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論國防費
保護社會的安全,免受其他獨立社會的侵犯和入侵,是君主的首要職責,要履行這個職責君主就一定要借助軍事力量。然而平時和戰時的軍事費用在不同社會狀態下還有不同發展時期大不一樣。
在最低級、最原始的社會狀態時期下的狩獵民族中,就像我們在北美洲本地部落中所見到的那樣,每個人既是戰士同時又是獵人。當他為保衛社會走上戰場,或者是為報復另一社會給予他們的傷害而去打仗時,他和平時在家一樣,仍然通過自己的勞動維持自己的生活。在這樣的既無君主又無國家的狀態下,他的社會既沒有錢訓練他打仗,打仗時也沒有錢負擔他的生活。
在比較進步的社會狀態下的遊牧民族中,比如韃靼人和阿拉伯人,每個人既是放牧者同時又是戰士。這樣的民族沒有固定的住所,長年累月地住在帳篷中,或者是住在帶篷的馬車裡,他們很方便地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整個部落和民族依照一年中不同季節的變化或一些偶然事件而進行遷徙。當他們的畜群把一個地方的牧草全都吃光了,就會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在那裡把牧草全部吃光了,就再遷到另一個地方去。在乾燥的季節裡,他們大多數時候遷到河邊,在潮濕的季節裡就又遷回高處。每當他們的民族去打仗時,戰士們並不把他們的畜群交給老人、婦女和兒童去看管;他們的老人、婦女和兒童也不可能留在沒有防衛和沒有辦法生活的後方。
他們整個民族甚至在和平的時候也早已經習慣了遊牧的生活。因而戰時又可以迅速地投入戰鬥。不管是作為軍隊行軍,或者是作為牧群遷徙,他們的生活方式大致上沒有什麼兩樣,儘管兩者的目的截然不同。打起仗來,他們同時作戰,每個人盡其所能。經常聽說,在韃靼人中婦女也會參加作戰。他們戰勝了,敵人一切的一切就都成了他們的戰利品。戰敗了,那麼一切也就都完了。不僅他們的牲畜、婦女和兒童全都成了戰勝者的戰利品,就連大多數倖存的人,為了生活,他們也都一定要服從戰勝者。其餘的人多數時候被驅散或逃往荒野。
韃靼人或阿拉伯人的日常生活和日常操練都在為他們打仗做著充分的準備。賽跑、耍棒、擲標、角力、拉弓等,這些既是生活在戶外的人們日常的娛樂活動,也是戰爭的形象。他們在實際作戰時,又會和平日一樣,依靠自己放牧的牲畜來維持生活。儘管這些民族已經都有了自己的首領或君主,然而他們的首領或君主從來不會負擔什麼訓練費用。而到了作戰的時候,掠奪就成為他們所期待的或所要求的唯一的報酬。
一個狩獵的隊伍不可能多於兩三百人。因為狩獵所帶來的不確定的生活資料不足以允許有更多的人長時期地聚集在一起。遊牧者不同,一個遊牧的隊伍有的時候可多達二三十萬人。只要沒有什麼東西阻止他們前進,只要他們能夠在吃完一個地區的草後遷徙到另一個新的沒有吃過的地區,這樣對他們一起進軍的人數就不可能有任何限制。
一個狩獵的民族對它靠近的文明民族從來不可能構成任何威脅,然而一個遊牧民族卻可能構成威脅。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比在北美和印第安人的戰爭更不足掛齒了。最可怕的無過於韃靼人在亞洲屢次進行的侵略。修昔底德「無論是歐洲和亞洲,都無力抵抗團結起來的塞西亞人。」他的判斷得到了各個時代的經驗的證明。廣漠無垠和沒有天然屏障的塞西亞或一些平原上的居民時常團結在某個戰勝了的部落或種族的首領的統率之下,亞洲受到的蹂躪就是他們團結起來的象徵。
在一個比這更加進步的社會狀態下的農業社會中,沒有什麼對外貿易,每個家庭除了生產供自己消費的一些粗糙的日用品外沒有其他製造業,每個人也是一位戰士,或者說能夠非常容易地變為一個戰士。那些以農業為生的人大多數時候整日在戶外勞動,完全暴露在一年四季的險惡之下,他們日常生活的艱苦讓他們經受到戰爭的困乏,他們有些必需的工作和戰爭中的某些工作有非常大的相似之處。農活中的挖溝就訓練他們挖戰壕、加固營地,還有構築圍牆的本領。農民們的日常娛樂和遊牧民的一樣,也是戰爭的形象。然而因為農民沒有牧民那麼多的空閒,他們沒就像牧民那樣時常地從事那種娛樂。他們是戰士,然而是對操練不很精通的戰士。儘管他們是這個樣子,君主或聯邦卻沒有花費過一分一毛去訓練他們打仗。
農業是有固定性的,哪怕是在最原始和最低級的狀態下也意味著定居,意味著擁有某種固定的居住地,放棄它就要蒙受到十分巨大的損失。因此,當一個只有農民的民族打仗時,沒法全民一起參加戰鬥。至少老人、婦女和兒童一定要留在家裡照看住所。然而,一切適齡的男子能夠去打仗,而且在一些小的農耕民族裡,他們也經常是這樣來做的。在任何一個民族裡,適齡男子大多數時候佔到其整個民族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假如戰事是在播種後開始,在收割前結束,那麼農民和他主要的勞動者就可以不耽誤農事,也不至於蒙受到多大損失。他可以指望老人、婦女和兒童非常好地完成到時應做的一切農活。
正因如此,在不長的戰役期間,他願意無報酬地服兵役。君主或聯邦經常也無須破費多少金錢去維持他的戰時生活。古希臘各邦的公民彷彿在第二次波斯戰爭之前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服兵役的。而伯羅奔尼撒人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前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服兵役的。
修昔底德說,伯羅奔尼撒人大多數時候是在夏天離開戰場,回家收割。羅馬人在他們的國王統治下,還有在共和國的初期,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服兵役的。直至維伊受圍之後,留在家園的人才開始對那些上前線打仗的人的生活作出某些應有的貢獻。在羅馬帝國廢墟上建立起來的歐洲各君主國家,在他們所謂真正的封建法制確立前後,大的領主與他的直接侍從都是自費為王室服役。在作戰期間就像在家一樣,他們用自己的收益來維持生活,而不依賴在那種特殊場合下國王所給予他們的任何補助或是報酬。
在一個更高級的社會狀態裡,兩種不同的原因讓在戰場上打仗的人自己養活自己完完全全成為不可能。這兩個不同的原因就是製造業的進步與戰爭技術的改進。
假如戰事是在播種後開始,收割前結束,農民去參加戰鬥,他對農活的中斷不見得一定會導致他收益的大量減少。沒有他的勞動干涉,大自然本身會完成大多數有待完成的工作。然而當一個鐵匠、一個工匠、一個木匠或一個紡織工離開了他的工房時,他收益的唯一來源就枯竭了。大自然沒法為他做任何事情,一切都一定要他自己做。所以,當他走上戰場,保衛共和國時,因為他沒有收益來維持自己的生活,他就一定要由共和國來養活。在一個絕大多數居民都是工匠和製造業者的國家裡,大多數上前線打仗的人必定要從這些階層中徵召時,在服役期間他們就一定要由國家養活。
當戰爭的技術漸漸發展成為一種非常錯綜複雜的科學時,當戰爭的結局不再像社會的初期由個別不規則的小規模戰鬥或戰役所決定時,當雙方的爭奪大多數時候是由幾個不同的戰役交織而成,而每一個戰役又持續大半年時,就一定要由國家來負擔為國家打仗人的生活了,至少在他們服役期間應該這樣。不論這些上前線打仗的人在和平時期是什麼職業,這樣漫長而昂貴的服役對於他們來說都將會是一個過重的負擔。所以,在第二次波斯戰爭以後,雅典的軍隊彷彿就大多數時候由僱傭軍組成,有部分公民,也有部分外國人。他們彼此都是由國家僱傭,不僅這樣,與此同時,由國家支付薪俸。從維伊圍困之後,羅馬的軍隊開始在戰爭期間為他們的服役領取薪俸。封建政府下的大領主和他直屬扈從所承擔的服兵役的義務在一定時期後廣泛地可由交納貨幣替代,以此維持在軍隊中服役人員的生活。
能夠上前線打仗的人數和人民的總數的比例在文明的社會裡必定要比在原始社會裡小得多。在文明社會裡,因為戰士的生活完完全全是靠不是戰士的人的勞動來維持,因而前者的數量從來也就不可能超過後者所可以負擔的數量,沒法多於後者在維持適宜於他們自身身份的生活,還有他們一定要負擔的行政和司法官吏的生活費用後所可以負擔的數量。在古希臘的小農國家中,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的人民自己覺得是戰士,不僅這樣,據瞭解,他們有的時候也要上前線打仗。在歐洲的現代文明國家中,據一般推算,任何一個國家中假如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當兵,那麼國家負擔他們服役期間的費用就不可能對國家造成嚴重損失。
從訓練軍隊作戰所需的費用到維持戰場上作戰戰士的生活費用一切轉移到君主或聯邦身上很久以後,這筆費用好像才成為國家的一項十分可觀的開支。在古希臘各共和國學習軍事,是國家對每個自由公民進行的教育中一個不能缺少的部分。每個城市好像都有公共的廣場,在那裡,在政府公共行政長官的保護下,年輕人在教師的帶領下,會進行各種軍事操練。
這個簡單的機構好像就是任何一個古希臘共和國對公民進行軍事訓練的一切開支的源頭。在羅馬,馬爾提馬斯練武場訓練的目的和古希臘體育館完完全全相同。在封建政府的領導下,許多公共條令規定各區的公民一定要練習箭術,還有其他一些軍事項目,目的也是為了促進達成上面所說的目的,只不過看上去沒有達到那麼圓滿的結果。可能是因為受托執行這些條令的官員對它缺乏興趣,也可能是因為其他某種原因,那些條令好像都沒有得到廣泛的重視。隨著那些政府的陸續更替,軍事訓練彷彿漸漸地在大多數人民心中成為一種無用的東西。
在古希臘和羅馬的共和國中,在它們存在的一段時期內,在封建政府建立後的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裡,士兵這個職業還並不是一種很獨立的界限分明的職業,而且沒有構成公民中某一特殊階層的唯一的或主要的工作。國家的每一個子民,不管他賴以生活的日常職業是什麼,在一般場合,他覺得自己同樣能夠當兵,然而在許多特殊的場合,他覺得他一定要去當兵。
然而,戰爭的技術,因為必然是一切技術中最高的技術,因而在改進的進程中它必定就變成一切技術中最複雜的技術之一了。機械技術的水平還有和它有關聯的某些技術的水平,決定著在某一特定期間戰爭可以達到的完美程度。然而要把戰爭進行到這個完美的程度,就一定要讓當兵成為公民中一個特殊階層的唯一或主要的途徑。不僅這樣,就像對於其他任何技術一樣,為了戰爭技術的改進,也一定要有勞動的分工。把勞動分工引進到其他的技術很容易,是通過了一些人的深思熟慮,他們發現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特殊的行業裡會比同時負責幾個行業對於提高個人的利益更為有效。然而把當兵變成一種職業卻是國家的智慧,只有國家才可以讓士兵這個行當成為一個獨立於其他一切行業之外的特殊職業。
一個公民在和平時期即使沒有得到社會的任何特殊鼓勵,還花絕大多數的時間從事軍事訓練,這樣無疑他能夠提高軍事技巧,也會讓自己得到非常好的娛樂,然而他沒法增加他個人的利益,只有國家的智慧既可以讓他花自己絕大多數的時間來從事這個工作,而又得到個人的好處。然而為了保持國家的生存要求國家這樣來做的時候,許多國家都從來不曾具有這個智慧。
放牧的人有很多的空閒,在農業的原始狀態下,農民也有一點空閒,而工匠或製造業者沒有空閒。第一種人能夠用他大多數的時間進行軍事操練,且無損於自身的利益;第二種人能夠用他部分的時間進行軍事操練,才能無損於他自身的利益;而最後這種人卻沒法在無損於他自身利益的條件下把他的一小時用於軍事操練。他對自身利益的關注會導致他全然忽視軍事操練。技術和製造業的進步必定也會導致農業的改良,然而農業的改良使得農民就像工匠一樣沒有什麼空閒。因此軍事操練同樣受到了農村居民和城鎮居民的忽視,以致大多數的人民都不再好戰。與此同時,伴隨著農業和製造業的改良而產生的財富,事實上也是那些改良的產物的積累,卻招致了他們鄰人的入侵。一個勤勞的民族,一個富裕的民族,大多數時候是一切民族中最易受到攻擊的民族,除非這個國家能採取某些新的公共防衛的措施,否則,人民的自然習慣會讓他們全然沒有力量保衛自己。
在這樣的情況下,國家只有採取兩種方法才可以為公共防衛做些起碼的防備。
第一,國家要不管人民的利益、才能和喜好,通過非常嚴厲的政策對他們強制實行軍事訓練,同時要求一切適齡公民或之中一定數量的公民,不管他們從事何種職業,通過某種方式把當兵的職業和他們自己的職業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