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就是為了這個過程而活著,這個過程使她的頸依然纖長,使她的身體依然散發出魔力,由此,這也是李榮無法割捨她的並被她誘引著前來決戰的時刻。現在,他不想迅速地出現在女人面前,當然,當他看見她的時候,她仰起頭來,在那一刻,她仰起頭來是為了看見兩個男人:前者是她的前夫,是隨同她的命運裙擺由旋轉到休止的符號。然後,儘管休止符已經申明她和他的旅途已經到達終點,到達極限,她依然再次拉動那些紫色的、肉色的、玫瑰色的、果綠色的、深咖啡色的裙擺,一個女人的裙擺不停地轉動,帶著皺褶,那些淺淺的花紋前來赴約,不管是單方面的赴約,總帶著幻想、陰謀、詭計、渴望、焦慮和等待,所以,她仰起頭來想由此看到這個男人時的姿態是半隱蔽狀態的;後者是她的情人,儘管已經廝守了多年,他們依然是形式上的情人,所以,當她探起頭來時,她充滿了一種亢奮,有了她情人在場,她似乎可以達到一個女人在此時此地的沉迷狀態,即女人慣有的那種通過男人相互鬥爭而獲得的滿足感,所以,她仰起頭來正等候前者的同時也在等候後者進入她的視線。
後來者必須學會隱蔽,因為這是一種被情敵所籠罩的世界,從他進入飯店的那一時刻,他已經感覺到飯店正用一切豪華的姿態迎接那位名星級的音樂家,在大廳的中央,懸掛著音樂家的肖像,這既是一種隆重的歡迎,也是一種媚俗的商業活動。從進入大廳的那一刻,李榮就已經感覺以了他的情敵無處不在,他在樓梯上,在電梯裡上升,在人們的目光交織中閃現。
所以,他以隱蔽的方式靜候著,雖然作為情敵的角色,他的胸堂中燃燒著一隻火爐,然而,在這裡,他觀察到了她的情人的房間以及她的情人活動的範圍,那是音樂演奏會的頭一天,他站在露台上終於看見了那個音樂家,他不久之前,見到他的時候,他披著浴巾,李榮感覺到那塊浴巾總是在滑動,為此,女人走上前去,以前妻的身份優雅的拉了拉那塊浴巾,暗示音樂家說:"浴巾快要掉下來了,浴巾就快要往下滑落了。"
音樂家拉了拉那塊浴巾,那是一種很不得體的場面,他沒有想到會與那樣的場景相遇,雖然他後來抽身而出,並發誓說再也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了,然而,他忘記了那樣的尷尬,人很容易就調整好了勇氣,因為人面臨著選擇。
選擇一個時時刻刻製造情場事件的女人,選擇一個總想前去挑釁前夫生活的女人,這似乎是她命定中的事情,因為他在想離開女人的時候,女人總是又回到了他身邊,他無法擺脫這個女人,因為離開她的理由是混亂的,所以,他現在站在露台上,那個男人一出現,他就看見了從各個角落中蜂擁而上的照相機,攝影機,記者們包圍了男人。他抬起頭來,他看見了一個女人,離他露台並不遙遠,她坐在露台上,手裡夾著一根纖長的女式香煙,女人的整個身體都被激盪起來,然而,女人卻收斂住了瘋狂的本能。
她的本能,通過時間的軌跡已經頻繁地變成圖像,如果把她本能的錄像帶真實地迴旋一遍,我們會發現,她的身體是隨同她的本能一起奔跑的,她總是奔跑著,從一個男人身邊跑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用那雙失去舞姿的腿,不停地奔跑,有可能她是狐狸幻變的,因為她總是令人想起了狐狸的本能來。
她看到了兩個男人,兩個不同的角色的男人,讓她遺憾的是作為前夫的男人,已經從她的生活中徹底地消失。那個男人的眩目、身份、名聲與她沒有絲毫的關係。也許,正是這種距離,使她一次又一次地產生了幻想;只有那個作為她的情人的男人在圍繞著她的生命而轉動,因而,她的嘴唇在微笑中孤傲地翹了起來。
當她穿過道前去尋找她前夫時,李榮出現在她身邊,他把手放在了她的右肩膀上,那時候,他的手顯得像一塊石頭,很沉重在想把她抓住,當他說:"你的前夫已經跟你沒有關係時,"她笑了,她說道:"你又嫉妒了,看到你為此嫉妒的模樣,我真高興,這正是遊戲"當他抓住她的手臂問她這場遊戲到底應該在什麼時候結束時,她詭秘地一笑,輕輕地掙脫了他的手說道:"快了,遊戲開始以後總是會結束的。"
他鬆開了手,然而,他並沒有離開,陷入她魔法中去的男人在那一刻正像她所言稱的一樣,被嫉妒籠罩著。嫉妒是一種從我們的肉身上產生的與他人和事物密切相連的情緒,這種情緒如果附在我們體內,就會每天吞噬著我們的血液,同時吞噬著他人的世界。然而,嫉妒一旦附體,我們被置在其中,我們就不會設置一座個人和他人的密切相連的監獄。
她往前走,他也往前走,因為他們已經陷在監獄中,他們已經無法在這一刻徹底地抽身出去。不知道為什麼,當女人走到音樂家客房門口時,手卻沒有伸出去,李榮好像是頭一次看到他情人的遲疑。
其實她並沒有遲疑,她不過是在傾聽而已,想傾聽到客房中細微的聲音的那種神態,在那一剎那間突然把她籠罩了。她忘掉了一切,忘記了在不遠處的李榮,她的臉,已經反覆地被專業美容師修整的臉,顯現出了線條的美麗。那些美使她貼近了屋內的聲音,如果屋內確實有聲音的話。
就在這時,她的前夫從走廊上走來了,就他單獨一個走過來了。站在門口的女人突然愣了一下朝著相反的方向:那是通往電梯的走廊,那是通往樓梯的走廊。這完全出乎李榮的意料,按照女人的稟性,她應該迎面而去,事實卻恰好相反,她朝著相反的走廊處消失了。
接下來,李榮面對面地質問女人為什麼面對她前夫卻逃避時,女人回到了客房。門鈴一響,女人奔過來開門,她突然投進李榮的懷抱,渾身顫抖地說:"我怎麼也沒有勇氣朝著他迎面走去,我怎麼也無法單獨前去面對他一個人。"女人之所如此地脆弱,是因為她已經對自己沒有了信心,當她被飯店中的與前夫有關的熱烈的、喧嘩的的氣氛所包圍時,她就已經不知不覺地失去了這種信心。於是,她不得不改變技法這是她的天性,她可以利用窺視術走近前夫,這樣一來,李榮也就喪失了與她前夫的面對面的所謂競技和決鬥。
其實,他感覺到無聊極了,因為女人的技法改變之後,女人在暗處窺視著她的前夫,而他呢,卻不得不也在暗處窺視著他的情人。這種惡作劇讓他感到無聊,也許他感到羞辱和快失去了尊嚴。正當他再一次感到無法忍受無聊而準備離開時,他在窺視中看見了這樣的場景。
場景發生在音樂會散場的時候,因為遊戲規則,李榮和情人的座位都隔開了,這是有意識地隔開,因為惟其如此,他們才會毫不妥協地由窺視到觀望,儘管如此,他們隔得很近,女人坐在前排,他坐在後排,在叉開的位置中,女人並沒有回過頭看見他的存在,在這裡,女人正在全神貫注地等待著音樂會的開始,女人出發的時候帶了那架德國照相機,她是不可能錯過這場音樂會的,為了這場間樂會,她似乎已經等待了太長的時間。在整座音樂會的過程中,女人的身體不時地隨同音樂的變幻而晃動,女人已經在她前夫的音樂中尋找到了根深蒂固的,不可從她身體中剝離而去的名譽和激情。而當音樂家會散場的那一剎那間,讓李榮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突然站了起來,天知道從何處冒出來一束百合花,那種艷紅的香味即使隔得很遠也能夠熏倒一批聽眾,事情就是這樣,音樂家的前妻不顧一切地懷抱著花在掌聲中站在了舞台。在再次湧起起來的掌聲之中貼近了讓她靈魂失散的前夫的面前。她是最後一個獻花者,隨即幕布合攏,舞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