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進,子進我們去桂州如何?」
王子進趴在窗戶邊,本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聽了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如此甚好,正好在揚州也玩膩了!」
緋綃聽了搖著折扇笑道:「沒有想到花癡如你,也有對美色厭倦的時候啊?」
「你不要打趣我,實在是一般的庸脂俗粉無法入我的眼!」王子進說著推開窗戶,望著大好時光,良辰美景,一臉愁容,「踏遍天涯,不知要去何處才能尋得人間絕色?」
「子進,既使你的心中有天下的藍圖,怕是那圖上標注著的也都是各處美女的水準吧?」
王子進聽了,雙眼恍惚,過了許久方道:「不錯,不錯,也許我應該畫一幅這樣的圖!」
緋綃聽了這話不禁輕笑搖頭,沒有想到這個花癡居然把玩笑當了真,哪知還沒等笑出聲,就聽見王子進繼續說道:「我現在只後悔一件事!」
「什麼事?」緋綃聽了一驚,這呆子做事從來沒有後悔二字,向來永往直前,不知迂迴,怎麼今天居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卻見王子進望著他壞笑道:「我後悔過去救狐狸的時候為什麼沒有看清是男狐狸還是女狐狸……」
話還沒有說完,迎面一把扇子就扔了過來,那木製扇柄一下就打中了他的鼻樑,直把他打得哇哇直叫。
這良辰美景轉瞬即逝,皆是因為一聲殺豬一般的哀嚎,直衝雲霄!
第二天,緋綃去退了房,兩個人就打算順著湘水而下,直去桂州。
王子進的鼻樑還是掛了一片青紫的顏色,憤憤的不與緋綃說話。
可是一到了船上,王子進就又開始活躍起來,早就把那昨日的仇怨忘得精光。
「緋綃,緋綃,你看這大好風光,山水如畫,真是賞心悅目!」
那湘水兩旁多為青山,因此風景甚為優美,與長江的浩浩蕩蕩相比,雖氣勢略遜,卻多了幾許秀麗。
那山上煙霧繚繞,遠看形象各異,有的像是龍騰虎躍,有的像是春筍抽芽,王子進一時看得渾然忘我,樂不勝收。
「所以不要總是在那繁華鬧市待著,出來走一走也是好的!」緋綃見了這美景也覺得心曠神頤,神清氣爽!
「緋綃!」王子進的聽了這話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依你貪慕人間享受的性格,怕是來這偏遠地方不是沒有道理的吧!」
緋綃聽了笑道:「子進,你真是瞭解我啊!」說罷,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特意走一趟的!」
王子進看了那東西,不由納悶,只見緋綃的手上正托著一隻小小的紙鶴!
「這是什麼東西?」王子進見了一把就搶了過來,那個紙鶴折得甚是粗陋,似乎是哪個笨手笨腳的莊稼漢的作品。
「那是別人帶給我的口訊,你稍微用心看一下!」
「用心?」王子進聽了暫時忽略那紙鶴皺皺巴巴的外形,方始隱隱約約看到那紙鶴上面的一行小字:
登高望遠處,不見故人影!山茫茫,水渺渺,絃管嗚咽如泣語,何日君再來?
王子進望著這詞,又望了望緋綃白色的身影,突然覺得心中一冷,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如何?」緋綃正滿臉笑意的等著他的評價。
「緋、緋綃!」王子進顫聲道:「你有戀人?此番是不是要與我作別了?」
「嗯?」緋綃聽了兩條劍眉擰在一起,一把奪過紙鶴,「不是啊,這個是我的一位舊交給我的!」
「你的舊交不是一位女子嗎?這明明是一首閨怨懷春的詩啊!」
「怎麼會?」緋綃聽了笑道,「是個男的!」末了又問,「子進,你是從哪裡看出來這是一首女子懷春的詩啊?指點一二?」
王子進聽了立時哭笑不得,又看了看緋綃的神情,不是假裝。
看來狐狸就是狐狸,它們好像分不太清楚感情的差別,如果對別人好,那似乎就是它們的全部心意了!
王子進望著緋綃站在甲板上對著陽光苦苦思索那字中涵義的認真模樣,心中不由一片溫暖,微笑起來。
眼見這湘水九曲三折,旖旎秀麗,不知要通向哪裡,心中竟隱隱希望這旅途永遠都沒有盡頭。
二、
這趟水路一直行了幾天,王子進終於從開始的興奮異常轉變為閒極無聊,而且這幾日都是吃魚,嘴裡簡直能淡出鳥來。
「緋綃啊,什麼時候才能到地方啊?」王子進躺在船艙裡抱怨。
「哎呀,什麼時候才能再有雞吃?」緋綃也坐在一邊歎氣,兩人各自有各自的苦惱,直要把這淺淺的湘水填平。
行了不知多久,只聽江面上傳來一陣洞簫的聲音,那蕭聲悠揚好聽,婉轉著纏綿在山谷間。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正是詩經中的《淇奧》,講述一位女子思慕君子的情懷。
王子進聽了這曲子,突然間頭大,他還從來沒有在除了樂坊以外的公眾場合聽到過這樣露骨的曲子。
緋綃聽了這簫音,卻急忙一躍而起,走上甲板,王子進見了,也趕快爬起來跟著他出去。
只見湖光山色中,有一葉扁舟,正在湖心蕩漾。
那船甚是狹窄,也沒有船艙,可見一個著了如湖水般青綠衫子的人,一把長髮高高的紮在腦後,直瀉而下,正閉目吹蕭。
王子進遠遠望著那人的模樣,只覺得美不勝收,雖然看不大清晰,但也知道是一位絕色。
「船家,把船划過去!」緋綃見了急忙吩咐艄公。
兩人的小船隨即調轉船頭,破水而去,直往那小舟的方向靠近。
王子進見那人眉目越來越清晰,心中簡直笑開了花,這人與緋綃風姿不相上下,看來此番是交了艷福,若能娶得此女進門,他這一生就再無所求了。
等會兒一定要讓緋綃好好撮合一番。
正在摩拳擦掌之際,兩條船已經靠在了一起,那青衣人朝二人笑了一下,將洞簫往腰中一插,一躍就跳到二人船上。
王子進見這人的矯健身影,突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就見那人非常高興的朝緋綃打了個招呼,接著就朝王子進做了一個揖,「在下胡青綾,有失遠迎,讓二位久等了!」
王子進聽著他一把男人的聲音,身材也甚是高挑,突然覺得心一下就涼得徹底,只好有氣無力的還禮,「在下王子進,得識兄台,不勝榮幸!」
看來這些狐狸不但分不清男女之情,好像連男女的差異都不大分得清,怎麼一個個都是雌雄莫辨?
難道他們都有這種追求模糊感覺的癖好?
一路上青綾引著二人的小船擇了一處靠岸,接著就是連綿不絕的山路。
王子進一邊走,一邊忘,走了一會兒連自己是從哪裡進的山都忘了,只覺得周圍是鬱鬱蔥蔥,自己簡直是進入了一片綠色的海洋,要被這草和樹淹沒了。
「緋綃,緋綃,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王子進見了這景致不由害怕。
「我們這就要去一個很久遠的村落!」
「哦!」王子進望著那青綾幾乎要與綠色融為一體的背影,又想起緋綃的名字由來,莫不是這位狐狸老兄也在哪裡看到了讓他流淚的像是綠綢緞一樣的東西?怎麼起的名字和緋綃如出一轍?
「你可是在想他的名字和我的相似?」緋綃見王子進發呆,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是啊!」王子進點了點頭,「要是初識的人一定會以為你們倆是合夥開綢緞鋪的!」
「他見我的名字好,就取了一個相似的!」
王子進聽了不由暗自搖頭,這樣雌雄莫辨的名字也叫好?他實在是不想再評論這些狐狸的品味了。
正在偷笑間,緋綃回頭朝他正色道:「等會兒進去了,千萬不要吃任何東西,也不要喝酒!」
「為什麼?」王子進納悶道。
「子進!」緋綃面色一沉,「此次青綾叫我回來,怕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我才不得不過來援手。我一心只牽掛著你,若是連你也失了心志,怕是我們就再也不會從這村莊裡出去了!」
王子進聽了,只覺得心中一涼,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發問,就見青綾往山下一指:「到了!」
王子進只見一片鬱鬱蔥蔥中,幾道炊煙裊裊,竹屋碧綠,是一個祥和的小村莊。
旁邊的緋綃面色冷峻,彷彿這小村莊中藏著什麼機關,倒是青綾很是熱情,又接著引路去了。
王子進只顧一腦門子疑問,根本就沒有發覺,自己走了這麼久的路,卻連一絲疲憊都沒有。
三、
村莊裡佈置得甚為雅致,家家都是小小的竹樓,依山傍水,簡直是畫上的景色。
村子裡的人見了三人,表情各異,王子進也像是呆鵝一樣四處望著,眼見這村子裡的人或老或少,與其他的村落並無不同。
青綾引了二人直往一處竹樓走去,待到大廳三人席地而坐,地上是竹子的涼席,一坐上去立時涼爽了許多。
「這位王兄就是你一直記掛的人?」青綾指著王子進道。
「不要這樣稱呼我!」王子進聽了撓頭道:「還是叫我子進吧!」
緋綃聽了這話卻並不回答,只是緩緩道:「青綾,此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這般急著叫我回來?」
王子進現在是越來越佩服他了,他是怎麼從那首慢悠悠的閨怨詩裡讀出十萬火急的?
「先不說這些!」青綾拍了一下手,「我們先喝酒吃雞!」接著就見幾個穿著粉色,紫色衣服的十幾歲少女托著酒罈和烤雞進來了。
那幾個少女甚是嫻熟,很快就把火生了起來,一會兒屋子裡就異香撲鼻,全是那烤雞芬芳的香氣。
王子進在船上吃魚吃得久了,哪裡捱得住這樣得誘惑,恨不得一把就把那雞從烤架上拽下來大快朵頤。
可是又想起緋綃的吩咐,只好嚥了嚥口水。
旁邊坐著的緋綃似乎也並沒有比他出息多少,眼見他的手伸起來又放下,再伸起來,又放了下去,一看就是內心在苦苦掙扎。
「公子,請用!」那女孩說著用銀製的刀子切下來一條雞腿,遞到緋綃面前。
只見緋綃一臉莊嚴的望著他,「子進,一切就看你了!」說完,一把接過盤子就開始狼吞虎嚥。
王子進見了他那貪婪的吃像,突然有一種受騙的感覺,眼前正有一杯美酒,清澈見底,正泛著綠綠的光,顯是陳年佳釀。
不管了!王子進一咬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酒喝下去,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迷迷糊糊中見緋綃還在津津有味的吃著雞。
他急忙要伸手求助,哪想身體一歪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一邊的青綾望著王子進輕笑了一下,對緋綃道:「緋綃,我找你正是有事商量……」
「你快說吧!」
「對了,此人你認識嗎?」青綾說著指了指在地上昏睡的王子進。
「不!」緋綃的俊臉上一副迷茫的表情,「不過有些面熟而已,但是又好像是陌生人!」
青綾聽了點了一下頭,緩緩道:「現在已經是這個村子生死存亡的時候了,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怕你心有旁騖,不能竭盡所能!」
「青綾,是有人發現這裡了嗎?」緋綃正色道。
青綾沒有回答,帶著書香的臉上,卻突然顯出了悲哀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王子進才悠悠轉醒,一抬眼,卻見深色帷帳,是客棧慣用的那種。
可是在那小村落裡的客棧?但是這房子一看就是木頭的,似乎又不像。
王子進迷迷糊糊的爬起來,見外面日上三竿,急忙叫道:「緋綃,緋綃!」
空落落的屋子裡哪裡有人應聲?
緋綃哪裡去了?他一時心急,又把屋子翻了個遍,可是除了他自己,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王子進想起緋綃昨日吩咐,突然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忙跑到樓下去問店家。
「這是哪裡?我這是在什麼地方?」
那算帳的掌櫃眼皮也不抬一下道:「此處是桂州的一個小鎮!這裡是我開的客棧!」
「那和我一起的有沒有一個穿著白衣服的美貌少年?」
掌櫃這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客官,來投宿的就你一個,哪裡有什麼美貌少年?」
王子進聽了心中頓時一片冰冷,失神落魄的走出客棧,只見那太陽白花花的照在小鎮的路上,街上行人稀少,一片祥和景象。
他望著這陌生的小鎮,陌生的景致,陌生的人,突然覺得一片茫然,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嗎?自從去年秋天與緋綃相識後,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