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王子進緊緊的箍著他的脖子,渾身不停的顫抖,「你想知道我對鬼的定義嗎?」
他拖著明月又往後走了幾步,大聲叫道:「不錯……,這世上確實群魔亂舞!那是因為,如果鬼有了善心……,那麼它就是人!相反,如果人……,心存殺戮,那就與鬼無異!」
說完只聽他嗚咽道:「明月,明月,虧我還把你當作朋友看待,為什麼你見這些人互相殘殺,卻連制止都不想呢?」他大聲哭喊道,「明月,你已經不是我的朋友了,你已經是一個活生生的鬼了!」
明月聽了這話,渾身不由一震,過了一會兒緩緩道:「那修羅場是不能被破解的,一旦進入那白光範圍就會迷失心志,戰鬥到死!」
「這我都知道!」從一開始,看到緋綃邀戰的時候他就已經有預感。
「不過,也許我可以試一試!」明月站在雨中笑著說,「子進,你先把刀放下!」
王子進聽了將信將疑,但還是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刀。
明月望著白光中那群殺戮的士兵,抽出了背負的桃木劍。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習法術的呢?一開始學的時候就是想斬妖除魔,做個能夠幫助別人的人就夠了。
可是隨著自己力量的不斷提高,最後竟變成了替天行道的意味。
他抬頭望著天上的傾盆大雨,雨水像是利劍一般從天上筆直的灑了下來,蒼穹之下,無人能不沾身。
天地的力量是如此的偉大,而自己又何等渺小?居然會想著代替老天去主持正義,所以才在官府委派他的時候一口就答應了。
答應的時候卻忘記了,縱使是叢林中的小獸也有他們生存的權利,沒有什麼人能夠剝奪。
正是因為這樣,那個白衣的少年,那個已經不知努力的活了多少年的狐狸,此時才會不惜一死,布下戰場,只求同歸於盡。
只因為人類,根本就沒有給它們退路!
明月想到這裡,嘴角含笑,從懷中抽出一張符紙,用劍尖挑著就衝了上去。口中喃喃唸咒,他杏黃色的道袍在黑夜裡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
王子進呆呆的望著明月,不知他此番是要幹什麼。
只見明月的劍一碰到那白光,就像是遇到一個看不到的屏障,「突」的一聲就彈了回來,劍尖上挑著的符紙一下就被燒成灰燼。
明月見狀又拿出幾張符紙,再次衝了上去。
「破!」只見他竭盡全力,一劍就刺了進去,接著整個人就被彈了回來,身子像是敗絮一樣飄在了草地上。
「明月!」王子進見了急忙扔了刀就過去扶他。
只見明月的臉一片焦黑,似乎被什麼東西灼傷了,他緩緩的坐了起來,一口血就噴到了胸前,顫聲對王子進道:「你,你看我做得好不好?」
王子進見那白光漸漸消失,四野恢復一片漆黑,那草地上只有受傷的官兵在呻吟打滾。
緋綃顯是也受了傷,手上也不見兵刃,只是站在人群中喘著粗氣,似乎也神智不清。
王子進見了,將明月小心的放在地上,往緋綃的方向走去。
緋綃只覺得那日在青綾的屋中喝酒吃雞,隨後發生的事好像就沒有了印象。
此時再有意識時,卻是自己站在大雨中,周圍一片死傷的人。
他茫然的環顧了一下四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遠處緩緩的走來一個跌跌撞撞的書生,看那糟糕的走路樣子,就不會有第二個人了,他想著笑了起來!
可是,可是子進為什麼滿臉都是泥,還要用一副死了爹娘的哭喪臉對著他呢?
「子進?」緋綃捂著身上的傷口,茫然問道:「你怎麼搞得這樣狼狽?」
王子進聽了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溫暖,笑道:「你又何嘗不是如此?」說罷,快步走了過去,「我們回去吧,緋綃!」
「去哪裡啊?」
「繁華鬧市雖然庸俗了些,但還是比這裡好一些吧!」
「唉呦,說到這裡,好像有好久沒有喝酒吃雞了啊!」緋綃笑著回答,捂著傷口的手中卻不斷的滲出血來。
「緋綃!」王子進望著他堅定的說,「我們回去吧,回揚州吧!」
緋綃聽了笑著點了一下頭。
「怎麼辦?」那餘下的十幾名能夠站住的士兵,看到滿地哀號打滾的人,顫聲道,「如果就這樣回去,也一定會被處罰的,沒有完成任務,倒死傷了這麼多的人!」
「把他們殺了,起碼能夠回去覆命吧!」
那些士兵說著望著雨中站著的王子進和緋綃道:「實在不行就砍掉那個書生的腦袋,反正沒有人知道狐狸長的是什麼樣!」
其中一人伸手就從背後拿出一把彎弓,他們不敢再去硬碰硬。
弦如滿月,箭在弦上。
「兀那書生,去死吧!」那兵士怒吼一聲,箭就帶著風聲一下就衝了出去。
王子進聽到叫喊,一回頭就見一枝翎箭衝破雨簾,帶著破空之聲,直往自己的方向飛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官府的士兵會暗算自己,一時不由呆了。
十、
就在此時,斜裡一個人騎著馬衝出來,一彎腰就把那箭抄在手中。
那人拿著一隻翎箭,正騎在馬上微笑,一身青衣,也已經盡被雨打濕。
青綾見了王子進,朝他笑了笑,翻身下馬,對他們道:「你們走吧!」
「我走了,你怎麼辦?」緋綃見了他問道。
「這些人不會罷休的,不能讓他們空手回去覆命!」青綾說著指了指那些遠處觀望的士兵們。
「那你要如何打算?」緋綃面色蒼白,一臉疑問。
青綾笑了一下,「其實我一開始就已經打算好了,本來不想把你捲進來,但是又怕一個人不能勝任!」
王子進和緋綃都沒有說話,此時雨已漸小,山風一起,帶出一陣涼意。
只聽青綾繼續道:「這事情鬧得這般大,如果沒有人犧牲的話,怕是他們不會罷休,到了那個時候,再有官兵不停的擾民,就連這裡的百姓都會遭殃!」
他面色淒涼,緩緩說道,「這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要去與人類共同生活,如果不是我帶他們下山,又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青綾……」緋綃話到嘴邊,卻不出口。
「我心意已絕,你在這紅塵中尚有眷顧,快快走吧!」緋綃聽了點了點頭,眼下只有這樣方可換得此處的太平安樂。
「子進,我們走吧!」他說著趔趔趄趄的抓著青綾的馬,費力的爬了上去。
「我們去哪裡?」王子進不知所措的望著兩個人,不知這二人在說些什麼。
「上馬,和我一起走!」
王子進聽了他的吩咐,只好也翻身上去。
只見青綾著了一身青衣,帶著青草的香氣,在朝他們微笑。
「去!」緋綃說著,腿上加力,那馬就開始小跑起來。
「緋綃,緋綃,青綾要幹嗎?我們要去哪?」
王子進只覺得緋綃心中似乎很難過,但是看不到他的臉,卻也無法得知。
「子進,不要回頭!我們走吧!」
王子進聽了,卻還是回頭望著青綾,那青色衣服漸漸遙遠,漸漸模糊,青綾的背影,似乎在向他們訣別一般。
明月撐著爬了起來,抖動佛塵,面前站著一個穿著青色衣服的人,不知此人有何意圖。
他卻並不攻擊,只是往前走了幾步,嘴角一直含著笑意。
只見那人躬身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對著那一干人馬說:「今日之事,以我青綾之死而做一了斷,希望各位能夠回去覆命,日後能不再叨擾此處!」
說罷,他刀身一橫,鮮血就飛濺上天空,那點點血花,又從空中,濺落到芳香的草地上。
青綾的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傷痕,汩汩的冒出血來,他身子一歪,倒在了沾滿了雨水的草地上。
這草地是多麼的柔軟,以前自己起名叫青綾的那一天的時候,也是迷戀這自由的綠色。
可是,怎麼連想要的生活都不能得到?
那綠色的村莊,又會在哪裡重建呢?
他的淚水緩緩的流了下來,眼前彷彿有一副美麗的畫面,那畫裡有綠竹的房子,有環繞的溪水,那是人間天堂,那是他一生的追求。
多麼可惜,他不能再看一眼那村落重建的模樣,不能再用手去汲取那清澈的溪水了。
多麼可惜啊!
明月望著那人的屍體,漸漸委頓,最後變為一隻棕色狐狸躺在草地上,突然心中難過。
捨身以取義,殺身而成仁。
獸猶如此,人何以堪?
他佛塵一甩,緩步走入那林中。
人生情恨,何以免?命運輪迴,變幻莫測,誰又能擺脫它的操縱。
「道長,道長,你要去哪裡?」那些士兵見了,急忙喊他。
明月卻並不回頭,過了許久,一陣渾厚的頌經聲緩緩從樹林裡飄來:
三界皆無常,諸有無有樂。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無!
十一、
緋綃那日在馬上行了沒有多久,就變成白狐,而且幾天也不見他變回人身。王子進只好在附近的小鎮上找了一個客棧休息,待他能夠趕路的時候再出發。
「老闆,要兩隻燒雞!」王子進抱著兩壇黃酒,正在買雞。
雞還沒有拿到手,就聽旁邊幾個村婦議論。
「你聽說了嗎?那剿滅妖孽的事。」
「當然聽說了!據說那妖孽非常厲害,傷了很多的人,不過最後還是咱們的人勝了,殺死了一隻千年狐妖!」
「我怎麼聽說那狐妖是自殺的啊?」
「怎麼會?那種妖怪,也知道要自殺嗎?」
王子進聽到這裡,手中的酒罈「砰」的一聲掉落,摔得粉碎,酒水一下肆虐了滿地。
「哎呀,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那幾個村婦尖叫著躲開了。
王子進卻懵懵懂懂,渾然不覺,呆呆的望著滿地的酒水把地上衝出一條條小溪。
怎麼會?青綾死了?青綾怎麼會死?
那日與青綾初見的景象,還是歷歷在目,他就著了青色的衫子,坐在扁舟上,吹著一支洞簫,那簫聲猶自纏綿在耳,青綾怎麼會死呢?
他也不要雞了,跌跌撞撞的跑回客棧,一把推開客棧的大門。房內正有一隻白狐,兩隻前爪搭在窗戶上,正看著外面的夕陽。
「緋綃,緋綃,你告訴我!」王子進只覺得心中難過,似乎有一塊大石重重的壓在心口,「青綾是不是沒有事?是不是啊?」
那狐狸卻回過頭,精亮的眼睛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王子進見它的表情,似乎心中疑問得到了確認,一下歪在門上哭了起來。
他自此知道,那吹著蕭的少年,那總是在笑的人,已經永遠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哪怕天上地下,哪怕雲裡霧中,都不會再有他的身影。
幾日以後,兩人順著湘水,又踏上了歸去的道路。
那湘水依舊美麗宜人,兩岸山色秀麗,可是一樣景色,兩種心境。
王子進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一個人悶坐在甲板上。
緋綃歪在船舷邊喝酒,那水中波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不停的跳躍。
王子進見了他那悠閒模樣,不由心中難過,這人似乎完全不關心他人生死,悲歡離合在他眼中竟像空中浮雲,過眼即逝。
兩人正又行到那日初見青綾的地方,突然一縷洞簫的聲音自遠處飄來,那簫聲婉轉悠揚,在水面上,山谷中,迴盪不絕。
王子進聽了這簫聲,一下就站了起來,卻見碧波如鏡,水面上沒有半個人影。
那簫聲卻兀自飄蕩著: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樣的曲子只有一個人敢吹!
他聽了欣喜若狂,回首對緋綃道:「青綾,青綾是不是沒有死?」
緋綃依舊歪著身子,抬了一下眼皮,「你莫不知道狐狸是最會詐死的?」
「哇哇哇!」王子進聽了叫道,「你騙我流了那麼多的眼淚,傷了好幾日的心!」
「子進,我那日什麼也沒有說啊,你就抱著門柱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了起來,這又能怪誰呢?」
王子進聽了一愣,只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被他蒙在鼓裡。
「喝酒吧!」緋綃伸出長指彈了彈酒杯,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王子進氣鼓鼓的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
「哎呀,這湖光山色,還有人給我們吹蕭,你慢一點喝行不行啊?」緋綃在一旁調笑。
王子進聽了,耷拉著腦袋,又覺得他說得沒有錯,慢慢的品起酒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又開始嬉笑,王子進心中豁然開朗,幾日積攢下來的郁氣不覺煙消雲散。
只見陽光漸漸隱沒,長日將近,不覺暗自希望這落日永遠不要沉入那連綿的群山中。
狐狸村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