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內斯·埃克哈特出身於圖林根的豪赫海姆的一個騎士家庭,他在科隆和巴黎讀大學,在神學和哲學方面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他尤其精熟於經院哲學和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我們不能說他對於他那個時代的思想發展視若無睹,毋寧說,在科學方面,他仍然處於時代前列。他能夠熟練地運用經院哲學的思維和表達方式,只不過他所表達出的思想內容與經院哲學的思想內容大相逕庭。他的思想是真正具有原創性的,這裡所說的原創性並不是指他的思想來源於直接觀察自然,和其他神秘主義者一樣,他的思想來自心靈和直覺。另一方面說,埃克哈特的德語著作他的一部分著作是用德語寫成的,另一部分則是用拉丁語寫成的。也表明,他是中古德語大眾語言富有創造天賦的大師。埃克哈特在多米尼克教團裡升任高位。他相繼擔任了埃爾福特的修道院院長、薩克森的修會大主持、波希米亞修道院大牧師、巴黎大學的教師、斯特拉斯堡的傳教士、萊茵河畔法蘭克福的修道院院長,他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是在科隆度過的。
在這裡,固執己見的思想家埃克哈特與教會的矛盾變得公開化了,科隆的大主教把他送上了宗教法庭。1327年,在科隆的多米尼克教堂裡,大師不得不宣誓放棄自己的觀點,此後不久,也就在這一年裡,他與世長辭了。他所作的承諾也很普通,只是說:如果他寫了、說了或傳佈了什麼包含錯誤內容的信仰,那麼他就收回自己的言論,就當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後來,埃克哈特向教皇提出了上訴,在教皇作出決定之前,他就去世了。他死後,教皇發佈教諭,將埃克哈特的許多言論判為異端。從形式上看,埃克哈特的哲學與經院哲學的龐大體系不可相提並論。他的哲學沒有一個嚴密的體系,只是一種強烈的宗教體驗的表達,它漠視周圍的世界和大自然,而只是醉心於沉思神秘主義的永恆主題:上帝和靈魂。上帝是至善,是太一,是絕對物,是完全彼岸的東西,關於上帝我們一無所知。我們所附加給上帝的屬性都是牽強附會的。在埃克哈特大師的上帝觀念中,普羅提諾的新柏拉圖主義以及和他一脈相承的迪奧尼修·阿里奧帕基塔的思想又一次重現了凡是具有神秘主義傾向的基督教思想,它們的淵源都可追溯到柏拉圖、新柏拉圖主義以及普羅提諾那裡去。
因此,神學首先是由否定的思想組成的。埃克哈特稱這個純粹彼岸的上帝是「神性」或「尚未自然化的自然」。「神性」與「上帝」或「自然化的自然」是有區別的。由於原始的神性不能被附加上「存在」的謂詞,因此它就像一個虛無的深淵。「神性不作為,在神性之中無行動。」為了顯示自身,神性必須首先「自我表白」,「要開口說話」。於是,自神性中便流出基督教的三位一體的上帝。神性顯現為主體和客體。聖父是主體,聖子是客體,他代替神性「說話」。「聖父的言辭是永恆的言辭,也就是他的兒子即我們的主耶穌基督的言辭。他說,一切造物既無始也無終。」連接聖父與聖子愛的紐帶就是聖靈。在埃克哈特看來,基督教的三位一體的上帝就是最初的「流射物」,是原始「神性」的流溢。
「如此純淨,如此高邁,如此高貴,在其中不可能有任何造物,只有上帝和他的純粹的神性自然棲居於其中。」「靈魂的火花是神性之光,它永遠復歸於上帝。」在三位一體的上帝之上還有一個原始的神性,同樣,在靈魂中,在三種靈魂力量之上也有「神聖的火花」——靈魂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模型創造的。這就是說,與前面提到的埃克哈特的上帝觀念一樣,靈魂也是三位一體的。靈魂是由靈魂的三種力量組成的,即認識、「憤怒」和慾望,基督教的三種德行,信仰、愛和希望是與之相對應的。埃克哈特的第二個偉大思想就是上帝與人的靈魂能夠達成統一的神秘主義思想。
要想通過這種方式使靈魂與上帝合一,使「上帝在我們心中誕生」,其前提條件就是,我們必須滌除靈魂中的罪孽,因為它使我們與上帝分開了;必須做到泰然自若,保持內心的無拘無束,「與世隔絕」;必須拋棄一切世俗之物,拋棄自我,放棄自己的意志,從而與上帝的意志合二為一。埃克哈特神秘主義的第三個基本思想就是拋棄自我並與上帝合一。你要徹底地忘記你自己,使你完全融化在上帝之中,使你自己在上帝之中猶如上帝在自己之中。
「於是,他的屬性、他的本體以及他的本性就成為我的了。如果他的屬性、他的本體以及他的本性成為我的了,那麼我就會成為上帝之子。」倘若靈魂能夠達到這種狀態,那麼它就與上帝等同了。靈魂認識到,上帝之外的一切不僅毫無價值,而且純屬虛無,一切事物只有在上帝之中才能存在。「上帝看到,並認識到,一切造物都是無。」在這種狀態下,靈魂超越了時空。它認識到,萬物的屬性並不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逝,而是永恆的當前存在。它也認識到作為一切之基礎的永恆必然性,因為「上帝在必要時也必然會有所作為」。永恆必然性也以拯救的過程為基礎,靈魂通過這一過程安息在上帝之中——必然性也並非僅僅是對人來說的,而且也是對上帝來說的,因為「上帝需要我們或許並不像我們需要上帝那樣」。
和中世紀的經院哲學家們一樣,埃克哈特也認為,人的幸福就在於認識上帝。只不過對埃克哈特來說,這種認識是神秘的認識,而且這種認識是人在此生中能夠實現的。
在埃克哈特的學生中,較為突出的有海因裡希·蘇梭和約翰·陶勒爾。有一本名為《德意志神學》的書寫成於14世紀,它也是由埃克哈特圈子裡的人寫的,但是作者的名字不詳,後來路德發現了它,並將它出版了。約翰內斯·路易斯布呂克是尼德蘭神秘主義的主要代表。來自科隆附近的墾木盆的托馬斯·哈默肯為神秘主義思想的廣泛傳播作出了貢獻,人們也稱他是墾木盆的托馬斯。他的書《論基督的後繼者》並非一部科學或哲學著作,而只是一本修身讀物,但是它卻成為世界上印行最多的書之一。
埃克哈特具備卓越的語言駕馭能力,他的著作本身具有深刻的宗教思想內涵。在基督教和德國思想史上,他的著作也是最為出色的著作之一,儘管如此,在兩個教派的神學界,他的著作並沒有怎麼引起重視。不過他的著作如今就像一種永不枯竭的源泉,雖然他的許多手稿已經逸失了,而且這也使得人們理解他的著作更加困難,但是他的著作全集的校勘本終於還是問世了。不過,埃克哈特是個例外,他不僅使用拉丁語寫作和布道,而且還能夠駕輕就熟地使用德語。但是,他也不僅僅是一個唯一的例外,人們逐漸瞭解到,其他許多重要的思想家其中也包括像但丁這樣的詩人。也開始嘗試與「門外漢」說話了,也就是說,在教會和大學的教學活動之外,另外也有一些思想家和思想流派,對他們的認識能夠擴展我們關於中世紀傳統觀念的認識。
在本篇的末尾,我還想再作一點補充說明:那個時期的哲學不僅僅是與基督神學關係密切,或者說是與其融合在了一起,而且那個時期的思想家們也全都是神職人員,他們大部分都是修會的成員,而且他們幾乎毫無例外地都使用拉丁語寫作他們的著作,這種語言只有他們才掌握,它也是瞭解知識和傳統的唯一渠道。誰要是不屬於教士階層,他就是「門外漢」,他被排斥在獲得「更高級的」知識的門外,時至今日,這個詞仍然具有雙重含義,它既指非宗教人士,也指非專業人士。關於中世紀哲學思想的發展歷程,我們作了非常簡要的敘述,對於內行人來說,這種敘述或許是非常不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