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中世紀到近代的精神轉折
後期經院哲學中已經顯露出了重視個體的苗頭,這預示著「個體」將要掙脫傳統的束縛而獲得「解放」,這是此後所有歐洲文化發展的基本因素,當然,它從此以後也造成了週而復始的社會和精神的混亂狀態。後期經院哲學家開始要求對古代語言進行詳細研究,這預示著人文主義運動的來臨,這個運動使得歐洲的思想在許多領域內與其古典源頭進行了一次嶄新的親密接觸。羅吉爾·培根提出,科學和哲學必須建立在人直接觀察自然和人的直接經驗之上,而不要相信任何權威,這為現代西方自然科學的發展這部宏大的戲劇拉開了序幕。最後,雖然唯名論哲學——通過切斷中世紀的信仰和知識之間的聯繫——打破了經院哲學在信仰與知識領域內的統一性,但是與此同時,它又為信仰、科學和哲學領域內巨大的新力量的釋放和產生影響創造了條件。
尚在經院哲學後期就已經響起了向舊時代挑戰的號角,這是經院哲學開始走向衰落的徵兆,也是一種偉大的精神轉折即將來臨的預兆。
於是,這個過渡時期所顯露出來的大部分特徵就萌芽般地擺在了我們面前,並且這也是此後整個歐洲思想的特徵:個人主義,個人的自由人格受到了較高的尊重;對古代經典的自由討論,不用再去顧忌那些神學責任和目的;一種純粹以理性和經驗為基礎的科學;非宗教色彩的思想的世俗性。
顯而易見,要想正確地理解某個特定時代或某個特定思想家的哲學,我們就必須把它與這個時代的社會和精神的基本狀況聯繫起來看才行,因為哲學思想並非誕生在與世隔絕的真空中,而是在其所處的社會環境和歷史背景中產生的,如果說由於篇幅所限我們不可能在每一個章節都對時代的歷史背景作詳細介紹,那麼至少在哲學發展的重大轉折時期我們應該嘗試去關注哲學與歷史的整體聯繫。上述特徵存在於哲學自身內部,或至少存在於思想界。只有當我們把目光投向哲學領域以及這一時期整個文化史的發展,我們才能對這種歷史巨變所產生的重要意義和影響作出正確的判斷,這種歷史巨變瓦解了中世紀的社會秩序以及代表這一秩序之一的部分哲學,並且以某種新的東西取而代之。
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從中世紀到所謂近代這個概念只有在我們這裡所考察的歐洲思想史的範圍內才有其意義。的轉變,每一個觀察角度都為認識整個發展過程提供了一種特定的視角,而且每個視角都是不可缺少的,因為要想「解釋」或理解整個過程,單獨敘述一個事件是遠遠不夠的。下面我們將嘗試通過列舉五個最重要的方面,對這個轉折時期發展過程的豐富多彩的側面作一概括地瞭解。
[1]發明與發現
指南針的發明,它使遠洋航海成為可能,並從而開闢了地理大發現的時代;火藥的應用,它動搖了中世紀社會秩序中騎士階層的統治地位,並引起了劇烈的社會變革;印刷術的問世,伴隨著十字軍東征,過去使用的昂貴的羊皮紙越來越廣泛地被廉價紙張所取代,這兩方面的因素為正在開始的新思想運動產生劇烈而廣泛的影響創造了條件。
這一時期的地理大發現同樣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哥倫布發現了大西洋彼岸的新大陸,達·伽瑪發現了通往印度的海路——這條海路就是哥倫布本來想要尋找的。麥哲倫完成了首次環球航行。這些地理大發現引發了歐洲在地球上大部分區域內的擴張,此外,它還導致了經濟財富、政治權力和文化中心向環大西洋的西歐附屬國的轉移,到了現代,這種轉移則超出了這個範圍。
[2]新的自然知識
中世紀的宇宙觀假設: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它是靜止不動的,整個蒼穹圍繞著它旋轉。古希臘天文學家阿里斯塔古斯曾經認為太陽是宇宙的中心,而他的這一天才思想則被完全束之高閣。為了使實際的觀察與他的那種假設相一致,他發展了一種極其不自然和近乎鑽牛角尖的天文學思想體系。
當無休止的研究慾望和基督教傳教熱情以及征服欲和貪婪驅使歐洲人向整個地球擴張的時候,他們思想的觸角與此同時也開始伸向宇宙空間的縱深處。
德國人尼古拉·哥白尼的偉大成就在於,他摧毀了阿里斯塔古斯的思想體系,並代之以一座脈絡清晰合乎邏輯的思想大廈。他認為,地球是圍繞太陽旋轉的天體,並且它還圍繞自己的軸自轉。哥白尼的著作《天體運行論》是在他去世的那一年才發表的。
起初基督教會對哥白尼的思想並沒有持否定的態度,可是哥白尼的兩位偉大後繼者和其思想的完成者卻沒有那麼幸運,因為兩個教派的教會都認識到,他們的新思想對於傳統宗教觀念構成了極大的威脅,他們兩位的生活因此而充滿了悲劇性的鬥爭。
把質的差異改為量的關係,這是現代自然科學所取得的令人驚羨的成果的秘密。「Ubimaterial,ibigeometria·」哪裡有物質,哪裡就有數學。開普勒如是說,並首次表達出對後來的自然科學產生決定性影響的數學認識理念。其中第一位的名字約翰內斯·開普勒首先是與行星運行規律聯繫在一起的,他發現了這個規律並用數學方式把它表達了出來。此外,開普勒幾乎在當時自然科學的所有領域內都作出了劃時代的貢獻。但是,開普勒並不僅僅是一個成功的科學研究者,他還是一個知識淵博的思想家和哲學家。在他的全部著作中,我們只想強調指出他對歷史產生了深刻影響的兩個基本思想。
第一個基本思想就是,開普勒深信,整個宇宙服從於一種統一的規律性。在《宇宙和諧》一書中,他特別表達了這一思想。這個信念成為他所有科學發現的指導思想,甚至可以說,他的這個信念起源於他的一個願望,即他試圖用精確的方法證明他關於宇宙和諧規律性的形而上學信念。他的第二個基本思想與第一個是聯繫在一起的,開普勒用如下句子表達了這一思想:「人的心靈能夠清晰地洞察事物的量的關係,人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認識這種量的關係。」開普勒因而首次說出了現代西方自然科學及其方法與古希臘自然科學及其方法的根本區別。開普勒認識到,希臘人的錯誤在於,他們試圖用質的不同效力來解釋自然。與希臘人不同,開普勒認為,自然是一個完全統一的整體,自然中的區別僅僅是量的差異。
伽利略這位偉大的意大利人是當今自然科學的真正鼻祖。除了其他方面的大量發現和發明之外,他主要是為力學奠定了基礎。他比開普勒更為堅定地表達和應用了一種純粹量的、數學的和機械的自然科學原則。伽利略於1564年出生在比薩,眾所周知,他由於贊成哥白尼的學說而被送上了宗教法庭,他們以酷刑相威脅,最後伽利略被迫改變了自己的立場,只是到了20世紀,天主教教會才能夠公正地對待伽利略,不過這並沒有妨礙伽利略畢生的事業對後世產生的影響。
在這方面最為重要的就是他的自由落體試驗以及由此而推導出的一般運動規律。在舊的、以質為標準的、從事物的「形式」和「本質」出發,觀察自然的方式與伽利略的新的和以量為標準去觀察自然的方式之間存在著固有的區別,這種區別在自由落體實驗中以特別明顯的方式顯露出來,伽利略從一種完全與眾不同的看問題的角度出發去從事他的這個試驗。亞里士多德曾經提出這樣的問題:物體為什麼會下落?他的回答大概是:因為物體就其「本性」來說是「重的」,而且它們會尋找它們在宇宙中心的「自然的位置」。伽利略提出的問題是:物體是如何下落的?為了確切地尋找答案,他把完整的下落過程分解為可測量的因素:下落距離,下落時間,運動的阻力等,並且通過實驗和測量來考察這些因素的量的關係。
試驗的結果表明,物體在無任何阻力的情況下均以同一速度自由下落,這是一個「自然定律」,也是一個數學公式,它不是「解釋」這個過程的「本質」,而是精確地描述這個過程。伽利略僅限於考察自然過程是如何發展的,而不考慮其本質和原因,毫無疑問,他是放棄了一些東西——如後來的科學發展所顯示的那樣,正是由於這種放棄才使得人們掌握了大量精確的自然科學知識。伽利略不僅成功地運用了這個自然知識的原則,而且還在理論上經過清晰的深思熟慮把它寫進了他的著作中。他明確地表達了前面引述的開普勒名言中的意義,自然這部大書隨時為我們打開著,為了能夠閱讀它,我們需要數學知識,因為它是用數學語言寫成的。自然的進程是量的變化,因而是可以測量的,如果情況不是這樣,那麼科學就必須設法使實驗的秩序達到可測量的程度。
在伽利略的影響下,歐洲自然科學經歷了無與倫比的勝利進軍。自然科學接管了科學王國的寶座,並且再也沒有讓出過它的王位。從此以後,沒有一位哲學家會對自然科學的方法和結果視若無睹,有人甚至說,偉大的科學研究者才是近代真正的哲學家。此外,至18世紀,幾乎所有的重要哲學家同時也是數學家。
[3]人文主義和文藝復興
人文主義在哲學方面作出了一系列嘗試,它使古希臘羅馬的思想體系以其真正的面貌獲得復興,這就是說,它不再受經院哲學的影響。這一系列嘗試中最為重要的嘗試就是從解釋柏拉圖的著作開始的,對柏拉圖的研究在東方比在西方更為活躍,來自東方的希臘神學家於1438年前往費拉拉參加那裡召開的宗教集會。土耳其人征服君士坦丁堡之後,一股新的希臘學者流亡潮開始湧入意大利。在第一批流亡者中就有喬治·紀密斯特·柏萊圖,他是一位柏拉圖的熱情崇拜者,他的別名就是模仿柏拉圖的名字。他的演講感動了統治佛羅倫薩的梅迪奇家族,使他們計劃在佛羅倫薩建立一個柏拉圖學園,這應該是古雅典學園的延續。這個學園中最傑出的人物是瑪西流·費其諾,他以極其優美的文筆把柏拉圖和新柏拉圖主義者普羅提諾的著作翻譯成了拉丁語。
在哲學領域內,對古典文化的研究可謂由來已久,但是自14世紀始,這種研究則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開始活躍起來,而且研究的程度也更為深入。這一新的運動被稱為人文主義,因為他們提出了一種以古希臘羅馬文化為標準的純粹「人性的」理想,亦即一種非神學的文化理想,這個運動的發起人主要有彼特拉克以及他的同時代人薄伽丘。後者的學術著作在今天遠遠不如他的中篇小說集《十日談》那麼有名,不過這部小說集則以更為生動的方式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精神。他們將中世紀時幾近散失的古典文獻重新收集起來並對其加以研究。人文主義並不僅僅局限於文學範圍之內,而是影響了精神生活的所有領域,並且受其影響的範圍也從意大利迅速擴展到歐洲所有的國家。在重要的人文主義者中,最為著名的是愛拉斯謨、羅伊西林和烏爾裡希·封·忽頓。在此之前,洛倫佐·瓦拉以及其他人就已經致力於古羅馬文化的復興,他們在西塞羅身上看到了這種復興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