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第11章
    她突然收斂起了語詞,因為夜已經深了。她打了一個很長的哈欠。而范曉瓊也站了起來,在這一剎那,她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如此下流和放蕩的女人。她一直在傾聽,一直在側耳細聽,她早已經無法聽下去,她早已經站起來,就在她被情緒所包圍的時刻,也正是那個女人收斂住語詞的時候。她抑制住了想舉起手掌的怒火,張嵐進入了衛生間,他帶進去了浴巾,她大約是累了,想洗澡。而她想回旅館去,她已經在附近一家旅館訂了房間,她想離這個女人更近一些。現在,她站在門口聽到了洗澡水的聲音。她不停地對自己說:這是一個多麼下流的女人啊!正是她勾引了父親,正是她走進了父親的日常生活之中去,所以,她就是嫌疑人。她不想離開,因為她怕她從生活中消失殆盡。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而且已經抓住了一根線索,她為什麼不守在她身邊呢?

    她打了一個電話辭退了房間。她要在這個關鍵時刻辭退世界上所有的房間,她要留下來,因為嫌疑人已經暴露出身份,她已經開始伸出利爪前去觸摸父親了。

    父親啊父親,你是多麼糊塗。她想喚醒父親,同時也喚醒父親所置身的那個世界範疇。她躺下來,在一間客房中悄無聲息地躺下來。因為她事先對她說過,她可以住在這裡,旁邊就是客房。她留下來了,她必須留下來,旁邊就是她的嫌疑人,那個人已經沖洗完了身體上的污垢,她怎麼總覺得這個媚俗下流、放蕩的女人身體滿了厚厚的污垢,那是洗澡水無法洗乾淨的。

    旁邊,那個嫌疑人已經洗完了澡。她站在門口看了看問她是不是已經睡下了?她不吭聲,她佯裝已經睡著了。她走了進來,坐在床邊,她洗了一個澡,似乎又恢復了什麼,那是積蓄在她體內的一種回憶:"你沒有入睡,你在恨我,你在黑暗中緊閉著雙眼在詛咒我,不是嗎?"她繼續著她的話語權:"我承認,我勾引了你父親,我利用了你父親醉後的狀態,我下流地剝掉了你父親身上的衣服,同時也讓我自己變得一絲不掛。"

    她突然從被子裡仰起頭來大聲責問道:"你為什麼殺死了我父親?"張嵐擰開了開關,平靜地說:"我為什麼要殺死你父親,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地跟蹤我,你肯定懷疑上我,好了,爭吵是沒有意義的,我承認我自私、貪婪,然而,殺死你父親對我毫無意義。睡吧,睡吧,睡過今夜,你就會平靜一些,如果你還想聽我和你父親的故事,我會繼續講下去,然而我明天必須離開這座城市,我必須去找到那個男人"張嵐的瞳仁突然睜大:"我承認,從內心我對你父親並沒有產生過愛情,但產生過感恩,自從他死以後,這種感恩就一直在持續著。"

    張嵐的嘴唇在燈罩散發的微光中停留了片刻,打了一個哈欠,然後回她房間去了。范曉瓊把頭置放在枕頭上,她累了,為了這種毫無結果的追問,她就像一頭狩獵後的困獸從曠野回到了巢穴,疲憊包裹著他。忘我地進入了夢鄉世界。睡在一張從未睡過的床上,她翻身而起,她想起了現狀之一:她所跟蹤中的嫌疑人就在旁邊,在她跳得很快的眼皮底下,她不能粗心大意,她不能讓嫌疑人跑了。

    而此刻,那個叫張嵐的女人已經上了火車站,這並不是她畜意逃跑的意圖,而是在早晨醒來後的一剎那,在她看見拂曉的時刻突然產生的靈感,人生活在靈感之中,人在突如其來的靈感之中選擇著自己的意圖、圖像、快感、憂傷的去處。張嵐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她突然發現生活中突然出現了一條尾巴,這就是她過去的情人的女兒。

    在拂曉之前,她並沒有想過要擺脫她,這個蔥綠色的女孩子,讓她想起她的情人,然而,當她從床上起來掀開窗簾時,她突然在眼前掠過了女孩子的目光:那像一道道寒光般穿透在她靈慾中的目光彷彿釘子一樣將她的身體釘在了牆壁上。她突然想擺脫這個女孩子,她突然想在這一剎那,在散發出靈感之光的一團迷霧之中奔赴而去,按照原來的計劃去尋找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也許是出現在夜總會中惟一愛過她的男人,可那時候她已經攀附上了音樂家,自從那個夜晚,她讓音樂家喝得酩酊大醉以後,她就在音樂家的懷抱裡攀援著上升著,當那個男人偶然地來到夜總會時,她正在尋找各種手段去跟音樂家赴約。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跟她的年齡相似。當男人在夜總會的舞廳中把她當作舞伴時,她像任何以往一樣,貼近那個男人,他付給她酬金,她當然要他快樂。男人一直沒換舞伴,一直讓她貼著她的影子跳舞,第二天男人又來了,又讓她做舞伴。第三天男人又來了,男人跳舞時突然對她說:"我想好了,想把你帶出去,你願意嗎?"她仰起頭來看著這個年輕的男人,那時候她剛進入20歲,男人不會比她大多少,在她眼裡,男人卻顯得幼稚,她不喜歡這種幼稚,她知道她需要成熟的男人,一個成熟的男人可以完全改變她的命運,而一個幼稚的男人能把她帶到哪裡去呢?她不吭聲,男人灼熱地說:"我愛上你了,我無法克制地愛上你了,我想帶你走,我是真的。"

    年輕的男人開始糾纏上了她。正是在那一刻她作出了認真的選擇,她絕不跟這個年輕的男人離開,她要等待。她屏住了呼吸,她開始走上火車。她自以為已經擺脫了她情人的女兒。不錯,她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那個女孩子,她掏出了電話本,那袖珍電話本就在她溫柔的手掌中,她似乎握住了那個男人的手心。

    而在她身後,是她情人的女兒。范曉瓊在找不到張嵐的情況下突然想起了丁華,這似乎是她觸手可及的一根線索。如果失去了這條線索,她就失去了捆綁父親死亡之謎的力量和勇氣。她記不清楚自己是怎樣找到丁華的,她打了一輛出租車,自從她發現張嵐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內心在頃刻之間突然空了,她為什麼逃跑?為什麼在范曉瓊入睡之後奔逃出去,只存一種可能,她就是范曉瓊所尋找的那個嫌疑人。

    她敲開了丁華的門,她看到了丁華的妻女:那個女人剛剛起床,披著一頭亂髮打開了門,遲疑地問她找誰?而她的女兒,已從屋裡走出來,那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也同時盯著她。母女倆都在盯著她,問她是不是找丁華。她點了點頭。女人搜尋著全身,冷漠地說道:"這麼大清早把找丁華,你有什麼事啊?"她不想解釋她生活中存在的困境和關係到的一樁樁人命案的問題,因為在這裡,她解釋不清楚這個問題,然而,她越是沉默,那個女人就越是想追問她,女人先是請她進了屋,這時候女人顯得很客氣,當她進了屋以後,女人突然鎖上了門,她已經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東西:一種並不友好的,潛藏著敵意的氣氛在這房間裡上升著。女人笑了笑說:"你是不是勾引我男人的女人,你膽子真大,敢這麼早找我男人,你是不來索取我男人欠你的酬金。像你們這樣的賤婦我見得多了,如果你敢抵抗,我就把你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去。"這是一個充滿了敵意的女性,也是一個遭遇到背叛的女人,她的瞳仁中燃燒著報復的火焰。她壓低聲音說:"無論你怎樣賤,我都不會離開我的男人,我要守住婚姻,我要誓死捍衛我的婚姻生活。"

    在這個女人的眼睛裡,她突然變成了賤婦,她申辯著,然而語詞不達意是蒼白的。她不得不掏出工作證件和身份證件,女人又問道:"既然如此,像你這樣研究動物學的女人,怎麼會跟我男人聯繫在一起呢?"她不得不談到自己的父親,當她談論父親時,眼裡開始潮濕起來,那是一個死亡之謎,為了解開這個謎,她不得不談到張嵐。

    張嵐這個名字頃刻間使用那個女人的眉毛凝固成一道彎弓,她低聲說:"我明白了,張嵐跟你父親有染,當然也跟我的男人有染,許多年前,當我的男人把張嵐帶回批發市場時,我男人也同時把張嵐帶到我面前,我從表面上接納了這個女人,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卻一刻也不能容納下這個女人。我知道那個時候,我男人的生活才剛剛越軌,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一個越軌的男人,我使出了這樣的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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