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樓下,把垃圾扔進了大垃圾箱後,我很想開懷大笑,很想手舞足蹈,但我都一一壓抑住了,在我充分表現我內心的快樂之前,我要盤算好自己的去處。
不知不覺走到離我們家最近的公交車車站。
車站上的人黑壓壓的一片。
我雙手插兜,裝出一副很老練的樣子,查看車站牌。
6路公交車的目的地是動物園,這個地方我都去膩了,沒意思。15路公交車的目的地是天橋商場,哈哈,有那麼一點點印象。
「車來了!」
有人喊道。
15路公交車來了,我倒猶豫了,一個人去那陌生的一個城區還是第一次。
等人們爭先恐後地把自己往車裡塞的時候,我還在車下徘徊。
「別擠啊,看最後那位小朋友多有風度。往裡走走。」
我抬起頭,看到車窗邊的售票員阿姨,穿著一身工作服。她長得特別漂亮,淡黃色的大波浪頭髮披在肩上,和善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
「上不上啊,小朋友?」
在阿姨的招呼下,我立刻擠上了開往天橋商場的車。
「同志,請給這位老大爺讓個座!」阿姨那甜甜的聲音在車廂裡響起。
奇怪,怎麼沒動靜啊?售票員阿姨連說了兩遍,都沒有人搭茬。
矮小的我被擠在車門旁,但是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我還是把手伸進了衣袋,掏出5元錢,擠進車門旁的欄杆邊,遞給了售票員阿姨。
這時我才看清楚,在「老幼病殘孕」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和一個剃著板寸的小伙子,有一個老爺爺站在小伙子的旁邊。
哦,原來阿姨是在跟這個小伙子說話呢。可這個小伙子似乎沒聽見。
也難怪,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窗外那沿街的小店。
嗨,看得真專心,我給他提個醒吧:「叔叔,阿姨叫的是你呢!」
那位叔叔仍然專注地望著窗外。
這麼近他還聽不見,莫非是個聾啞人?我伸出手來,扯扯他的衣袖。
他終於轉過臉來,我高興極了,然後指指那位老爺爺,連說帶比畫地表達我的意思。
「臭丫頭,一邊待著去!」這位叔叔一把甩開我的手,衝我惡狠狠地說。
啊,原來他不是聾啞人!
哎喲,甩到車欄杆上那隻手一陣刺疼。
看著我齜牙咧嘴地接過車票和找給我的3元零錢,阿姨憤怒了:「你一個大小伙子,怎麼能欺負一個小孩子?你看她多懂事啊!」
「你生氣了?你心疼了?她是你家的閨女呀?」
無賴「板寸」突然變得嬉皮笑臉。
阿姨的臉漲得通紅,淚珠在眼眶裡直晃蕩。可是本應很嘈雜的車廂卻異常安靜,大家的眼睛也不約而同瞄向了窗外,好像窗外的風景迷住了他們似的。
真是弱智,阿姨這麼年輕,哪會有我這麼大的閨女呀。
我真的氣極了,也顧不上疼痛了,大聲對「板寸」喊道:「我不是阿姨的閨女,我告訴你,這是『老幼病殘孕』座位,你趕緊讓出來!」
「你要再多管閒事兒,可別怪老子不客氣!」那位「板寸」無賴居然對我揚了揚拳頭。
「你要是敢胡來,我們就把車開到派出所去!」阿姨厲聲說道。
「哼,今天坐車遇到你這個愛管閒事的臭丫頭,也真夠倒霉的。」
「板寸」可能害怕了,或者他就應該從這站下車了,所以,車一靠站,他就擠到車門旁,然後趁著阿姨靠近車門檢票的空隙,一把扯下阿姨掛在胸前的工作卡,跳下車去。
「還給我的卡,我的工作卡!」
阿姨也立即擠下車,去追那個「板寸」,我知道那上面有阿姨的照片和證件號碼。
我小時候曾聽姥姥說過,售票員如果沒有胸前的那個工作卡,那就不能上崗工作了。
難怪阿姨這麼著急。
我在車上看見那個「板寸」向阿姨揚起了工作卡,等阿姨快靠近時,他又故意向前跑一段,然後等著阿姨去追他。
玩這種遊戲,他可比我差遠了。
我跳下車,從旁邊人多的地方穿了過去,趁他正集中精力對付售票員阿姨的時候,瞅準目標——工作卡,向上跳起來,就跟打籃球投籃一樣,一把搶過工作卡,跑向阿姨,把工作卡交給了她。
車一路順利地到達了終點站。
我隨著人流走下車,來到一條陌生的大街,嘿,這個選擇真聰明,絕對不會有認識我的同學、老師、熟人,對街上的人來說,我也是個百分之百的陌生人呢。
最爽的是,我暫時從老媽眼前消失,再也不會聽她大叫什麼「林呱呱,你真不讓人省心啊」,或者「呱呱,你什麼時候讓老媽能省心啊」。
東逛逛西逛逛,可以想像自己已置身於「異鄉」,那種感覺很獨立,很有氣魄,但也很惶惶不安。
為了逃避心裡的這種隱隱的不安,我專找人多的地方溜躂。我想等我強烈感到孤獨和恐懼的時候,就再趕快乘這趟車原路返回。
不知不覺,太陽躲進了雲背後,天陰了下來,我看見賣麻辣串的攤位前擠滿了吃得津津有味的人。
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咕地叫了,我的口水也開始像漲潮似的向外湧。
摸摸口袋,小心地數一數,還有6元3角錢。
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因為老媽說那不衛生,說容易得上傳染病,最後會病死掉的。
我可不想死。
不過,看到這麼多人不怕死,又沒有老媽給管著,我就不管這些了。
我掏出3元錢來,買了兩串麻辣燙。
哇,那種麻酥酥辣乎乎的味道真好啊。
就在我快吞完第二串麻辣燙時,一隻髒兮兮的小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抬起眼皮一看,一個衣服破破爛爛的、滿臉髒兮兮的小男孩,正嘴巴一張一合地看著我。
真可憐,我毫不猶豫地掏出1元5角錢來,為他也買了一串。
他接過去,三口兩口就吞下了肚,然後,又眼巴巴地看著我。
他一定很餓,這一串麻辣燙根本不夠他吃的。
我艱難地掏出錢來,又給他買了一串。
我說的艱難,並不是說我掏錢不方便,而是因為我的錢也不多了,而且吃過那兩串麻辣燙後,我的肚子好像更餓了。
這時,一個挎著菜籃子的老奶奶走到我跟前,對我說:「小朋友,快回家吧,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待會兒別淋著了。」
天氣預報還真準,老奶奶剛走一會兒,就開始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而且越下越大。
剛才滿大街黑壓壓的人一下子就忽然沒了蹤影,剛才還狹小的街道立即變得空曠起來,只有幾個行人舉著傘,正埋頭趕路。
我縮著脖子,往15路公交車終點站走去,準備結束這次「環球旅行」,搭車返回了。
摸摸口袋,數過來只剩下3角錢,數過去,還是3角錢。我沮喪地回憶起,錢並沒有弄丟,而是花掉了。
哦,好餓呀,肚子不再是咕咕地叫了,而是抽搐般地疼痛。
好冷哦,我打了個冷戰,身上的毛衣早被淋濕了。
走到公交車終點站邊,我找個牆角蹲了下來,就像當初盤算著去哪裡一樣,我又開始盤算著如何回去了。
與來時相反,此時此刻,我真希望能碰到一個熟悉的人,借兩元錢買車票;可是,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一個。
唉,摸摸被雨淋濕的衣裳,甩甩被風吹亂的頭髮,眼看黑夜即將到來,我的內心開始驚恐不安,長這麼大,這可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呢。
「老媽!」
我不由得帶著哭腔低低地叫了一聲老媽。
去年的某一天老媽那張慘白的臉在我眼前越來越清晰了。
那一天,老媽帶我參觀完自然博物館後,已到了下午四點半閉館的時間。在車站等車時,我偷偷躲在一個大廣告牌後面,想和老媽捉迷藏。可是老媽一點兒也不好玩兒,當她轉身找不著我時,我看她那當時的樣子,真像個大傻瓜: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得合不上,臉色變得慘白。突然間,她尖叫起來,「林呱呱——林呱呱——」,弄得周圍的人都向她圍過去,跟著她東奔西跑。
看到這情景,我只好從廣告牌後面走出來,跑到她面前說:「我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