體吸住了她的身體,彷彿想由此把她更嚴密地監視在她的掌心。女人握起了一把剪刀,猛然間剪斷了那根惟一的繩子,她在絕望中看見那根繩子已經從露台上滑落而下,於是,她看見了一團火苗,這不是女人在廚房中升起的一隻火爐,而是從她眼球中點燃的火苗,這火苗迅猛的力量正在使她的嗓子變得乾燥,使她身體中的每一個器官都在開始測量這已經失去的自由,它類似看不見底的陷阱——終於使她抽身而出,她找到了火焰。
她並不想在火焰燃燒中把自己變成灰燼。她只想用火焰製造一種迷霧圈,製造一場恐怖,製造一種滑向自由的梯子。由此,在那個半夜,在那個中年婦女進入夢鄉時,她劃燃了第一根火柴,然而,這是潮濕的雨季,剎那間,火焰就熄滅了,她不得不開始劃燃第二根火柴,直到劃燃第三根火柴時,她才點燃了那床棉被,這是被她從床上移到客廳中央的棉被,很快,她的臉上出現了詭異的笑容,因為棉被很快開始燃燒,火焰順著客廳發出的聲響還同時驚醒了那個女人的夢鄉。而此刻,當那個女人大聲呼叫快救火時,她已經溜了出去,她溜進了車庫,她溜進了這個世界最為混亂不堪的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忘記了她,因為整個世界突然之間被那個鄉村婦女粗野的呼救聲喚醒了,人們拎著臉盆、水桶開始來撲滅火時,她驅車逃跑了。
這是她第一次從別人的奴役中成功地逃跑。當她把車開到一座山坡上時,她推開了車窗,她看到了火焰已被撲滅了,因為她製造的火災是短暫的,她並不想毀滅那房子,她只是想由此而得到了自由,她達到了目的,她笑了,然而,她像鬼一樣的笑並沒有任何人看見。
當她講述這個場景時,范曉瓊又一次被這個女人難以忍受的極端行為所籠罩著。她開始肯定在所有的嫌疑人中,殷秀花的可疑性是最大的。
飛機最終降落到了另一座城市,當她們下了飛機以後,殷秀花突然盯著她說道:"我現在想清楚了,你只不過是患難了單相思而已,一路上,我總想研究你與他的情人關係,然而,我感覺到你根本就進入不了他的生活,而且我從未見過你,他生活中的女人我大都領教過,比如歐麗麗、杜小娟、還有一個三陪女,然而我認識他的時候,那個三陪女已經不知去向現在,你告訴我,你是他真正的情人嗎?你和他發生過真實的故事嗎?""當然,我們什麼都發生過"她又開始沉默不已,她突然掉轉了話題說:"殷秀花,我告訴你吧,我既是他的情人,所以,我一直在尋找謀殺者,因為他的死亡是一個謎,我一定會解出這個謎,所以,我已經錄下了你的聲音,你是我正在尋找的嫌疑人之一,你知道這一切嗎?在所有的嫌疑人中,你的行為最為極端也最為可怕"殷秀花笑了起來:"哦,在幾天以前,我已經發現了你包裡的錄音磁帶,我意外地發現了裡面有歐麗麗的聲音。然而,時間太短了,洗完了澡,你穿著睡衣出來從那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你了,然而,我已經出賣了自己,我已經得到了解脫。因為我知道我的生活分為兩極:我有一半的生活在精神病院,有另外一半的生活在外面既然我已經出賣了這一切,我將出賣給你我記憶中有限的記憶,就在我驅車離開時,我的思緒並不混亂,相反,它出了前所未有的清晰,我正校對著方向和速度,我抵達了那座大都市,並且趕上了他的音樂會。那張票是我從票販子手中高價買到的。"
於是,范曉瓊的眼前出現這樣的場景:殷秀花捏著那張票進了演出大廳的中門。她終於追趕到這個男人的蹤影,她以此得到了自由,她擺脫了那個強壯如母牛的中年婦女的監視,她現在坐在了後一排,哦,他的個人音樂會竟然座無虛席,所以,他當然要竭盡全力地擺脫她,因為她是他生命中的累贅,她是他生活中的暗影。
帷幕拉開了,她敏感之中的神經此時此刻跟隨著這男人,掌聲定格在舞台上。他出來了,很難想像這個男人同她的生活有著千絲萬樓的聯繫,於是這個令觀眾著魔的男人同她的四肢和她的身體起舞著,他是她的伴奏人,是她音樂的引路人,也是把她的身體折磨得一次又一次結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