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朋友是好的,因為他是朋友;愛敵人則是不好的,只要他還是敵人。但是,假如他是上帝的孩子,那麼愛敵人也是好的……把朋友當做朋友來愛,和把敵人當做敵人來愛:這似乎有些矛盾。但是,愛朋友和愛敵人,假如兩者都是上帝的孩子:這樣就不矛盾了。就我們自身而言,認識比愛更重要;因此哲學家將人的認識品性置於他的道德品性之上。但是若考慮到超出我們自身以外的事情上,特別是當我們考慮到上帝時,那麼愛就比認識更為重要。由此說來,愛高於信仰。
作為政治堅定的亞里士多德主義者,阿爾伯特和托馬斯都非常關注現象世界。下面的話就表明了他的這一立場:「倘若一個人對公共利益漠不關心,那麼他就不可能是一個好人。」「一種德行涉及公共利益越多,這種德行就越高尚。」
但是他們兩人的興趣卻又分為兩種不同的方向:阿爾伯特更為關注的是感性世界,托馬斯更為關注的則是道德世界,即國家。若在今天,我們會說,阿爾伯特更像一個自然科學家,而托馬斯則更像一個人文科學研究者。阿爾伯特對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著作未作任何評論,而托馬斯對這一領域則作了非常深入地探討。和希臘人一樣,托馬斯也認為,人完全是處於社會和國家秩序之中的。
托馬斯直接承襲了亞里士多德的國家學說,而且托馬斯也是西方世界裡第一位對國家理論給予如此高度重視的人。在這方面,他將亞里士多德的思想與奧古斯丁的思想結合到了一起。和亞里士多德一樣,托馬斯也認為人是一種政治動物,是一種社會動物。因此,國家秩序是非常必要的。「如果一個人與許多人共同生活在一起,那麼,人與人之間就必須有某種起制約作用的東西。這麼多人生活在一起,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願望,都自私自利地只關心個人的利益,而這時若沒有一個人能夠以社會的共同利益為己任,那麼人類社會將會是一片混亂,這就像人的肉體或任何一種有生命的動物一樣,如果在他的體內沒有一種起主導作用的能夠顧及身體各個器官的共同利益的力量,那麼他就不可能存活。」因此,在托馬斯看來,一種社會權威是必要的。由於人在本性上是社會動物,而這種本性是上帝所賦予的,所以,如《聖經》所言,上帝也是統治階層的倡議者。
托馬斯遵循亞里士多德的思想,也將國家形式區分為君主政治、貴族政治和「共和」政治以及與之相對應的退化形式——僭主政治、寡頭政治和民主政治。在這些國家形式中,托馬斯更喜歡君主制。對此他有一種理想的觀念。國王在國家裡的地位必須像靈魂在身體內和上帝在世界內的地位一樣。一個好的和正義的國王的統治必須以上帝對世界的統治為榜樣。「如果一個統治者能夠很好地利用手中的權力為國家謀福利,這就是一種至善,如果他濫用自己的權力,那麼這就是一種極大的罪惡。」一切統治形式中最壞的形式就是僭主政治。如果僭主政治成為國家的政體,那麼也應該建議它的人民要忍耐,因為暴力革命往往會帶來更為嚴重的惡果。
因為托馬斯將國家看做是一個大的道德實體,所以他認為國家的任務就是要使它的人民過一種正直的和合乎道德的生活。這樣一種生活的最重要的前提就是維護和平。第二個重要的條件就是使人民過上富裕的生活。但是,在和平和富裕中合乎道德的生活並不是人生的最終目的。人生的最終目的是獲得極樂至福。引導人們獲得這種極樂至福,這不是世俗統治者的職責,而是教會的職責,也就是神甫的職責和上帝在人間的代言人羅馬教皇的職責。因為教會的職責高於國家的職責,所以世俗世界裡的國王要服從於教會的統治。也就是說,托馬斯非常明確地認為,只要塵世的事物對於人的超塵世的目標起作用,那麼世俗權力就必須服從宗教權力。
托馬斯的意義
整理、區別、劃分——將不同的東西按照它們各自的內在價值加以歸類整理,這就是他的著作的偉大和意義所在。「智者的責任就是:整理。」托馬斯·馮·阿奎那的畢生事業也可以用這句話來概括。
托馬斯過去的老師大阿爾伯特比托馬斯活得時間長,他稱托馬斯是「教會的一線光明」。托馬斯過早地去世了,緊接著,在修會內部和整個天主教界,人們圍繞托馬斯主義的地位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反對他的聲音主要是來自信奉奧古斯丁哲學的方濟各修會神學家們,托馬斯在世的時候就與他們展開過激烈的辯論。托馬斯去世三年以後,巴黎的大主教對托馬斯的幾種理論作了公開判決。但是托馬斯的學生滿懷對老師的崇敬和愛戴,還是堅持不懈地繼續貫徹著他的思想。
托馬斯主義成為多米尼克修會的正統哲學。1322年,教皇承認托馬斯是聖徒。歷史上許多重要的教皇都對托馬斯的學說給予了高度評價並致力於他的思想的傳播。1879年,托馬斯主義最終也被天主教教會宣佈為正統哲學。1931年,教皇頒布了新的規定,教會大學裡的哲學和辨神學課程必須按照托馬斯·馮·阿奎那的學說和原則進行講授。
與此相聯繫,托馬斯主義在19世紀和20世紀經歷了一次重要的復興。在所謂的新經院哲學——這是一個波及整個天主教世界的思想運動,其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出自意大利、法國、比利時和德國的框架內,產生了一種新托馬斯主義哲學,這種哲學試圖將現代科學和哲學的研究成果與托馬斯所創立的天主教宇宙觀糅合到一起。在本書的最後一部分,我們還要對托馬斯主義的現代發展作簡要闡述。
針對幾乎所有的中世紀思想家,我們都可以提出指責。由於托馬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我們在這裡也就從他入手了,看一看他的影響有多深。
問題涉及的是,相信有魔鬼和女巫。《神學大全》裡有下面一段話:「奧古斯丁寫道:許多人聲稱,他們曾經親歷過或聽其他親歷過的人說過,森林之神常常會調戲婦女,渴望與她們同房並且也這樣做了。因此,若否認這一點就是厚顏無恥。」在另一個地方,托馬斯又說:「逍遙學派認為根本就沒有魔鬼,這顯然是錯誤的觀點。」
任何時代都有人會相信,的確有魔鬼和女巫。在《舊約》中對此也有過描述,薩羅讓隱多珥的女巫召回死去的撒母耳的亡魂,並請他為抵禦菲利士人的進攻出謀劃策。
中世紀時,相信有魔鬼是個相當普遍的現象,在直到12世紀的幾百年裡,教會一直把這種現象看做是異教迷信的殘餘,對它基本上表示容忍或較為溫和的抵制。漸漸地開始流傳一種說法,說女巫們之所以擁有特異功能,是因為她們與魔鬼撒旦締結了契約。在當時,相信有魔鬼的人之所以那麼多,還有一個原因,這就是,受教會抵制的許多教派被視為黑暗的魔鬼世界的代表,它們是與上帝的光明世界相對立的。
誰要是與魔鬼結成同盟,那麼他就是反對上帝的,因而他也是反對教會的,因為教會就是上帝在塵世的代表。於是,譴責裝神弄鬼的巫術漸漸地就與譴責異端邪說融合到了一起。宗教法庭原來是審判那些偏離宗教信仰的異端分子的,如今它也用來審判巫師了。許多教皇都授權宗教法庭對巫師的審判,1252年,教皇英諾森九世授權宗教法庭可以使用刑罰。
在15—18世紀,對巫師的迫害才真正達到高潮,教皇英諾森八世於1484年頒布的教諭對迫害巫師的運動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這比那兩位多米尼克教徒和異端裁判官海因裡希·依斯提托利和雅各布·施普朗格發表的著名的《打擊巫師之錘》還早一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本書是除《聖經》之外最暢銷的書,成為迫害巫師的專業性手冊。
焚燒異教徒和巫師的火焰熊熊燃燒了兩個半世紀之久,有些歷史學家認為,被燒死的人加起來共計有十萬之多,另有人認為,犧牲者遠遠不止這個數目。被燒死的人中,大部分是女人。只要有人告發,就足以開庭審判。在酷刑面前,幾乎所有人都會招認最為荒唐的罪行。這種迫害行為基本上都發生在中歐和西歐(西班牙、法國、瑞士、意大利、英國、德國和波蘭),而在伊斯蘭教、猶太教和東正教地區,並沒有發生這種迫害行為。隨著殖民地的開發,這種瘋狂的行徑也被帶到了海外,1692年,大火又在美國馬薩諸塞州的薩勒木燃燒了起來。隨著啟蒙運動的興起,這種迫害行為逐漸停止下來,這主要是弗裡德裡希·馮·施佩和克裡斯蒂安·托馬修斯的功績。德國最後一次焚燒女巫發生於1775年。
[3]但丁
但丁·阿里基裡於1265年出生在佛羅倫薩,年輕時,但丁對貝亞特麗絲滿懷著理想的愛情,但是他的情人不幸過早地夭折了,這激發了他的藝術創作熱情,古羅馬詩人的詩作和法國普羅旺斯的詩歌成為他詩歌創作的典範。他在波羅納學習了經院哲學,在巴黎掌握了哲學和神學的基礎知識。由於政治原因,他遭到故鄉城市的驅逐,從此以後,他過著動盪不安和不幸的流亡生活。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他終於在拉文納找到了自己的避難所,1321年,他在那裡去世。
由經院哲學——特別是通過阿爾伯特和托馬斯發展起來的中世紀基督教世界圖景,在但丁的著作裡以一種最為優美的詩的形式被表達了出來。
《神曲》描述了但丁所崇敬的羅馬詩人維吉爾引領但丁遊歷了從地獄經過煉獄最後到天堂的歷程。他的歷程是從走向地下世界開始的,他在一個山谷中拾級而下,從那裡便可以進入大地的中心,到達地獄。在九層地獄裡,但丁由上至下遇見的罪人一個比一個罪孽深重,他們分別犯有淫慾罪、吝嗇罪、暴戾罪、邪教罪、殺人罪、自殺罪、欺詐罪、負心罪、賣淫罪等;在最陰暗的底層有人類的兩個大叛徒猶大和布魯圖斯——其中一個對基督的不幸負有責任,另一個對帝國的締造者愷撒的不幸負有責任。
從地球的另一端一直往上,維吉爾和但丁就來到了煉獄。它的形狀猶如一座陡峭的山峰,共有七層高高地疊加在一起,它們與七重罪相對應。煉獄的頂部就是天堂。維吉爾不允許進入神界的天堂,因為他是一個未接受過洗禮的異教徒。從這裡開始,繼續引領詩人但丁的就是他所鍾情的女子貝亞特麗絲,她看上去已經被神化了,象徵著她已經接受了上帝的恩賜。她拉著但丁的手一起飛昇,共同遊歷了眾天使居住的神界天國。最後,但丁見到了輝煌壯麗的景象,那裡是三位一體的上帝的天府。
在經過地獄、煉獄和天堂的這整個歷程中,詩人但丁遇見了一些著名人物,有些人才剛剛過世。他與詩人、王侯、教皇交談,他也與奧德賽和皇帝巴巴羅薩交談。在與這些人以及他的嚮導的談話過程中,他有機會與他們討論一些令他苦思冥想的神學、哲學和政治問題。但丁對經院哲學思想瞭如指掌,他對自己掌握的材料也能夠駕輕就熟,因此,「即使那些對別人來說是古怪的和枯燥乏味的經院哲學神秘理論,甚至它的三段論演繹推理學說,他都能夠用惟妙惟肖的形式重新表達出來」。但丁學識淵博,那個時代所有領域的知識,包括天文學知識,他都是耳熟能詳的。當然,他所表達出的思想基本上都不是他自己獨創的思想,在自然科學領域,他主要是表達了阿爾伯特的思想,在神學和政治領域,他主要是表達了托馬斯的思想。至於但丁賦予這兩位大師的即亞里士多德以多麼高的地位,我們在論述亞里士多德一章裡所引用的但丁的詩句就是最好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