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笛卡兒那裡,除了上帝之外還存在著兩種截然相反的實體,即沒有空間性和物質性的純粹思想,沒有思想的純粹廣延,但是兩者在人身上必然存在某種聯繫。如果我決定要讓我的手運動,然後它就運動了。一個在我的心靈中發生的過程如何就成為身體運動的原因呢?當一隻鳥在我面前飛過,並且我也覺察到了它,那麼就會在我的思想中產生一隻飛鳥的觀念,那麼物體的運動過程是如何成為思想過程的原因呢?這個問題也就是所謂的心理物理學問題,即關於人的肉體與心靈的關係問題。如果不存在一種因果關係——這種因果關係也的確被笛卡兒排除在外了,那麼,正如經驗所告訴我們的那樣,思維運動和肉體運動又怎麼會同時發生並同時出現呢?
對此,偶因論的解釋是:雖然思維運動和肉體運動之間不存在必然的因果關係,但是兩者的同時發生不僅看上去是一個奇跡,而且的確是一個奇跡,一個神的奇跡。也就是說,上帝在我產生這樣意志的時候偶然(occasio)occasio,拉丁語意為「偶然」,「偶因論」一詞由此而來。之中讓我的手做這樣的運動,上帝在飛鳥經過我眼前的時候偶然之中在我的意識中製造出與之相應的觀念,如此等等。這樣一種看法是過分異想天開了,而且帶有某種褻瀆神明的味道因為倘若果真如此,那麼上帝將毫無間歇地忙於應付世界上的所有煩瑣雜事而永無寧日。
,但是這樣一種假設就完完全全地蘊涵在笛卡兒基本觀點所得出的結論之中。偶因論的傑出代表是阿諾爾德·格林克斯和尼古拉·馬勒伯朗士。在許多細節上,他們的觀點截然不同,當然偶因論的論點在他們那裡也得到了廣泛的系統化,不過他們的基本思想仍然是一致的。馬勒伯朗士開始將偶因論的原則運用到物體世界內部的進程中。在我們看來好像是因果關係的情況,譬如人的身體,當他推動另一個身體時,另一個身體會因此而動,他認為這也只是上帝的意志偶然介入產生的結果。按照他的觀點,身體與心靈之間的變化並非因為它們之間存在相互作用的關係,而是因為上帝在對它們產生影響,身體和心靈發生變化的真正原因是上帝,其中一個方面的變化是另一個方面變化的偶然原因。
著名的懷疑論者和批評家比埃爾·培爾也和帕斯卡爾那樣接受了笛卡兒的影響,他也是一位富於批判精神和思想敏銳的思想家,但是他缺乏帕斯卡爾信仰中的那種平衡力量。
2柯奈留斯·詹森和笛卡兒一樣,他是法國精神宗教運動的發起人,這個思想運動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被稱為詹森派。詹森派信徒試圖在天主教的基礎上重新修訂奧古斯丁的著作並使之煥發新的生機——宗教改革者也是從中汲取營養的。他們倡導一種更加深入的和經過淨化了的宗教生活,並與當時影響較大的耶穌會會士展開了激烈的鬥爭。詹森派的活動中心位於王港修道院內,這個教派產生的一個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就是宗教思想家布萊斯·帕斯卡爾。他的個性和思想的這一面使他認識到,恰恰是理性和數學思想不能讓我們人性中最深切的需要得到滿足,而且它也無法回答我們人生中最重要的問題。
於是,原來還批評基督教教義中的矛盾之處的帕斯卡爾,一變而成為一個虔誠的苦行主義者並恭順地屈從於上帝的意志,並且極力為人心中的事情而辯護,因為人心有自己的邏輯,正如他所言:「人心有它自己的道理,這是理性所不能理解的。」帕斯卡爾也是一位天才的數學家,他是概率計算的創始人,他也是笛卡兒數學認識理念的堅定擁護者。作為一個頭腦冷靜、思想敏銳並深受法國懷疑主義和笛卡兒思想影響的思想家,帕斯卡爾從理性出發,他認識到了存在於基督教教義中的矛盾和悖謬,並且用極度尖銳的形式將它表達出來。從另一方面來說,帕斯卡爾也是一個天性篤信宗教的人,他被一種強烈的負罪感和人生虛無感所折磨。他是呂文的一位教授,後來成為於佩恩的主教。
3人們的確獲得了這樣一種印象,正如一位現代批評家所言,笛卡兒「在他自己和讀者面前上演了一幕以我和上帝為主角的懷疑論戲劇」,基本來說,他並不是真正懷疑外在世界的現實性和可理解性,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當他為了認識神的真實性的原因而走過了略微有些曲折的道路之後,他便急急忙忙開始重建外在現實了。在他的整個思想論證中,經院哲學的特點依稀看見。此外,笛卡兒試圖從幾個基本概念出發去演繹出整個現實世界,這也已被證明是一條錯誤的道路。企圖為哲學認識賦予數學推理那樣的無懈可擊性,這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想法,但是笛卡兒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每一種企圖解釋我們周圍的現實世界的嘗試都不能不考慮我們人類自身的經驗因素。
除此之外,人作為一種具有生理需求和意欲行動的動物,只有當他與極為真實的周圍世界打交道時,他才能意識到自身。指出笛卡兒思想內部的幾個矛盾之處或許對於批判性地研究笛卡兒不無助益,儘管他的思想出發點富有獨創性,儘管他的體系對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是這些矛盾從一開始就已經存在於其中了。笛卡兒懷疑一切的嚴肅性也是值得我們懷疑的,難道人能夠借助於徹底的懷疑精神從而切斷他與過去思想的紐帶關係並重新從虛無開始嗎?笛卡兒目睹了人類利用機械的和數學的知識解釋自然所取得的輝煌成就,這誘使他將機械和數學原理的有效性過分誇大,遠遠超出了它們所應歸屬的範圍。在下一章我們將要討論的經驗主義那裡,經驗作為一種無法規避的思想出發點,它的作用也被極端地誇大了,而只是到了康德那裡,這兩個出發點——經驗和純粹概念思維之間的關係才得以相互協調起來。
4笛卡兒將精神世界與物體世界徹底地割裂開來,這對後來西方思想的發展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但這種影響並非是有益的。受其影響,一種流俗的「唯物主義」形成了,它只承認物質世界的現實性,另一方面,也形成了一種「唯心主義」。
5對笛卡兒來說,人的身體就是一種機械裝置,可以把它比作一部機器。他之所以得出這樣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結論,是因為他將靈魂與思想和理智混同起來了,他忘記了還存在其他形式的心靈生活,特別是感情生活,對於這一點,早在亞里士多德那裡就已經很清楚了。整個生物界也是一種機械裝置,不過在人身上還共存著一種靈魂。因為他不承認在動物身上也存在這樣一種靈魂——或許這是由於他堅定的宗教信仰,因此他認為,動物是純粹的自動機。一條因受虐待而哀鳴的狗就如同一架按下琴鍵就會奏響音樂的管風琴。
2斯賓諾莎
[1]生平
巴魯赫·德·斯賓諾莎於1632年出生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個猶太人家裡,這一家人是從葡萄牙移民過來的。中世紀時,阿拉伯人曾經在西班牙佔據統治地位,隨著西班牙人對摩爾人的征服、排擠和驅逐,猶太民族在西班牙的經濟和文化繁榮到了15世紀末期已走向衰落,這種繁榮其實也應歸功於中世紀的猶太哲學。猶太人失去了性好寬容的阿拉伯人的保護,他們遭到天主教會和西班牙政府的迫害。他們被迫面臨兩種選擇,要麼選擇向基督教世界屈服並接受基督教的洗禮,要麼選擇流亡。斯賓諾莎的先輩們和大多數人一樣,他們選擇了後者。斯賓諾莎出生的時候,猶太教區文化在阿姆斯特丹相當繁榮。孩童時期的斯賓諾莎就已經顯露出了驕人的天賦,因此他的父親決定讓他成為一個猶太教經師。少年時期,他就開始學習《聖經》、猶太教法典以及中世紀猶太哲學,當他學會了拉丁文之後,旋即又開始學習中世紀經院哲學,借此他又轉向希臘哲學,最後他又轉向近代哲學,特別是布魯諾和笛卡兒的哲學。
雖然斯賓諾莎在絕望中遠遠地離開了他們,但是這個事件所造成的後果卻永遠不可能從他的生活中抹去,一方面,他陷入了無限的孤獨之中,這種孤獨感只是由於後來與一些卓越人物的書信往來才有所緩和;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內心也因此能夠保持獨立和自由,不帶有任何個人成見,這一點在當時只有很少的人才能夠做到。這種涉獵廣泛的學習,使得年輕的斯賓諾莎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觀念不久之後便與他周圍的猶太信徒的觀念對立起來,這也是毫不奇怪的事情。他還不到24歲,而且還沒有發表自己的文章,但是因為他的口頭言論,因為他散佈所謂異端邪說,他遭到了指控並被驅逐出了猶太教區。我們從保存下來的資料所知,他受到了最為惡毒的詛咒。對於一個生活在異族中間的猶太人來說,猶太教區不僅是他的宗教依靠,而且也是他唯一的真正的故鄉,因此,被逐出教會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特別沉重的打擊。
關於斯賓諾莎後來的全部生平,可以說的事情就不那麼多了。他在荷蘭各地過著深居簡出的簡樸生活,先是在萊茵斯堡,然後在伏爾堡,最後他定居在海牙。雖然能夠說明他個人思想的主要著作在他生前只發表了一部,但是他的聲譽卻傳遍整個歐洲,這一方面是因為他與朋友們的交往;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與惠更斯和萊布尼茨這樣的名人的書信往來。1673年,斯賓諾莎甚至收到了海德堡大學的邀請,聘請他到那裡講授哲學,但是被他婉言拒絕了。年輕時,斯賓諾莎除了學習經典之外還學會了磨製光學鏡片,這與猶太傳統也是相符的,因為一個學者也應該掌握一門手藝。他基本上就是以此來維持生計,不過也因為這種工作使他過早地離開了人世。他患有肺結核病,由於經常吸入玻璃粉塵,這無疑加重了他的病情。1677年2月21日,年僅44歲的斯賓諾莎就被死神奪去了生命。在這44年裡,他肯定也和今天大部分從事這個行當的人一樣,花去了許多時間去磨製鏡片,但是除此之外,他還完成了另一項事業,就其深刻性和完整性而言,哲學史上很少有人能夠望其項背。
[2]著作
《聖經》的語言必須適應佔人類大多數普通人的理解力。斯賓諾莎認為,《聖經》並不是專為少數幾個上帝的選民而寫的,而是上帝給整個民族或者說是給整個人類的啟示。若想讓廣大民眾理解《聖經》,不能僅僅依靠呼喚理性,而是應該激發他們的想像力。所以,那些先知和使徒們也非常自覺地利用了象徵、比喻和寓言等較為感人的表述方式,因此,他們也會講述一些奇跡。
在斯賓諾莎看來,一個明智的人會認識到,只有遵循宇宙運行的不可改變的偉大規律,人才能最為透徹地看到上帝的力量和偉大,而普通大眾則會相信,恰恰是在一般的自然規律被「奇跡」打破的地方,上帝才會顯現自身。前面提到的由斯賓諾莎自己發表的著作就是《神學政治論》。在我們今天看來,其中關於宗教的言論並非過分異端和富於革命性,但是在那個為信仰而鬥爭的年代,每一個教派都在滿懷激情地捍衛自己的理論和教義,任何異端的言論都可能引發一場信仰風暴,這使得斯賓諾莎最終失去了繼續公開發表著作的興趣,或許這樣更為現實一些。我們必須從兩種意義上來理解和解釋《聖經》。從某種程度上說,它表面上是為大眾準備的,用以滿足普通大眾對帶有幻象和奇跡的宗教的需求,而在這表面的背後,哲學家則會從中發現各個民族偉大的精神領袖和人類的思想先驅的深刻和永恆的思想,對哲學家來說,這表面中可能會包含著許多矛盾和錯誤。而這兩種意義都有其合理之處。
然後斯賓諾莎又談及耶穌的形象以及基督教與猶太教之間的關係。他指出,必須將耶穌的形象從環繞著他的種種教條中解放出來,這些教條只會導致矛盾和缺乏寬容之心。斯賓諾莎認為,基督並非上帝之子,但他是全人類中最偉大者和最高貴者。斯賓諾莎相信,如果人類能夠追隨一個在此意義上的救世主及其思想,那麼不僅猶太人和基督徒將會聯合到一起,而且所有的民族或許也會在他的名義下統一起來。斯賓諾莎的主要著作《倫理學,用幾何學方法加以證明》直到他去世都一直被他鎖在寫字檯的抽屜裡,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他一直擔心這本書在他死後可能會遺失。事實上,在他去世的那一年裡,朋友們就將這本書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