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製造集錦的結構也恰好構成了使夢常披上一層神秘外衣的最主要因素。因為它在夢內容中引入了一種不能依靠感官感受到的元素,這種建構集錦影像的精神程序很明顯地和清醒時幻想或者是畫恐龍與半人半馬怪物的狀況一樣。唯一的不同點在於,清醒的時候,欲創造的新構造本身決定了這想像物的外表;而夢中集錦的影像卻取決於某些和它外表毫無聯繫的因素——也就是夢思所含的共同元素。夢中的集錦物品可以有很多種方法去完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以某物直接呈現,可這種表現卻暗示著它還有別的歸屬。更複雜的方法是把兩個物體結合成全新的影像,可是在這結合過程中,巧妙地利用兩者在現實中所含有的相同點,新的產物可能很離奇,可能會被覺得是過分聯想,這要看原來的材料是什麼,並憑其拼湊技巧的高低而定,如果凝縮成一個單元的對象不太和諧,那麼夢的運作通常只製造一個相當明顯的核心,可附有一些不很明顯的特點後就滿意了。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可以說,把材料組合成一個單元化影像的努力是失敗了,這兩種表現方法交替出現,產生一些本質上相當於兩種視覺影像競爭的東西。在繪畫時,當我們想表現很多個人所承認的意象所形成的一般概念時,也會產生同樣的情況。
夢一定是這些集錦的組合。在前面所說的夢的分析中,我已經舉出了很多例子;下面,我將再補充幾個。以下這個是第五章中報告過的夢,是用「根的語言」來描述病人的生命進程的:夢中的她在手中拿著很多開花的枝條——我們曾經表示這代表著聖潔和性的不貞。根據花朵的排列情況以及枝條的樣子夢者認為是櫻花,可是這些花兒,如果分開單個來看則是山茶花,而且給人的印象是,花是拼接上去的,這集錦物的各元素之間的共同點可以從夢思中顯示出來。開花的枝條表示著那些要贏得,或是想得到她好感的人所貢獻的禮物。小時候她獲得櫻花,在此之後獲得山茶花樹;而那個花看來卻像是加上去的,外表則象徵著一位到處遊歷的自然學家為得到她的青睞而贈送的關於花的圖畫。還有一位女患者在她的夢中則出現了一個這樣的東西——如同是海邊沐浴用的茅草屋,或是鄉村常見的廁所,還像是小鎮房子的頂樓。
之前的兩個元素之間的共同點是人們的赤身與脫衣;而與第三者的連接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在她小時候)頂樓也和脫衣有關。另外一個男人則在夢中出現了兩個地點的集錦——而且在這集錦物裡面進行「治療」。裡面的一個是我的診療室,另外一個則是他首次結識太太的娛樂場所。一個女孩在哥哥答應請她吃一頓魚子醬以後,就夢到哥哥的腳上沾滿了黑色顆粒的魚子醬。這「感染」的元素(道德上的意思)和她回憶起的小時候雙腳長滿的紅疹(而不是黑的),還有魚子醬的顆粒組合成一個新的概念——她是從她哥哥那裡得知的。在這個夢裡(別的夢也同樣),人體的部分被當做東西來看待。在弗倫茨說過的一個夢中,那個集錦的影像由醫生和馬組成,並穿著睡衣。在分析過程中,這位女患者感受到睡衣象徵著小時候她的父親在某一情境中的影像,所以這三個元素的共同點也就明顯了。這三個部分都是她生性好奇的對象。當她還年輕時,保姆經常帶她到一個軍隊的馬場去,因此她得到很多機會來滿足她那沒壓制住的好奇心。
我在前面曾說過,夢不能表達矛盾或者是相反的聯繫——也就是「不」。我現在將第一個提出不同的意見。有一類可以屬於「相反」前提下的例子是利用類似作用的——在這些夢例中,交換或者代替的思想是和相反狀況聯繫著的。關於這一點,我前面已經列舉過很多例子。另外一類則屬於「剛好相反」的旗下,它以一種特別的方法表現在夢中,似乎可以把它形容為玩笑。這句「剛好相反」並未直接表現在夢中,可卻經過夢內容(那些為了其他的理由而創造的)中正好與它相鄰接部分的扭曲而洩露它的存在事實——正如一種事後的回憶,此種形式用實際例子解釋可要比描述輕鬆多了。在第六章的「一個美麗的夢」,就是「樓上和樓下」的夢中,表現的爬樓梯與夢思的原型恰好相反,即這剛好和都德名作《薩福》中的情景相反:在夢裡往上爬的動作開始很困難,後來卻很輕鬆,而在都德的故事中開始極其容易,而後來卻困難了。兄弟之間的「樓上」、「樓下」的聯繫在夢中恰好倒過來。
這表示出現在夢思中,兩個材料之間的聯繫是相反的;而我們可以發現,夢者幼年的時候的想讓乳母擁抱的幻想,與在小說的情節中剛好相反——主人公卻抱著太太上樓梯。我那夢見歌德抨擊M先生的夢也一樣。在這種夢的分析中,不得不弄清楚這個聯繫,否則是不可能成功的。夢裡歌德批評一位很年輕的M先生;而事實上存在夢思中的卻是另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我的朋友弗利斯),他被一個不知名的小作家批評。在夢中,我計算歌德去世的日子——事實上的計算卻是根據一位癱瘓病人的生日。夢思中擁有決定性影響力的思想剛好與歌德應該得到瘋子般待遇的思想相矛盾。「正好相反」,夢(潛藏的意義)這麼說,「如果你不瞭解書裡說的是什麼,那麼你(評論家)便是白癡,而非作者」。另外,我想這種把意義歪曲的夢都暗含著一種輕蔑,有著這種「背叛某件事」的思想(例如,在薩福的夢中,夢者把他和他兄弟之間的聯繫顛倒過來)。另外,與此同時我們可以看到,這種夢中的反過來的手法經常是起源於壓抑的同性戀行為。
順帶說一下,把一件事扭轉到反方向是夢的運作很喜歡的表現方法,也是應用最廣泛的。它的第一個好處就是能滿足夢思中一些特殊元素的願望,「如果這件事是相反的話,那該多好!」這常是表現自我對記憶中那些不盡如人意的部分的最好方法。還有,「相反」是逃避審核制度的有效方法,因為它形成一堆歪曲的材料,而且擁有一種癱瘓的效果。比方說,對嘗試要去瞭解這夢的含義潑冷水,因此,如果夢很頑固地不願表露其意義,那麼追蹤夢表象意義裡那些恰好與之相反的特殊元素是很有意義的,因為經過這手續後整個狀況就明朗了。
除了將主題顛倒以外,我們還要注意時間的倒置,夢的改裝最常見的方法是把事情的結局或者思想串列的結論放在夢的開始部分,也就是說把結論的提前和事情的因素留在夢的後面。因此,如果不把這個原則放在腦海裡,分析夢就要無所適從了。
在有些夢例裡,我們不得不把很多夢內容顛倒過來才能找到它的真正意義。比方說,有一個年輕的強迫症患者,在某個夢中隱匿著一個自兒童時代就已存在的詛咒父親死亡的思想。但是,父親又是他所害怕的,夢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回家晚了,被父親罵了一頓。這個夢發生在精神分析的治療過程中。根據他的聯想來看,其本來的意思可能是他生父親的氣,因為父親回來得太「早」了。他更情願父親永遠不要回來,這就等於詛咒父親死去。因為這個男孩子在父親外出之時做了一件錯事,男孩被警告說:「等你爸爸回來,有你的苦頭吃了!」
如果我們要更深一層地研究夢思和夢內容的聯繫,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夢當做起點,之後研究夢表現方法中的正式特點到底與隱含的思想有何聯繫。最明顯的是,夢裡面各種夢的影像會激起不同的感知強度,在夢的各段或者是不同的夢裡,又都擁有不同的清晰度。
各種夢影像的強度差別(位於我們所瞭解的兩個極端之間)並不能看成比真實狀況來得大(我們覺得這是夢的特點,實際上是掩人耳目罷了)。因為這和我們在真實狀況中所體會到的模糊度沒辦法比較。我們經常會說,夢中模糊的對象是「消逝的」。而覺得更清晰的影像肯定是醞釀了很長時間的。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夢思的什麼東西決定了夢內容中各個不同部分的鮮明度呢?
我想以分析一些可能的狀況來當做開始。因為夢的材料可能包含一些睡眠時所感知到的真正感受,於是可能有人會這樣假定:源於這些感知的夢內容肯定會有特殊的強度,或者反過來說,在夢中尤其鮮明的,肯定起源於睡覺時的真正感知。可從我的經驗來看,這種假定從來沒有成立過,因為睡覺時所受到的神經刺激產生夢的影像要比由記憶產生的清晰,這種聯繫是不存在的。真實與否,對夢影像的強度來說是沒有絲毫影響的。
另外,我們可能這麼覺得,夢影像的感知強度(鮮明度)與對應的夢思所包含的精神強度有關係。而精神強度就相當於精神價值,即最鮮明的也是最重要的——是夢思的中心所在。但是現在我們知道,真正重要的元素一般是不能通過審核而進入夢內容中的;可無論怎樣,可能它在夢中的直接衍化物也帶有一些較大的刺激,而且不需要因此而形成夢內容的中心,但是這種想法由夢的比較研究來看也是錯誤的。夢思中檢查元素的強度,和夢內容中對應元素的強度是毫無關係的:實際上夢思材料與夢之間發生了「全部精神價值的完全轉換」,在夢思中重要的元素,可能它的衍化物在夢中成為短暫的存在,而且在一些更強烈的影像比較之下,顯得並不重要。
夢中各元素的強度是由兩個獨立的因素決定的:其一,完成願望實現的元素是以特別的強度表現的。其二,由分析過程來看,夢中最明顯部分乃是產生最多思想串列的源泉——那些最鮮明的元素也擁有最多的決定因子。換種說法即:最大強度的夢元素,是那些藉以得到最大凝縮作用的元素(見第七章)。我們可能期望,最後總是會有一個公式來表達出這兩個決定因素和強度的聯繫。
前述那個問題——關於夢中引發某一個元素的強度或清晰度的因素——不能和下面這個關於夢的各個段落和整個夢的混亂或清晰的問題混為一談。在前一個問題裡,清晰度和模糊度相對,而後一個問題之清晰則和混亂相對。可這兩種尺度的強弱聯繫是互相平行的,擁有鮮明印象的那段夢,經常是含有強烈因素的,而暖昧不清的夢則擁有一些強度較小的元素,但是夢的清晰或混亂可要比夢中元素的鮮明度更難分清。因為一些即將討論到的理由,我們現在還不能對前者加以討論。
可在某些例子中,人們很奇怪地發現,夢的清晰度與夢的改裝沒有聯繫,它反而由夢思的材料直接而來(而且是夢思的一部分)。我就有個夢,在我醒來的時候,覺得結構完美、明確而毫無瑕疵——當我在夢中仍然迷糊的時候,我想理出一類不受凝縮與置換作用影響,而屬於「睡眠中的幻想」的夢,但是細察這少有的夢例的時候,我發現它仍然和其他夢擁有同樣的缺陷和隔膜;因此就把「儼然如夢的幻想」的分類刪掉了。夢的內容代表了我們希望得到和困擾我們(我和我的朋友弗利斯)的兩性理論。而這夢願望實現的力量使我認為這個理論(剛好沒有出現於夢中)是清晰而毫無瑕疵的,因而我覺得完成夢的判斷實際上只是夢內存的一個重要部分罷了。
在這夢例中,夢的運作侵犯了我清醒時的思想,將之變化使我覺得這是對這個夢的判斷,實際上這是在夢中不能成功表現出來的夢思的材料。有一次,在分析一位婦女的夢時,我遇到了與這個夢同樣的狀況。開始時她不願意說明,因為「這是很模糊和混亂的」。可當我再三告訴她,不能如此確定她肯定對以後,她說,有好幾個人進入了夢裡——她本人、大夫和她父親,但是她卻不能確定她父親是否就是她父親本人,或者那個人到底是誰,還有諸如此類的問題。把夢與她分析過程中的聯想結合起來,很清晰地確認這是一個常見的故事,關於一個女傭人懷孕了,可不能確定「私生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因此,夢顯示模糊的部分實際上就是促成這個夢素材的一部分:即是說,這個素材以夢的形式來體現。夢的形式或者夢見的形式普遍地用來表現其隱蔽的主題。
對夢的分析,表面看來是很善意的批評,經常是用來掩蓋那以微妙方法出現於夢中的部分,即便實際上是出賣了它。比方說,一個夢者說:「夢已被抹掉了。」而分析結果則顯示出他回憶(童年的)他在傾聽那個替他大便後擦屁股的人談話。另外,有一個例子值得詳細記載。一個小伙子做了一個很清晰的夢,內容提示他有關童年時的幻想。他夢見傍晚時分,在夏季遊覽勝地的旅館裡面,因為記錯了房間號碼,結果錯走進了一間客房,房裡一位老太太與她兩個女兒正脫衣就寢。之後他說:「夢在這裡有個空當,少了一些東西,最終出現了一個男人,他好像是想把我扔出去,然後我就掙扎。」他即便盡了力,卻一直沒有辦法記起這重要部分,毫無疑問這是暗示著他兒時的幻想;到最後,真相終於大白了,他所想找尋的實際上在他敘述夢的隱蔽部分的時候已經表達出來了。這個空當就是這些要上床的婦人的陰道;而「缺少了某些東西」,則是女性生殖器的代表。在他年輕的時候,他對女性生殖器官有很強的好奇心,與此同時相信有關幼童的性觀點——根據這個觀點,女人也是擁有男性生殖器官的。
這時候我想起了另外一個同樣意義的夢。夢者說:「我和K小姐一起進入公園餐廳……之後就是含糊的部分,中斷了……之後發現自己處在妓院之中,那兒有兩三個女人,其中一個僅僅穿著內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