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緊跟著從那屋內竄出了幾十條如手臂一般的綠色葉子,直往兩人的方向捲了過去。
那顏如玉穿了月白的衣服,端坐在那一片綠色中央,陰笑道:「奉勸這位公子還是將王公子交還於我,我自當引路送你出去!」
「你以為我當真出不去這裡嗎?」緋綃笑道,「這般彫蟲小技,莫要托大了!」
「那你到是試試看?」她厲聲一呵,那百十條葉子就如有生命般,萬箭齊發的就往緋綃那邊裹去。
「緋綃!」王子進見狀跳腳,卻又幫不上什麼忙。
眼見那葉子如氈布一般將緋綃裹了起來,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綠色的球體。
「緋綃,緋綃!我來救你!」他急忙撲了過去,伸手去扯那葉子,只弄得滿手滿身都是綠漿,甚是噁心。
「王公子莫要心焦!」顏如玉已經裊裊婷婷的從葉子上走了下來,「他一會兒就會變成花肥,定然沒有痛苦的!」
「你這婦人?怎的如此心底狠毒?」王子進見緋綃受困,指著顏如玉罵道。
顏如玉聽了,臉上立刻現出悲哀的神色,低聲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奴家實在是沒有幾日可活,才出此下策,只望王公子能留下來陪我幾日!」
「沒有幾日可活?」王子進見她神色,似乎不是假裝的,怎麼會這樣?
剛剛要出口問個明白,就聞到一股焦臭的味道,好像有什麼東西著火了。
對面的顏如玉直直的望著王子進的身後,一張白臉「唰」的一下就青了。
王子進急忙回頭一看,只見縛住緋綃的巨大葉球冒出滾滾濃煙,正燒得不亦樂乎。
「緋綃?」王子進一見這狀況不由心花怒放。
還沒等笑完,只見白影一閃,一個人已經晃到他的面前,卻不是緋綃是誰?
「緋綃,緋綃!」王子進見他平安,長長的舒了口氣,「你這般可嚇死我了!」
顏如玉指著緋綃的俊臉,氣得說不出話,「你!你居然燒了我的葉子?」
緋綃輕笑一聲,揚了揚眉毛,「不光連葉子,連你也要燒!」
說完兩隻長指一彈,一股青色火焰如靈蛇般飛向顏如玉的身上,一下就點著了她的衣服。
「啊!」顏如玉這一嚇花容失色,急忙拍著她身上的火,「惡賊,我定然饒不了你!」
「我們快走!」緋綃見狀急忙拉著王子進狂奔。
「我們要往哪裡走啊?」王子進只見四週一片黑暗,根本尋不到來路。
「順著這雲走!」緋綃伸手指了指頭上的一道灰雲,那如練一般的雲彩,直往前方飄去。
「這雲是?」王子進回身看了一眼身後著火的房子,立時明白了,「這雲是那葉子冒出的濃煙?」
「不錯!」緋綃笑著點了點頭,眼睛裡全是狡黠的目光,「這出路,可是她自己指給我們的!」
「緋綃,緋綃,你真是太厲害了,小生認識了你真是三生有幸!」王子進撿回一條命,嘴巴立時像抹了蜜一般甜。
緋綃但笑不語,臉上全是得色,估計這馬屁拍得他也不是一般的舒服受用。
眼見那濃煙越來越窄,最後竟如百川歸海,都從一個小孔裡出去了。
「這洞這般小,我怎麼出去啊!」王子進見那不過錢幣大小的洞,不由犯愁。
「哎呀呀,你不要耽擱了,現下是魂魄受困,就是比這更小的你都能出去!」
緋綃見他依舊猶疑不絕,在他身後大喝一聲,「快走,有人追來了!」
「哇哇哇!」王子進心下一急,一撩袍角,一頭就鑽到那縫隙中。
這一鑽立時頭暈目眩,彷彿眼前掠過一個庭院的景色,那庭院中有高高的紅牆綠瓦,還有四季常青的松柏。
其間佈滿了落雪,一時黑的黑,白的白,青的青,直如一副上好的寫意山水。
可是這景色轉瞬即逝,他一睜眼,看到的卻是客棧床上的帷帳。
緋綃一張臉上掛滿關切之意,正瞪圓了眼睛看著他。
「緋綃!」王子進掙扎著起來,只覺得渾身無力。
「子進?怎麼樣?」緋綃急忙問他,「可是傷到哪裡?」
王子進張了半天的嘴,方吐出幾個字來:「我,我好餓……」
緋綃萬萬沒有想到他掙扎了半天說出這樣的話來,被他氣得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望著面前王子進的一張臉,只覺得業障重重,不知出路在哪裡。
五、
「這粥熬得好香啊!」王子進捧著一碗清粥在桌旁狼吞虎嚥,「這麼說我昏迷了已有三日了?」
「俗話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若是晚了一時三刻去救你,現在你已經沒有命在這裡吃粥了!」
「我說我怎麼餓成了這樣?」王子進最後舔了舔羹匙,「小二,再幫我來一碗!」
「你不要開心太早!」緋綃見他吃的歡,忍不住要打擊他。
「此話怎講?」王子進聽了不由一愣,難道那個顏如玉吃了教訓還會再來不成?
緋綃面色凝重的說道:「你的生辰八字我們還沒有帶走,她拿了那個自會再上門找你!」
王子進聽了,手上一個拿捏不住,青花瓷碗掉落在地上,「這麼說我們還算是有婚約?」
「不錯!」緋綃點了一下頭。
「客官,你的粥送上來了!」門口的店小二叫道。
可是王子進現在實在沒有心情吃粥了,眼前那白白的粥,都幻化成顏如玉的一張白臉,蘊含著猙獰的神色。
「你倒是要好好想想那個女人的來歷!」緋綃急忙提醒他,「要是我們能夠找得到她的真身,或許還有辦法可想!」
王子進挖空了腦袋也想不起來他十年以前和誰私定終身,更想不起來自己是把生辰八字給了誰。
那盒子裡裝的玩物是如此的熟悉,可是怎麼又到了那樣一個女人的手中呢?
這樣一想就是幾個時辰,轉眼半夜過去,他禁不住睏意,又歪在床沿睡著了。
「王公子,王公子!」
王子進聽了心中一凜,這不是那顏如玉的聲音?
果然回身就看到顏如玉白著一張臉,穿著緞子的衣裳站在他的身後。
「小姐啊,小生不才,求你另覓佳偶吧!」王子進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哭腔,這般難纏可怎麼辦才好?
「王公子誤會了!」顏如玉已經沒有了前一日囂張的神色,一副淒楚模樣,「我在世的時日不多了,正巧王公子又來到揚州府,這才急著見王公子一面!」
說罷,眼裡還掉了幾滴晶瑩的淚珠。
「你,你不要哭!」王子進一見立時慌了手腳,「為何在世時日無多啊?說來聽聽?」
顏如玉低首垂淚,「說了也只是給王公子平添愁緒而已,總之正月一過就是我的死期了!」
說罷又展顏一笑:「我十年以前曾得到公子百般照顧,人說結草啣環,現在公子又正巧來了,這才想著款待公子一番!」又低首歎息了一聲:「哪想著人妖殊途,倒唐突了公子,希望公子莫怪吧!」
王子進見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對她的懼意減了一大半,急忙擺手道:「哪裡!哪裡!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怎會怪你?」
「公子能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顏如玉朝王子進做了一個萬福,「這就與公子就此別過了!」說完,眼淚又流了下來,「此生還能見得公子,我也該滿足了!」
「喂,到底什麼事啊?你為什麼要死?」王子進急忙追去。
「若是有緣,就請公子在正月初一重遊舊地,我定當盛裝恭迎公子!」
緊接著人影一閃,已經不見了蹤影。
「喂!」只餘下王子進在黑暗中叫道:「你說的舊地,是哪裡啊?」
可是空曠而悠遠的黑暗中,哪裡有人回答?
這一夜就再也沒有夢到顏如玉,次日晨光破曉,王子進才悠悠轉醒,發現自己的手中還緊緊的攥著一截綢緞,正是前幾日從顏如玉的衣服上撕扯下來的。
那上面繡著的百合,在晨光中看起來分外的嬌艷動人。
十年以前嗎?
十年以前他好像是來過揚州,當時似乎是寄住在一個大戶的親戚家。
可是在那關於過往的記憶中,並沒有什麼女子啊?
十年的光陰,就像一團迷迷濛濛的霧,模糊了王子進的記憶,也擋住了他的前路,讓他不知該何去何從。
六、
眼見街上的人忙忙碌碌,各家店舖也張燈結綵,細雪中紅的紅,金的金,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
農曆的新年就要來了!
王子進走在街上,只覺得一籌莫展,與顏如玉約定的日子眼見就到了,可是他現在還是想不出來她口中所指的舊地是在哪裡。
「子進,你在想什麼?」緋綃見他愁眉不展,急忙問他。
「沒、沒有什麼!」王子進無法說出口,緋綃處處為他著想,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把他從幻境中帶出來,他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擔心那女子的安危呢?
這諾大的揚州府,少不得有幾百戶人家,要在這庭院深深中找出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王子進望著眼前這俗世繁華,只覺得力不從心,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新年的那天熱鬧非常,各家都烹雞煮肉,還有的放起驅逐鬼神的鞭炮。
更有大戶人家請來了戲班子,正搭著檯子唱戲,咿咿呀呀,濃歌艷曲,一片喜樂氛圍。
王子進拿著一把油紙傘,一大早就憂心憧憧的出門了。
他徘徊在行人冷落的街道,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家一家的去打聽了。
他猶疑著敲開了一個院落的大門。
「是誰啊?」裡面一個小廝急急忙忙的出來應聲。
「那個,那個!」王子進結結巴巴的問,「請問貴府有沒有一個女眷,喜歡穿月牙白的綢緞……」
話還沒有說完,那小廝就「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震得簷上的積雪「簌簌」直落。
「看你這人也是讀過書的,怎麼這般不要臉,上門來問人家的女眷……」
只餘下王子進一個人站在門外的細雪中,拎著傘,不知該往哪裡去。
可是一想到過了今夜就是約定之日,他又疾步向前走去,伸手敲開了另一家的大門。
顏如玉那淒婉的神色,還在他心間縈繞,在這細雪紛飛,天寒地凍中,他又怎麼能讓她等太久?
也不知走了多久,挨了多少的罵,眼見天就要黑了,還是沒有頭緒。
正在迷迷茫茫之際,只見前面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也擎著一把傘,歪歪的靠在高牆邊等他。
那人通身雪白,在飛揚的雪花中看來不似凡人,五官如玉石雕成,只一把黑髮如墨,眉宇之間一縷愁色,正在憂心憧憧的望著他。
「緋,緋綃!」王子進見了那人,心下不由感動,又看他傘上已經積了一層雪,顯然出來不是一時半刻了,顫聲道:「你一直跟著我?」
緋綃點點頭,緩緩的踏雪走了過來,收了自己的傘,一躬身站到王子進的傘下,輕聲道:「子進,我們可是朋友?」
王子進聽了狠狠的點了一下頭。
「可是你在想什麼為何不說與我聽呢?」
「我,我怕……」王子進不敢看他,實在是怕惹他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