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在左肩皮膚上有明顯的滲透性的病灶」:我很自然地想到這正是我的風濕痛的部位,每當我夜半醒來的時候,這毛病就會發作。再下一段「雖說隔著衣服,我仍可摸出這傷口的變化」可能就指我自己摸到自己的身體,還有就是「滲透性病灶」這句話很少用來指皮膚上的毛病,大部分都是用來指肺部,如左上後部有一「滲透性病灶」等的說法,因此我們又一次可以看出,在我的內心是多麼希望伊瑪患的是那種很容易就被診斷的「結核病」。
12·「雖說穿著衣服」:不過我覺得這只是一個插入句,在兒童診所裡我們一直都是要他們脫光衣服做檢查的,可一般女性多半是辦不到的。記得有一個名醫就是專門不叫病人脫衣,卻可以「看穿」她們的病,因此最受女病人的歡迎。但是關於這個插入句,我實在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13·M醫師說:「這明顯是由細菌感染所造成。問題不大,只要先瀉一下肚子,就可以把毒素全都排出來。」這乍看是多麼荒誕可笑,但是仔細追究,實際上卻大有文章。在我的夢中,我看出這病人有著明顯的白喉,而白喉多半是先發生一些局部感染,再引發全身症狀。裡奧波德曾經查出伊瑪胸部有「濁音」,這是否為「轉移性病灶」?可我認為,白喉是不可能在肺部造成「濁音」的,難不成這個病症會是「膿血症」嗎?
14·「這沒什麼問題……」:這顯然完全是一種安慰之詞,夢中M醫師說這是病菌感染某種器官上的毛病,因此我想這大約又是我想減輕自己責任的托詞——原來她患的是器官上的一些毛病,難怪我這從來沒有出錯的心理治療不會成功,如果她真的是「歇斯底里症」,那才不會這樣呢……而很可能當我的夢發展到這兒時,我的意識已開始在自責了:「只為了自己能辯解到無須為她負任何的責任,然後就可以不擇手段,讓伊瑪感染上『結核病』重症,這樣是多麼的殘忍!」於是以後的夢又轉向另一個方向,同時還朝著樂觀的方向發展,才有這種「這沒什麼問題」的說法,可為什麼用這種安慰之詞,卻用這種不切實際的說法呢?
15·痢疾:之前的庸醫,還有人相信白喉的毒素可以由腸管排出,因此可能在這夢中,我就有種潛在的意識譏笑M醫師是這種糊塗醫生。但是我又回憶起一件事:就在數月前,有一個病人因消化不良到我這兒登門求診,那個時候我一眼就發現這是「歇斯底里症」,而其他醫生都將它診斷為「貧血、營養不良」。因為我不想在他身上試用「心理療法」,因此我就勸他到海外遊歷來放鬆一下自己的身心。誰知幾天後他從埃及寫了一封信給我,說他在那裡又發作了一次,而且當地的醫生診斷為痢疾。我很懷疑,這明顯是「歇斯底里症」,怎麼可能是「痢疾」?可能是當地醫生的誤診吧!而我又忍不住開始自責:「我怎麼可以放任一個有病的人,到那種可能感染上『痢疾』的地方去遊玩?」另外,在德語中,白喉和痢疾兩個詞發音很相似,而這種情況的代替,在夢中是有極其多的例子的。
在夢中,我讓這些話由M醫師說出,應該有一種故意在捉弄他的意思吧,因為他曾告訴我一件相似的事:有一位同事請他去會診一個瀕臨死亡的女病人。M醫師發現,她尿中曾經出現很多的白蛋白,所以表示病情不樂觀,可那位同事卻很不以為然地說:「這問題不是太大。」因此,我可能在夢中就故意譏笑這位診斷不出「歇斯底里症」的醫生。我經常在想:「M醫師是否曾想過,伊瑪的那個朋友得的不是『結核病』而是『歇斯底里症』呢?有沒有可能是他看不出而誤診成為『結核病』呢?」但是我在夢中居然這樣刻薄地嘲諷他,到底又出於什麼目的呢?仔細想來可能只有一個意圖——報復。因為M醫師和伊瑪都不贊成我,因此在夢中我對伊瑪說她是活該,而我卻將一種最荒誕、最可笑的診斷由M醫師口中說了出來。
16·而我們都很清楚這到底是怎麼造成的: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很不合理,因為在裡奧波德發現「濁音」、「滲透」之前,我以前壓根兒未曾想到這會是細菌感染。
17·不久之前,奧圖因為伊瑪當時身體不舒服而給她打了一針:因為奧圖到鄉間看望伊瑪時,是因為鄉間旅舍有急症病人,請他去打針,所以他順路去找伊瑪的,因此「打針」,可能是由此而聯想的,同時又因他「打針」讓我記起,我有一位至友因為注射大量「古柯鹼」而馬上中毒死亡,可當時我力主在戒掉嗎啡中毒時可以使用「古柯鹼」。但是沒想到他竟一次打了那麼多劑量而殞命,這件事曾經讓我久久不能忘記。
18·當時打的藥是propionicacid這種藥,到底是什麼?甚至連我自己也沒見過。而且在做夢的前一天,奧圖送給我一瓶寫著「Ananas」(伊瑪的姓相近這個音)的酒,因為強烈的機油味道使我感到很噁心,因此我真想把它扔了。但是我妻子說可以送給傭人們喝,然後我就大罵她:「傭人也同樣是人,我絕不許你用這種酒毒死他們!」
19·Trimethylamin(三甲胺):在我的夢中,我甚至還可清晰地看到用粗體字標出來的構造式,但是Trimethylamin對我來說又有什麼特殊的作用?記得過去我和一位知心的老友聚會時,他向我敘述了他近來對於「性」的化學研究的成果,而且提及他發現Trimethylamin是一種性激素在代謝過程的中間產物,因此,Trimethylamin在我夢中可能帶有些「性」的意味,可在我看來,「性」是精神病學上一個很大的難題。我的病人伊瑪是一個喪偶很久的女人,如果硬是要我自圓其說的話,她的問題大約是由於「性」不能滿足所致。當然這種說法不可能被那些追求她的人們所接受,但是這樣分析卻能和夢裡的情節相符合。
我仍然想不出Trimethylamin怎麼會那麼清晰地呈現在我夢裡。它肯定是個比方,而且很可能並不是「性」的代名詞,但是我想不出有其他更好的說明。我們又談到性問題,讓我想起了對我影響很大的一位醫學前輩,他一輩子專研究鼻炎或鼻竇炎,而且曾經發表一篇《鼻甲骨與女性生殖器官的聯繫》的論文。在夢中我曾談到鼻甲骨,因此這更使我確定,可能在我的潛意識裡,我覺得伊瑪的病與性是不無聯繫的。
20·一般對於這種針,我們是不會輕易打的:這明顯是在指責奧圖的過失。我想起當天在奧圖告訴我伊瑪的事的時候,我內心就罵他:「你怎麼這樣糊塗,那麼容易地聽信伊瑪家人的話。」但是這「輕率」的打針又讓我想起了我的那位用了過多「古柯鹼」而死的朋友和可憐的瑪迪拉——顯然,一方面我終究擺脫不掉良心的譴責,而另一方面我是依靠這夢在推脫我的責任,對無益於我的人逐一報復。
21·極有可能連針筒都不乾淨:這顯然又是指責奧圖的,但是來源有所不同。我有一位老病人已有八十二歲高齡,兩年來她總是靠我每天給她打兩針嗎啡來維持生命。近來遷到鄉間以後,就請了別的醫生給她打針,但是卻患了靜脈炎。這消息讓我感到很高興,這恰好確認了我行醫的良心和謹慎,因為兩年來我未曾有過問題。「我認為這肯定是針筒不乾淨」——這個時候又讓我回憶起我愛人在要生瑪迪拉時,曾因為打針而造成了很嚴重的「血栓症」。從上面來看,我曾經在夢中將伊瑪與我已故去的愛女瑪迪拉又當成了同樣的一個人。
以上就是我完成的對這個夢的分析的任務。在分析的過程中,我是那麼地努力避免因為夢的內容及隱藏在其中的「夢的想法」進行比較而產生偏見,也好使真正夢的含義揭示出來。從整個夢中,我發現了一個由始至終的意向,實際上也是我這個夢的動機。那就是這個夢完成了我內心的幾個願望,但是這些都是由前一個晚上奧圖對我說的話和我回憶記下整個臨床病歷所引發的。整個夢的結果,在於說明伊瑪迄今為止還在活受罪,並不是我的過失,而應該歸咎於奧圖。因為奧圖告訴我伊瑪並未痊癒而使我惱火,於是我用這個夢來嫁禍於他。這些因素也搪塞了不少解釋來讓我自己消除對伊瑪的愧疚,這個夢呈現了一些我內心的願望。因此,我可以這樣講,「夢的內容是因為意願的形成,其目的在於滿足意願」。
這個夢乍一看似乎大體上情景並沒什麼特殊,但是就願望達成的觀點來仔細琢磨的話,則每一細節都有其意義。我之所以在夢中如此地報復奧圖,並不僅是因為他輕率地為伊瑪的病未痊癒而怪罪我,可能因為他曾送給我的那機油臭味的酒,因此在夢中,我將這兩回事混合在一塊,成了「丙基的注射」。可我依然心有不甘,因此我再拿他和較優秀的同行作比較,來繼續尋找我的報復目標。甚至我很想當著他的面說:「我喜歡他,要遠甚於你。」但是,奧圖並不是我的憤怒所發洩的唯一目標。與此同時,我也對不聽話的病人很不滿,於是用另外一個比她要機靈很多,而且要比她更溫順的人物來代替。還有,我也根本沒放過M醫師,因此,我用一種很無聊的胡扯,來表達出我對他的看法——他的態度簡直像一個大白癡(說了些「這肯定會發生痢疾」之類的鬼話)。實際上,似乎我很想把他變為一個更好相處的朋友(那告訴我Trimethylamin的朋友),正如我將伊瑪改成她的朋友,然後將奧圖改成裡奧波德一樣。
現在就整個夢來看,我似乎是想說出:「讓我遠離這三個討厭的傢伙吧!讓我另選三個人來代替那些人吧!只有像這樣我才能躲過我應得的這些責罵!」在夢中,我認為這些不合情理的譴責,都經過很多複雜的變化後才表現出來:包括伊瑪的病痛,只是因為她未接受我的治療,這個錯不在我。而且要是那些病痛是因為器官性毛病所致,那麼自然也不會用我的心理治療;還有伊瑪的受苦,是因為她的喪偶(Trimethylamin所影射的)所致的,而這我也沒辦法幫助她;伊瑪的病,是由於奧圖輕率的打針引發的——那是一種我所不曾用過的不合適的針藥;伊瑪的怨恨完全是由不潔的針筒所致,正如我從沒造成那老婦人的靜脈炎一樣。我當然很明白這些為了讓我自己變得無罪的所有說明是無理的,甚至有些自相矛盾,但是這整個目的(這夢似乎就只有這個目的)使我想起一個寓言——借用鄰居家的茶壺卻弄壞了,所以才會被人控訴的故事,這是第一招,因為他說他還的時候沒壞;就在被駁斥後,他的第二招就說當初他借的時候,那個茶壺已經有了破洞;最後,這個方法還是走不通,他堅決地說他沒借過。一種複雜的防衛機制就像這樣進行著。只要這三條路中有一個走得通的話,他也就將罪責逃脫了。
還有夢中的其他細節,似乎和我要確認對伊瑪的事概不負責的主題毫無聯繫:那就是我女兒的病,那和我女兒同名的女病人的病,還有關於「古柯鹼」的危害,還有那個埃及旅行的病人的病情,我那患有化膿性鼻炎的已故朋友,有關我本人的健康問題,對我妻子、兄長、M大夫的健康的關心——但是,我於那麼紛亂的段落中挑出其中共同的含義,那不過是對我本人和別人的健康狀況的關切——我的職業上的良心。我隱約記得,那晚奧圖告訴我伊瑪的狀況時,我曾經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惱,而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夢的其他部分裡面將這種感知發洩了。這個時候的感受就像是奧圖對我說「你沒有足夠重視你的醫療道德,你已經失去了良心,而且你並沒有實踐承諾」,因此,我就在夢中盡全力地確認,我很有良心,我是如此地關心我的親戚、朋友與病人。很奇怪,夢裡存在的那些痛苦的回憶,更加確認了奧圖的譴責,而並不是支持我的表白。
我甚至都不敢自誇我已經將這個夢的含義全部解釋出來了,而且我也不敢說我的詮釋是毫無問題的。
我們可用更多的時間來討論它,以找出更多的解釋,探索其中的各種可能,我甚至能發現更深入的心路歷程到底該是怎樣的,但是這些就要聯繫到一個人自己的每一個夢所遭遇到的不願再分析下去的部分。那些怪罪我沒有分析得淋漓盡致的人,他們應該拿自己做個實驗,做得更爽直、更率真一些,可現在,我很滿意這個剛剛分析得來的發現——如果遵循以上所言這種夢的分析方法,我們將發現夢是有價值的,而絕非一般作者對夢所說的:「夢不過是腦細胞不完整的活動產品。」相反,一旦夢的工作能全部完成,那麼就得以看出夢是代表著一種「人們意願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