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霍布斯的觀點與《聖經》中的描述是不一致的,因為霍布斯認為,道德並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東西,而是在一定的社會條件下產生的,而《聖經》中則認為,人類最初生活在一種伊甸園式的完美狀態下,後來才變得道德墮落。霍布斯與中世紀的基督教國家觀念也相去甚遠,因為他把國家看做是一種按照實用的目的建立起來的機構,是純粹的人類發明,他拒絕並嘲笑那種為國家權力尋找宗教或形而上學根據的做法。因此,霍布斯大肆貶損經院哲學,而且他也被同時代人誣蔑為無神論者,這也就毫不奇怪了。
在中世紀,個人和國家都被放入一個神聖秩序的框架之內,而在霍布斯那裡,我們會看到,隨著中世紀觀念的破滅,個人和世俗的國家都獲得了「解放」。自此以後,西方政治史以及整個近代思想不得不面臨的任務就是使兩者達成一致。在這裡,霍布斯完全站在了國家一邊。他不能而且也不想看到,道德與國家設立的法律不相一致,甚至變得支離破碎。
作為國家專制主義的理論家,霍布斯已經超出了文藝復興,到了18世紀,歐洲的政治面貌都受到了國家專制主義的影響。
莫爾
「上帝啊,每想及此,我都覺得,如今的社會只是一種有錢人策劃的陰謀,他們假借為大眾謀利益的幌子,實則只謀求自己的利益。為了確保自己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的財產不受侵犯,為了能夠用盡可能低的報酬去剝削窮人的勞動,這些富人們絞盡腦汁,耍盡花招。富人們以社會全體——當然也包括窮人的名義宣稱這就是可惡的天命,並名之曰規律。」顯而易見,今日政治思想的大部分流派在那個時代就已經有其代表人物,或至少有其思想先驅:在國家四分五裂的背景下,在權力分配中受歧視的民族那裡,肆無忌憚的權力思想占統治地位如馬基雅維裡。
;在生活基本獲得了滿足並從事貿易活動的民族那裡,則要求一種對大家都有約束力的法律如格勞秀斯。;國家權力高於法律、道德、宗教和個人生活。而且社會主義思想在這裡也並不缺少,英國人托馬斯·莫爾在他的《烏托邦》一書中描述了一幅理想中的社會主義社會的畫卷,這本書的外在形式是富於詩意和充滿大膽幻想的小說,而它的內容卻毫無疑問是非常嚴肅的,作者的觀點富於革命性。這幅理想中的畫卷與他那個時代的國家和社會狀況是格格不入的。他要求停止對下層階級的剝削,社會的每個人都參與勞動,共同從事生產活動,財富共享,養老有社會保障,人人都有權接受教育並分享社會的精神財富。這位最先對資本主義進行尖銳批判的批評家的許多觀點或許也表達了19世紀的一位富於鬥爭性的社會主義者的觀點。
意大利人托馬索·康帕內拉在他的《太陽城》一書中也描述了一幅共產主義社會的理想畫卷,在觀念上,他與莫爾有些相近,而且也符合柏拉圖的國家理想。
2過渡時期最重要的思想家
[1]庫薩的尼古拉
庫薩的尼古拉的許多性格特徵都表明,他是已經開始的新時代即文藝復興時期的人物:他非常喜歡古舊手稿,這種愛好使他能夠最終辨認出所謂的「君士坦丁的饋贈」是偽造的,據稱這是一封君士坦丁大帝寫給教皇西爾維斯特一世的信,教會長達一個世紀之久的世俗權力就是以此為依據的。他興趣廣泛的求知慾,他優雅的文風,他對於數學和自然科學的愛好,他對個體的高度重視,這一切都是文藝復興的特徵。
在那個時代之初,就已經產生了早期文藝復興的一位最重要的哲學家,他以一種天才的預感在其著作中預先表達了文藝復興的許多思想,這些思想後來才被一些偉大的自然研究者作為精確的理論表達出來,他們依據的是一些新的觀察結果。在他的思想中,包含著許多近代思想發展的萌芽,因此,有人把他看做近代哲學的真正奠基者。這個人就是德國的尼古拉·克利普夫斯,他來自摩澤爾河畔的庫薩如今的伯恩卡斯特爾·庫薩,那裡至今仍然保存著他於1447年創建的醫院,這家醫院還擁有一個小教堂和一個圖書館。,因而人們稱他為庫薩的尼古拉。在一位貴族的資助下,他在意大利完成了學業。他先是做了一段時間的律師,後來又成為牧師,這在當時對神職人員來說是合適的職業,也是上升到最高位置的唯一渠道。這位庫薩人後來也的確成為一個身居要職的神職人員,教皇派他到君士坦丁堡做使節,目的是讓他促成希臘與羅馬教會的重新聯合。教皇任命他為紅衣主教,對於一個來自德國市民階層的人來說,這在當時是一個十分罕見的最高頭銜。他成為布利克森的大主教。在前往君士坦丁堡的途中,庫薩的尼古拉就開始計劃寫作他的那部有名的著作《論有學識的無知》,這本書包含了他後來著作中的重要思想的萌芽。
在這豐富多彩的思想發展的潮流中,湧現出了許多偉大的哲學家,下面我們將對其中最重要的四位哲學家作較為詳悉地考察。他們的著作一方面是一種精神催化劑;另一方面也是那個時代思想發展的縮影。只有把他們聯繫起來看,我們才能真正理解他們的思想。
庫薩的尼古拉關於個性的本質和價值的思想也是具有前瞻性的。在他看來,不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個體,尤其是不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人。每個人的思想都是對宇宙的反映,就像帶有不同曲面的凹面鏡,它們都從不同的側面反映宇宙。在天文學方面,他也表達出了具有前瞻性的思想:宇宙沒有中心,特別是,地球並不是宇宙的中心,而且地球也不是靜止不動的。他否認天體的性質與地球和月亮的性質會有何不同。他解釋說,宇宙是沒有邊界的……
在庫薩的尼古拉之後,通過萊布尼茨、牛頓及其後繼者創立的西方數學的特徵,在這裡就已經顯露無遺:這是一種「浮士德式的」渴望,追求無限,追求一種生氣勃勃的觀察方式,與古典時期的那種靜態的和界限分明的幾何學截然不同。古希臘精神所追求的到處都是適度、節制和明晰,無限度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是等而下之的東西。關於宇宙中占統治地位的秩序與和諧,庫薩的尼古拉說,它們表明,上帝創造世界並不是無計劃的,而是遵循著一種數學原則。因此,為了認識宇宙,我們也必須運用同樣的原則。庫薩的尼古拉自己就經常使用數學概念並以此為對照。但是,他運用數學原則觀察事物的方式和方法是與眾不同的,這就是所謂的極限觀察——比如,他認為,如果我們假設半徑是無限的,那麼圓弧與直線就是疊合的。
在庫薩的尼古拉的思想中,在他所預示的西方數學的發展中,以及在歐洲文化的所有其他領域內,卻蘊涵著一種歐洲人所特有的超越一切界限的追求無限的精神。這是一種文化差異,比如,古希臘雕塑就與帶有縱深透視法的西方油畫明顯不同,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也特別注意到了這一點。這樣一種數學觀促使庫薩的尼古拉將上帝的本質婉轉地表達為絕對無限者,萬物都被包括在其中。關於人類的認識能力,他劃分出了幾個不同的階段:感性階段,它首先將個別的孤立的印象混合到一起;理智階段,它對感性印象進行整理和組合,對感性材料加以分析,因而它的首要任務就是在矛盾律的支配下,使對立物保持它們的區別;理性階段,它將理智所區分開的東西在一個更高的層面上再綜合到一起。在理性階段,存在一種對立面的統一——因此庫薩的尼古拉說出了一個深刻的真理,在他之前的赫拉克利特以及在他之後的其他許多思想家也認識到了這個真理。
上帝是我們思想的最高對象,上帝是絕對物,在上帝那裡,一切對立都被揚棄了。上帝是極大也是極小,上帝作為一個隱藏者超越於一切對立之上,也超越了我們的理解力。這一思想與新柏拉圖主義神秘主義者那裡的「否定神學」非常相近,在埃克哈特大師那裡,我們也看到了類似的思想,事實上,兩者都對庫薩的尼古拉產生了影響。因此,關於絕對物我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即我們一切思想的結果就是無知。這不是一種通常意義上的無知,而是一種「有學識的」和自覺的無知,一種doctaianorantia——有學識的無知,正如蘇格拉底所說,「自知自己無知」,真正的哲學最初——或許最終也——都不得不接受這個真理。
庫薩的尼古拉擁有一顆包羅萬象的心靈,在其中,政治家的遠見、科學的教育、大膽的想像和深刻的宗教虔誠融為一體,他的精神是開闊和獨立的,他努力使對立物在一個更高層面上達到統一,這一切也都表現在他對於教派和解與宗教和平所作出的努力上。在實踐中,他曾試圖將那時的兩個主要基督教分支,即東西兩個教派相互接近,並且也曾努力調和他們與胡斯教派之間的矛盾。在他的思想中,甚至還產生過讓整個世界彼此寬容的理想,所有非基督教也不應被排除在外。比如,他就曾經研究過《古蘭經》的思想,在他的另一本著作中,他按照上帝的命令讓所有教派的智者們會聚一堂,其中有希臘人、猶太人、阿拉伯人等,在這個集會上,他們展開討論並認為,大家應該以不同的方式尋找和崇拜同一個上帝,雖然世界文化各不相同,但是至高無上的神聖真理卻是唯一的。
庫薩的尼古拉是一位跨越中世紀和近代的最重要的哲學家,他的思想所產生的影響在下面將要討論的布魯諾身上,在萊布尼茨他的單子論與庫薩的尼古拉的學說極其相近。身上,在康德以及其他許多思想家身上都有所體現。
[2]喬丹諾·布魯諾
布魯諾於1548年出生在那不勒斯附近的諾拉,取名菲利普,喬丹諾是他的教名,15歲那年他就進了多明我修會。他無比熱愛大自然,天性熱情並嚮往世俗生活,他對那個時代的科學發現也非常瞭解,總而言之,對世俗世界的研究最終使他離開了修會,這在當時是非常罕見的人生抉擇。自那以後,他就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他先是去了日內瓦,然後又去法國,並在巴黎舉辦講座。之後他又到了英國,在牛津大學講學。在倫敦,他在一個貴族朋友和贊助人的圈子裡生活了很長時間,後來又回到巴黎,從那裡又前往德國的大學城馬堡、魏滕堡、布拉格、赫爾姆施達特,最終抵達法蘭克福。沒有一個地方能夠讓他找到安寧,沒有一個地方能夠讓他獲得足夠的聽眾,沒有人接受他的那些在演講和講座中表達出的新觀念,也幾乎沒有一個出版商敢於出版他的那些「異端邪說」。受一個威尼斯人之邀,他終於在闊別15年之後第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1600年2月17日,人們在羅馬的廣場上堆起了一個木柴垛,有一個人被捆綁在柴垛上,然後人們點起了火。那個正在被燒死的人一聲也沒有吭。當有人把一個耶穌受難像舉到他面前時,他輕蔑地背過臉去。這個被火燒死的人就是從前的多明我修會修道士喬丹諾·布魯諾。
在威尼斯,邀請他的人向宗教裁判所告發了他,後來威尼斯人就按照羅馬的要求把他押解至羅馬。在地牢裡被囚禁了7年之後,最終他被判火刑,或許更多是因為他的「巫術」而並非因為他的哲學觀點。
作為一個立場堅定和忠於信念的歷史人物,布魯諾為後世樹立了一個光輝的典範,他的思想對歷史產生影響也是無人能夠阻止的,而且歷史也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至少近代之前的歷史是如此,因為當代的統治者已經知道該如何更巧妙地壓制思想自由。布魯諾用他的母語意大利語寫作,他的主要著作有《論原因、本原和一》、《論無限、宇宙和諸世界》、《灰堆上的華筵》、《驅逐趾高氣揚的野獸》以及《論英雄熱情》。那些決意燒死布魯諾的人相信,他們有責任保護宗教和道德不受最危險的敵人的侵害。他們認為布魯諾及其思想具有威脅性,這一點並沒有錯,不過真正受到威脅的並不是宗教本身,而是當時的許多基本神學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