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愛你,可是你賦予了我另一種愛。當這種愛變成母愛時,它便顯得異乎尋常地高尚,以致我對你的每一個渴望都變得那麼猥瑣與卑劣。可是,Mary,想要使我們的關係成為母子的是你,而不是我。從一開始到現在,我一直以一個男人的心在愛你!
啊,如水,今天你想聽些什麼呢?你是不是覺得,聽故事的人永遠沒有主動權。其實不然,你也是參與者。你甚至是有能力讓故事更好聽的。如果你懂得去煽動對方,或者是提一些除了你之外,大家也會感興趣的問題。
聽奶奶這麼一說,如水還真有些迫不及待。至少昨晚她一直都在猜想,後來怎麼了?但是她又不能直截了當地問,只好迂迴著:奶奶,卡洛斯回到旅店後還好嗎?
奶奶笑笑:他很好,就像一頭乖巧的小貓,從未有過地聽話。
如水覺得這個答案好像回答了,但好像又什麼都沒有回答。於是繼續追問道:奶奶,卡洛斯對您的那番表白,您回紐約後告訴爺爺了嗎?
我從不欺騙你爺爺,但是孩子,講真話並不代表你要將心中所有的話都一一細訴。有些話,我們可以將它永恆地藏在心裡。
那回到紐約後,卡洛斯的病有沒有再次發作?
回來後,我跟阿佗說了卡洛斯患有癲癇的事。當然,我們的對話並沒有當著卡洛斯的面。後來我們也查找了很多的資料。並且我們也想再觀察一段時間,我們不想讓孩子覺得,他是個病人。
卡洛斯再一次癲癇發作是在1975年的2月,並且發作地非常嚴重。從那以後幾乎十幾天就要發作一次。西醫除了給他注射鎮靜劑,其他毫無辦法。每當我看著他四肢抽搐,我的心就像被刀絞那樣。
那時,阿佗常常感歎,要是他當年學了中醫該有多好。可是如果當年他學了中醫,那麼他後來就不會遇到天兒,也不會遇到我,那麼也就不會遇到卡洛斯。那麼我們的人生都將是另一個局面。可是難道會變得更好嗎?
通過一位朋友的介紹,我們得知中國天津有一位叫胡國亮的老中醫可以徹底地根治癲癇。我怕你爺爺長途飛行過於勞累,就獨自將這件事情承擔了下來。
1976年6月,我帶著卡洛斯踏上了回國的旅程。到達北京後,我看卡洛斯精神狀況還算不錯,就決定先在北京住上幾天,帶他去看看長城,看看故宮,看看我的母校北京大學。不知怎的,我還突然想起了孤成風,我大學的老師,我生命中喜歡的第一個男人。儘管我們之間並未發生過什麼實質的愛戀,但至於精神的,在那個時代,也許很多人都經歷過。我與孤成風的愛,談不上開始,也沒有結束。只是精神上歡愉與痛苦的交織。那時,他是我們系最年輕最英俊也最有才華的老師。也許不止我一人暗暗地喜歡過他,可惜那時他已有家室。那麼多年不見,我很想知道這個男人還好嗎?原想到學校裡去打聽打聽,不想卻在未名湖畔遇到了他。但是眼前的孤成風,已是一頭灰白的發。我很想問:「你好嗎?」但不知為什麼,居然開不了口。
倒是孤成風看著我身邊的卡洛斯,試探著問:「這位是……?」
「我的孩子,卡洛斯!」
「哦,當年我說得沒錯,你會走得很遠!聽說你去了瑞典,後來又到了美國。孩子都長成帥小伙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是啊,好快啊!你愛人還好嗎?還有你的女兒,你也該做外公了吧!」我沒想到,我才問完,就見他的眼眶紅了。然後蠕動著雙唇,好久才回答道:「她們都不在了!」
我真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於是有些失神地再一次問道:「怎麼會這樣呢?」
「因為車禍。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哽咽,我似乎感覺到他內心的某種自責。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我突然充滿了無限的同情。
卡洛斯因為聽不懂我們的對話,而在一旁顯得有些焦躁起來。我擔心他的病又突然復發了,於是就趕緊轉了話題:「對不起,孤教授,今天我跟孩子還有些事情。我改天去看您,好嗎?」
孤成風似乎並不想就這麼告別,可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點點頭。相比三十年前的那分豪情,如今的他,似乎顯得有些低沉。
回到旅店,卡洛斯的情緒有些異常。於是我就請他到我的房間坐坐。可是他坐下後很長時間,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在那裡發呆。
「卡洛斯,你怎麼了,如果你心裡有什麼不愉快,就跟媽媽說!很多話,說出來就好了,無論怎樣,別憋在心裡!」我半是安慰半是引導。
他這才看了看我:「那好,我想說,你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已經死了,你無法替代她的位置。正如任何人都無法替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Mary,我愛你!所以剛剛當我看到你與你年輕時的朋友見面時,我那麼在意!」
「卡洛斯,他是我的老師!」
「是,他是你的老師,可他也是你的戀人,難道不是嗎?Mary,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一切。我早已長大了,不要將我當成孩子。事實上,在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我已經不再是孩子了。所有你們成年人所懂得的情感、所經歷的那些事情,我都經歷過。只是,當我遇到你後,我的生活中再沒有別的異性。因為你讓我覺得,男女之間,在性之外,有一種更使我癡迷的情感。它讓我深深地沉醉於裡面。但並不代表我是不清醒的。Mary,我很清醒自己在說什麼。儘管我的癲癇有時使我失去控制。但這也許是因為一直以來,我在盡一切的可能想要控制我對你的愛,一種屬於戀人的愛,而不是一個兒子對母親的愛。我想愛你,可是你賦予了我另一種愛。當這種愛變成母愛時,它便顯得異乎尋常地高尚,以致我對你的每一個渴望都變得那麼猥瑣與卑劣。可是,Mary,想要使我們的關係成為母子的是你,而不是我。從一開始到現在,我一直以一個男人的心在愛你!今天,既然你要我說出來,那麼,我就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如果我不成為你的兒子,我們之間的關係將從此不復存在,那麼,也請你坦誠地告訴我吧!」
我不知,自己對他在容加依城的那番話,一直會縈繞在他心裡。我以為那番當時為了安慰他的話,很快就會成為永恆的過去。誰知幾年中,他一直會將那番話翻來覆去地品味,最終竟以為,我也是像他愛我那樣地愛著他。
是的,我愛他。但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雖然有時也會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在我內心像一隻小野貓那樣撓得人有些不安分,以致我試圖告訴自己,我們並非是母子,而是女人和男人。但那僅僅是一個閃念。我會觀照每一個念起。所以當一些我認為不恰當的念頭才剛剛升起,我就會立即止住它,而不使它演變成事實。
我看著他顯得有些煞白的臉,我能說什麼呢?我既不能說,從此我們將毫無關係。也不能說,從此我們可以有其他關係。我只能顧左右而言它。我只能說:「卡洛斯,我想你今天是太累了。你需要休息,好好地睡一覺!如果你暫時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那麼就在我的這張床上,你先小睡一會兒吧!待會,你就會覺得好多了!」說完,我將他扶到我的床上,然後讓他躺下。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他均勻的呼吸。雖然他自稱早就不是孩子了,可是在我眼裡,他卻始終是一個孩子。他閉上眼睛時那長長的睫毛,還略帶委屈的表情,讓我忍不住想要去愛撫他。我總覺得有種母性的情緒似乎一直在體內深藏著,因為沒有懷孕、生育,那種情緒一直在我體內蠢蠢欲動而不得舒展。這使得我有時覺得自己會有些扭曲。想要對一個孩子好,儘管這個孩子早就成年了,而我還將他當做在襁褓中。我幻想他是一個襁褓中的孩子,那麼乖巧聽話,而沒有那麼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我將燈光調暗了,只聽著他的呼吸,這讓我覺得他更是個孩子。
也許是我太累了,也許是他的呼吸本身就像支催眠曲,不知什麼時候,我就在他的身邊睡了過去。
然後,我夢到自己回到了大學時代。失蹤了很久的孤成風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一臉的憔悴,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我抓住孤成風的胳膊急切地問:「成風,你怎麼了,你生病了嗎?」
「沒事,我,我沒事的。」
「成風,你不是沒事,你有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你瞞著我。哦,成風,告訴我,不要讓我一直這樣蒙在鼓裡,讓我為你擔憂。」
「我,我不想讓你難過,你該快樂地生活,但我打擾了你。」
「不要這麼說,成風,你知道你是我的快樂。」
「可我也是你的痛苦,不是嗎?我,我無法原諒自己,我覺得我是個罪人。」
「你不是,你不是罪人,沒有人可以認為你是罪人。成風,你是自由的,不要給自己背負太多的包袱。」
「可是,她偷走了我的自由,我的秘密。這還不夠,她還理直氣壯,以愛的名義控制著我,控制著我的行動,甚至是我的心靈。讓我不得自由,除了我賺錢養家。若除此之外,我還會對她之外的女人動心,她就會讓我覺得自己是罪惡的。因為她為我而活著,我是她的一切。而我居然愛上了她之外的女人,她讓我覺得自己是多麼無恥。」
「其實,你很明白,你一切都很明白,可你就是無法掙脫這一切。你身邊的女人,控制著你的生活,而你還心懷感激,甚至面對她時你還常常覺得自己猶如罪犯。她所謂的愛,正在這樣一點點地摧毀你,直到你完全成為她控制下的囚徒。」
「你說得沒錯,也許是這樣。但我不願承認,我更願意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因為愛我,所以才如此歇斯底里。」
「你受著她的折磨,看著她的歇斯底里,雖然有時你會厭惡,但更多的時候,你甚至還因此沾沾自喜。因為她滿足了你作為一個男人怪異的虛榮。她讓你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儘管這種價值的體現讓你狼狽。可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有個女人為你而活著,甚至為你瘋狂,那麼徹頭徹尾地想要佔有你的全部。」說到這裡,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好痛,因為自己的殘忍。看著孤成風痛苦的表情,我又心軟了起來:「成風,是我刺痛你了嗎?哦,天哪,看我都說了些什麼,那也許是事實,可是,你現在需要的不是這些,是嗎?你需要愛,需要我好好地愛你,是嗎?握著你的手,擁抱著你,是嗎?」
孤成風一把將我拉到自己的懷裡:「是的,你害了我。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也許不會這麼痛苦。我喜歡著你,欣賞著你,可我永遠無法靠近你。即使此刻,我們正在一起,我依然覺得,你在拒絕我,你的心裡永遠裝著我之外的更多其他的東西。我必須不斷揣摩你的內心,但我依然無法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只看到你跟別的男人聊得那麼開心,常常笑得前俯後仰。」
「你知道我在跟他們聊什麼嗎?我在跟他們聊你。我常常和別的男人談你,卻從不與你說別的男人。因為別的男人愛我,而我卻愛你。我必須跟別人說你,才能覺得你的存在。如果我不將積壓在我心頭對你的思念傾訴出來,我覺得自己會瘋掉。你以為你自己愛我,可你是那麼孤高好勝,常常讓你表現得不近人情。你總是玩失蹤的遊戲,你常常十天半個月沒有一點消息。沒有人可以像你這樣無視於我的存在,無視我內心的感受。可別的男人不是這樣,他們願意見到我,即使是聽我反覆不斷地講你,他們也依然充滿了無比的耐心。」
我感覺到孤成風摟得我越來越緊,呼吸越來越重。然後我覺得他突然壓在了我的身上,並有些急促地用手撩起我的裙子。然後我覺得一股夾雜著緊張的喜悅衝過我的心臟,我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我覺得自己去了另一個地方,那裡充滿無限的喜悅。沒有任何煩惱、憂愁,只有無盡的狂喜。然後突然感覺有很多的雨點落在我的身上,落在我的眼皮上。我這才掙扎著睜開眼睛。卻發現,在我身上的人並不是孤成風。
「卡洛斯,你瘋了!」我一邊低聲地尖叫,一邊極力地想要去推開他。但我發現,我根本就沒有力氣。
卡洛斯一句話也沒有,只是更緊地壓在我的身上,直到幾乎使我窒息。他才從我的身上下來,然後躺到一側,但依然緊緊地摟著我。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但是一切已經發生了!昏暗中,望著旅店的天花板,我想起了遠方的阿佗。這算是背叛麼?然而我久已沒有被撫摸的身體那一刻分明在輕輕地戰慄。
說到這裡,如水看到奶奶的雙唇在微微地顫抖。之後很久,再沒有說一句話。彷彿沉浸在往事裡,而現實只是一個沉睡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