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小虧佔大便宜,或者不吃虧也佔便宜,是人類的一點小小的但很難克服的心理疾病,無非是想不付出或者少付出就能有所收穫,而且是大收穫。這樣的事兒有沒有?當然有。天上掉餡餅雖然不可能,但兔子撞到樹上的事畢竟是有的,不費力氣揀個胖兔子回家,跟攤上天上掉的餡餅也差不多。這種對於大眾來說的超小概率事件,無論落到哪個幸運者身上總會變成「幸運百分百」。而大眾卻往往容易把眼睛盯在這個「百分百」上,只消稍加操縱,任何一個偶然的幸運事件都會導致一場瘋狂。
中國式的死撐現象
在中國,人要是出了名,算一號公眾人物了,就不能犯錯了,犯了錯,大抵死撐。學界人物如此,政界人物如此,連商界人士,也是如此。學界大腕,被人發現抄襲,百分之百,抵死不認,硬一點的強辯,托人走後門打官司,軟一點的裝死,一言不發,總之一句話,不能認賬,不能認錯,道歉更是免談。政界人物是不下罪己詔,就是認錯,也是迫於體系壓力,為了爭取「寬大處理」。事情一過,再採訪這些犯錯的人物,照樣沒有幾個認賬的。死撐的風氣,傳染到向稱身段柔弱的商界人士上,可見死撐的文化,已經根深葉茂了。
前幾日,號稱打工皇帝的唐駿,被人揭發學歷造假。且戰且退,一路留下根本說不清的造假痕跡,最後退到美國西太平洋大學,拿出了帶洋字碼的文憑。沒想到網上一查,這個學校基本上就是個賣文憑的野雞大學。連帶著,查出來一堆唐駿的中國校友,都是各界高人。其中一個唐駿的校友禹晉永,不知是感覺自己知名度不夠高,還是校友情分太重,挺身而出,來挺唐駿。結果挺到今天,學歷依舊野雞,自己身上卻被人肉出來好些問題。雖然禹晉永高調宣稱要打官司,把告他的人都送進局子裡,但可以想到,這事沒那麼容易,能把自己抖落乾淨,已經萬幸了。
說起來,自古以來,商界都不怎麼講究學歷。像張謇那樣,有狀元頭銜的,真正做起生意來,人家也不見得因為這個狀元,就給你多少便宜。張謇的時代,有學歷的士大夫下海經商的,不止他一個,但做到風生水起,還是因為老人家經營有道。改革以來中國新一代企業家,好多都是從農民幹起來的,不僅沒有學歷,有些連字都認得不多。好些老闆賴以自豪的往往是,雖然我只有小學文化,但卻有一堆北大清華的研究生為我幹事。但是,這些年來,商界人士不知怎麼一來,開始講究學歷了(這也許跟在大學買文憑比較容易了有關),是個人物,就花大錢到北大清華弄個EMBA頭銜,還有些人嫌土文憑不過癮,非要弄個洋的,所以,西太平洋大學發了財。
從本質上講,跟政界人士弄假文憑騙官,學界人士騙教職不一樣,商界人士的假文憑,即使來頭特大,真正做交易的時候,也沒有多少傻瓜會買這個文憑的賬,無論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唐駿這樣的人,有若幹假的和野雞的博士頭銜,也許在出書、到大學演講時,可以濛濛涉世未深的學生。剩下的事,就是自我陶醉了。不幸被人揭發,第一時間最好,不行第二時間也可以,站出來道個歉,自嘲一句:我其實就是好點虛榮。估計網上網下,也就偃旗息鼓了,斷不會有那麼多興致特高的人追殺不已。
然而,他們也在死撐。不僅唐駿死撐,還有校友出來幫忙死撐。越撐漏洞越多,漏洞越多越要撐。撐到今天,已經從悲劇撐到笑劇了。君不見,微博上只要禹晉永一說話,大家就一陣大笑,夾帶一段段的笑罵。無論網上網下揭露的他那些商業欺詐行為是真是假,一個商界成功人士,如此快地淪為小丑。我想,這個結局,恐怕是當初他們所沒有料到的吧?
一度,我們的學者曾經認為,日本是恥感文化,我們是樂感文化。恥感文化的特色,就是人不樂意認錯。大家不認為犯錯是恥辱,犯了錯,認賬才是恥辱。然而,我們其實也變成了恥感文化,大家都勇於犯錯,而恥於認錯。凡是感覺自己是個人物的,更是如此。自我感覺,一旦認錯天都塌下來了。從另個角度講,這些人也許自己還挺冤的,眼下做假者滔滔,大家都假,為何單揪住我不放?其實,興許我們的樂感文化變成恥感文化,轉變的樞機,就是愈演愈烈的造假之風——當人們已經習慣了假的時候,被抓住的做假者,自然選擇,就是用一系列新的假,來掩飾過去的假,怎麼也要死撐,撐住了,網上再熱,又能熱多久?多少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最難過的時候,網上的最大本事,也無非是笑罵,理論上,無論政界、學界、商界人士,都有可能滑過去。滑過去,就連重新做人都不需要,把臉一抹,我還是我,牛人一個。
從富二代的衰相到富二代培訓的亂局
民營企業的第二代,良莠不齊。優秀的也有,畢業於海外名校,乾脆在海外創業者不乏其人。但是,這樣的人,往往很低調,人們看不見,即使偶爾看見了也視而不見。日常出現在人們視線裡的,往往是開著豪車到處飆車,上娛樂節目耀富的富二代。不過,據專門的研究者講,總的來說,富二代不盡如人意者的比例不低。中國人傳統的富不出三代的魔咒,還沒有被打破。古代有個故事,說一個富人造屋,房子造好之後,請工匠坐上席,讓自己的兒子們坐下面。人家問他們為什麼?他說,工匠是造屋的,而兒子們是賣屋的。應該說,老子掙錢兒子敗家的中國特色的故事,到今天並沒有講完。作為富一代的人們,當然不想在自己的家族裡,把這個故事接著講下去,於是就有了各種名目的富二代培訓。
有需求就有市場,據說,現在富二代培訓市場已經很大了。有的地方黨校捷足先登,老早就開辦了富二代培訓班,然後各色人等跟上,有的看名頭,還比較靠譜,掛靠在名牌大學的名下,雖然細打聽無非是繼續教育學院。有的則打名人牌,於丹、王立群這樣的百家講壇名師,都成了招徠富二代的誘餌,其實能否把這些人請到,還真沒準。教的課程,五花八門,有點企業管理知識,但更多的是如何扎領帶,穿襪子的禮儀,儒釋道三家精髓,還有毛澤東軍事思想,有的培訓班還組織富二代上井岡山,殊不知,這一套當年都是用來打土豪分田地的,富二代如果生在那個時代,個個都是鬥爭對象。反正不管教什麼,都是外面請,請來誰算誰。一個培訓班,正經的講師,只有一個,還兼做收費工作人員。但不管多亂,或者多濫,每個班的收費都不低,少說五六萬,多則幾十萬。
好在富二代連同他們的父母,都是人傻錢多,所以引得各方面的蒼蠅亂飛。富一代好多人出身草根,好多人沒受過大學教育,在自己那一行裡都是人精,可一談到教育,就傻了眼。富二代培訓市場的亂象,就是因為需求大,而明白人少,才有了這副模樣。儘管培訓班這麼亂,據說好些富二代都能隨遇而安,說是即使學不到什麼,但可以借此建立一個人脈關係,認識好些來自各地的富二代,以後接班時,碰到難處,可以互相幫忙。其實,筆者在很多名校的EMBA班上,聽學員講的也是這一套,不期望學到什麼,只指望建立一個人脈關係。
其實,富二代的接班問題,是一個很嚴肅的課題。既然富一代有心讓孩子學點什麼,而且富二代也有心向學,為何不找點明白人,找個靠譜點的學校,花錢請他們辦個暑期班之類的培訓呢?非要吃這種野雞培訓業騙,幾萬、幾十萬的錢砸進去,只換來認識幾個同學的結果,這樣的賬,我們的民企精英居然算不來,真咄咄怪事。
中國的培訓業,很早就亂象叢生,但亂象之所以能夠延續下去,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受培訓的人,並不在乎學點什麼。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做什麼事都以做樣子為主,玩形式為主,沒有人來真的,人們也不怎麼接受真的。即使上大學,讀研究生,很多人也無非衝著文憑去的,培訓就更無所謂了。
國人養生狂迷
向來不起眼的綠豆,突然狂漲,不是因為綠豆產地遭了災,出產不足,僅僅是因為出了一個人,名叫張悟本,倡導食療養生,具體說,就是綠豆養生。吃綠豆,喝綠豆湯,據說還有長茄子,就能把吃出來的病,都給吃沒了。所以,大家瘋狂地買綠豆,一個原本不稀罕的小雜糧,就上了天。
張悟本來頭很大,據說有來頭很硬的文憑,衛生部的專家,還有中醫世家的來歷。只是這種來頭,往往經不起人肉,一搜,發現此公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平常人。但是,這個人很聰明,不像曾經被大作家捧出來的胡「名醫」,治什麼病都是芒硝,虎狼之藥,身板不行的,吃了興許就翹了,會惹出官司。人家張悟本,先說是食療,但食療居然也可以門診,掛號的,已經排到了2012年,一個號,要2000元,比那些中醫大專家還身價高。食療的「藥」也好,綠豆,吃多了,也就是肚子脹,無論如何吃不死人。讓人想起《紅樓夢》裡王道士的療妒湯,甜甜的,好吃,反正吃不死,吃好了。
當然,張悟本後面,有高人做推手。但奇怪的是,這樣一個一點都不神秘的局,居然有這麼多人陷進去出不了,硬是傻傻地給人家送錢。想起「文革」中的打雞血,後來的紅茶菌,甩手療法,再後來的氣功熱,也就釋然了。我們某些人,就是喜歡起哄,喜歡信這些歪門邪道,如果這種玩意經過一個巧舌如簧的鼓吹者吹出來,再跟養生有點聯繫,想不熱都難。
說起來,多少年國家都很重視科學。科學幾乎成了最終的價值判斷,如果說某事科學,就意味著一路順風,絕對正確而且靠譜,反之,就是垃圾。但奇怪的是到今天,普通民眾不僅沒有具備起碼的日常科學理性,連常識都沒有。當年迷信胡名醫的芒硝,還可以說是不大瞭解,現在一個綠豆就能治百病,居然也有人信。綠豆誰沒吃過?夏天喝綠豆湯,不是常事嗎?治什麼病了?這都信,你說還能有什麼忽悠,讓人不信呢?
三人成虎的事,在中國很容易成氣候,如果恰巧有那麼點需要,比如養生,又趕上看病難,凡是跟去病健身有關的忽悠,就特別容易入耳。三下兩下,就成一股風潮,人人如癡若狂。當然,這樣的民眾,對於某些謠言,也特別聽得進去,一有風吹草動,大家就慌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