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無知和知道自己無知是不一樣的。活著的意義，在於在這兩者之間，有一段很大的距離。它們就像一條河流的兩側。你可以一直待在此岸，不去彼岸。那麼你將也無法享受到在水中暢遊的快感，更無法看到彼岸的風景。享受生命的過程，正是在於認識自己的過程。一個不認識自己的人，是永遠無法享受到真正的喜悅的，他的人生不過是被一大堆痛苦和煩惱所奴役。
那些天，卡洛斯狀態出奇地好。我曾經覺得癲癇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的野獸，隨時都會衝破籠子逃出來。但是那幾天，我發現，它其實並不是那樣。它的存在有些像特務的潛伏，你不知道它何時會出來，也不能在它不想出來的時候強行地拉它出來。
我們繼續等待，並開始我們再一次的對話。卡洛斯似乎喜歡上了這種對話，所以他開始變得越來越主動。
「今天我們講些什麼呢？Mary。」
「昨天我們講了死亡，今天我們就講講為何而活吧！」
「講完了死，又要講活。真是有些死去活來的味道。不過按照你曾經所講的，我們應該是為靈性的成長而活。」
「不要給自己設置任何條條框框，如果是那樣，豈不成了教條。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與老子有關的故事。」
有一天，老子和他的學生經過一片很大的樹林，有好幾百個木匠在那裡伐木，他們要造一座巨大的宮殿，於是整片林子幾乎都被砍光了。在光禿禿的大地上，只剩下一棵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老樹屹立在那裡，大得足以讓幾千人在下面乘涼。老子讓他的學生去問，為什麼整片樹林都被砍光了，唯獨這棵樹被留了下來？於是他的學生走過去問木匠：「你們為什麼不砍這棵樹呢？」木匠不屑一顧地看看那棵樹說：「這棵樹完全沒有用。你無法用它做任何東西，因為它的每條樹枝都有疙瘩，沒有一條是直的。你不能用它做柱子，也不能用它做傢俱。甚至做燃料也不值，因為它不耐燒，還不夠讓人麻煩的。再說，我們也沒有這麼大的斧子和鋸子。所以它一無所用，我們就讓它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學生回來了。老子笑著說：「你們要像這棵樹一樣。如果你們想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就要像這棵樹一樣——完全沒有用。這樣就沒有人會害你了。如果你是直的，你就會被人砍掉，你就會變成別人家裡的傢俱；如果你是美的，你就會被人拿到市場上去賣，你就會變成一個商品。要像這棵樹一樣，完全沒有用。這樣就沒有人能傷害你了。你會長得很高很大，成千上萬的人可以在你底下乘涼。」
「Mary，我給你說糊塗了，你給我講這個故事，難道是要我成為一個完全沒有用的人嗎？」
「從第一天到今天，我們有過很多的交談，但是我從沒要求你成為誰，我只希望你成為你自己，保持對自己的誠實，享受生命的喜悅。就像那棵樹那樣，它只是成為它自己，享受沐浴在大自然中的一切喜悅。當它只成為它自己，而不想去成為其他時，奇跡發生了。這棵原本最無用的樹，卻長得最大，它的存在就是一道風景，就是一個神跡。這已經足夠了。別想著讓自己成為自己以外的，要像水那樣，像那棵樹那樣。所有的教派都告訴人們，你要成為堅強的、更好的。只有老子說，你要成為柔軟的、無用的。所以當所有的教派都在發生衝突、發生爭鬥時，只有老子的思想在以他獨特的方式流傳，像水一樣，隨順自然。像那棵樹那樣，他不設立教派，但是很多人正在因他的思想而受益。」
「這麼說來，老子是很不平凡的一位聖人！」
「不平凡的前提正是讓自己安於平凡。像『無』一樣地存在，像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當所有的人都在為名利、為各種慾望前赴後繼時，如果其中有一個人卻依然甘於平凡，只做自己喜悅的事。那麼，當最終人們回過頭來，就會發現，有一個『神跡』在他們的身後。與他們所有的人都不一樣，他就站在那裡，那麼寧靜，但是卻震懾人心。他沒有任何裝飾，身上卻散發出一層柔和的光芒。他沒有任何慾望，卻渾身都被愛所充盈。這個獨一無二的人，呈現在人們的面前。這時，沒有人敢傷害他，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他。」
「蘇格拉底不就是這樣的人嗎？可最後他被雅典的人處死了。他不是照樣被傷害了嗎？」
「那是因為你還不能意識到他死的意義。他的死跟他的生一樣充滿意義。如其說是人們強迫他死的，不如說是他自己選擇死的。因為按照當時的情況，他也可以選擇不死。但是他以他的智慧和勇氣，平靜地面對了死亡，也因此成就了他的不朽。是的，他以他的死成就了他的生。他就是為真理而活的人，他也為真理而死。但正因為他為真理而死，所以他才能做到死而不亡，他的思想千百年來才能一直流傳著，從雅典到整個西方，又從西方來到東方。」
「如此說來，蘇格拉底也沒有為自己而活，他在為真理而活！」
「因為他覺得他就是真理。所以為真理而活，也就是為自己而活，並終身都活在自己喜悅的事情裡。他是一個真正徹底的人，一生都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了，除了真理，再沒有別的。」
「為自己而活，不是很自私嗎？」
「一個不為自己而活的人，也將不能為別人而活。自己尚且沒有活好，自己尚且沒能享受到生命的喜悅，他又如何將喜悅傳遞給他人呢！」
「我還是覺得他是個可憐的人，除了真理，竟然再沒有其他的愛好！」
「那是你停留在俗世的觀念裡，你不知，宇宙間再沒有比真理更高、更普遍的存在，它遍佈從前、現在和未來，它充盈著無邊無際的宇宙中的每一個角落，試問還有什麼比面對它更廣大的、更深入的面對呢？西方人認為的『真理』就是東方人常常提到的『道』，老子亦是窮其一生都在參悟這個『道』。也可以說，自古以來，所有偉大的聖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可是蘇格拉底為什麼思考了一生，最後卻說他只知道自己一無所知。」
「他還有一句名言——認識你自己。認識自己越多，便越會知道自己無知。這就是真理。」
「那麼我們又何必要用一生的時間只是為了面對自己，反正最終也是無知，不如一開始就無知好了！」
「真正的無知和知道自己無知是不一樣的。活著的意義，在於在這兩者之間，有一段很大的距離。它們就像一條河流的兩側。你可以一直待在此岸，不去彼岸。那麼你將也無法享受到在水中暢遊的快感，更無法看到彼岸的風景。享受生命的過程，正是在於認識自己的過程。一個不認識自己的人，是永遠無法享受到真正的喜悅的，他的人生不過是被一大堆痛苦和煩惱所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