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裡的聖經 第12章 第六天  輪迴亦重生 (1)
    生命就是這樣,生生死死,輪迴不盡。李媽媽給我取名「天匠」,正是天兒在臨死之前自己所祈望的,她希望來生能成為天匠。而今,我就是天匠。天兒終於如她所願地成了天匠。我就是她,或者說她就是我。無二無別。

    昨日如水的問話,又勾起了天匠的回憶。記得阿佗講:「五月的瑞典很美。特別是夕陽下沉的時候,晚霞曛染著西邊的天際,天邊的雲彩不時地變換著顏色,由灰紅而成紫紅,由紫紅而成朱紅,每一分鐘都會呈現出一幅氣勢恢弘的天然油畫。」

    那天下午,天兒一直很安靜,阿佗以為精靈古怪的天兒一定又陷入沉思之中,說不定等夜晚來臨的時候,又會告訴自己一個有趣的設想。看著天兒寧靜時的狀態,阿佗的內心總會由衷地升起一股很神聖的敬意。似乎那樣的神情不屬於塵世,它屬於聖者或者是天使。可在天兒美麗的面孔下,偏偏又隱藏著極為深刻的思想。這常常令阿佗很驚詫,有時為之驕傲,有時又自歎不如。可他是不會妒忌的,這是他最愛的女人,一個他永遠都愛之不及的女人。甚至說,她就是他的生命。

    正在阿佗凝視著天兒出神的時候,忽然聽到天兒說:「阿佗,今天我想到外面去走走。我想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太陽慢慢從西邊墜落。你知道嗎,在黑暗來臨前的天空是最美麗的,就像黎明來臨前的天空是最黑暗的一樣。上天是多麼神奇,最美的東西總不會給你最久,所以落日餘輝的美麗總是那麼短暫。可是親愛的,今天我想跟你一起去抓住那一刻。」

    對於天兒的每一個提議,阿佗從來都樂意順從。平常倆人也經常會在晚餐後到外面散步。可天兒從不說這樣的話。總是吃完飯,很隨意地兩個人自然而然地手挽著手散步去了。而且天兒也很少刻意地去修飾自己。但那天有些特別。天兒對阿佗說:「阿佗,我要稍稍收拾一下。你在陽台上等我一會,看看天空與以往有什麼不同,或許你能發現一些什麼。」說完,天兒就走進了衣帽間。

    阿佗站在陽台上,抬頭看看天空,似乎跟往常一樣。倒是覺得天兒有些反常,難道她有什麼心事嗎?但以天兒的性格,是不會隱藏什麼心事的。阿佗逕自搖搖頭,覺得是自己多慮了。可是她今天為什麼要去刻意地修飾自己呢?但是緊接著,他又釋然了,世上的女人,又有哪個不愛美呢?想到這裡,阿佗就獨自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天兒出來了,她穿著一襲純白的長裙,飄逸極了。像似仙子下凡。「太美了,天兒,我難以描繪。」阿佗禁不住有些笨拙地讚歎道。的確,對於天兒的美,他覺得用任何語言都不足以表達。這時,天兒已伸手挽住了阿佗的胳膊,然後一起向無處不在的露天公園走去。

    路上,天兒說:「阿佗,我們在一起十年了,可我覺得就像是做了一場夢,時間過得好快。你看,我甚至從未為你做過什麼,也沒有為你生下一個孩子,我總覺得自己對你有太多的虧欠。」

    阿佗轉過頭,看著天兒美麗的側臉說:「天兒,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已經給我太多了,我所有對於愛和幸福的理解都是你給我的。還有那些靈感,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有那麼多美妙的作品。天兒,我們還很年輕,孩子,我們總會有的。有時我甚至覺得,你就是我的孩子,有你我就足夠了,我們之間可以不要孩子。天兒,我只要你!」

    天兒伸手指指前面,對阿佗說:「啊,阿佗,你看,前邊風景真好,我們還坐那張長椅好嗎?讓我們一起欣賞夕陽,你看,她快下山了。」

    「是的,她快下山了,她是那麼的美麗。」

    「阿佗,來,坐下,讓我靠著你。對,就這樣,這樣舒服多了。你看,整個天幕被分成兩半,東邊那一半是淡淡的藍,滲著些許淡淡的憂鬱,似有什麼心事。而西邊的那一半像被燃燒了似的,那些雲彩也被淹沒在紅光裡。阿佗,人的生命也是可以這樣絢爛的,如太陽這般,即使要掉落到另一個世界裡,她也會在最後的時刻綻放得如此美麗。」

    「傻天兒,因為她知道,今天她落下去了,明天她還會升起來。事實上,她只是在我們這裡落下去了,在地球的東方,她很快將冉冉升起。」

    「是啊,生命是不會消亡的。在這個世界裡消失,只是為了在另一個世界裡重生。阿佗,我看著世上的每個人,都覺得他們像精靈。你看,那些在公園和廣場散步的人們,還有那些嬉戲的孩子們,他們的身上都被一層金色的光芒籠罩著,這真正是人與自然和諧的相印啊。我相信,人與宇宙是可以融為一體的,甚至可以說,本來就是一體的。是所謂的現代文明,還有那些銅牆鐵壁,將人與自然生生地分離了開來。阿佗,我在想,有一天,你應該設計一種與自然合二為一的建築,所有的材料都是從大自然中直接獲得,這個建築最好像一艘諾亞方舟,建立在離大海不遠的森林裡。

    你知道,人類未來的災難會很多,可是生活在這艘諾亞方舟上的人們,既不會害怕乾旱,因為船上的淨水裝置可以通過打破水分子而直接將海水過濾成淡水,經處理後的水分子結構會變得極其微小,由於它更容易被人體吸收,人在飲用了這樣的水以後,身體內的很多頑疾將會消失。在平常的日子裡,那裡就像一個人間樂園。周圍除了原始的森林,亦百草遍佈,百花競放,人們吸納著最純淨的空氣,少有人生病。人在其中,猶如置身仙境,這世外桃源,定是一個修養身心極為愜意的地方。若是有外面的病人到這裡來,那麼這裡也將成為一個療救人疾病的樂園。而當洪水來臨,這艘船將成為再一次的諾亞方舟。滔天巨浪也無法淹沒它,因為它有很好的平衡性和穩定性。最重要的是上面居住的都是心靈純淨的人。你覺得的呢?你覺得我的這個設想如何?」

    阿佗很驚訝於天兒的設想,可以想像,人置身其中,任何時候都可以享受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想到這裡,阿佗不由得興奮了起來:「天兒,你不愧是上天的孩子,你的頭腦中有太多我們人類所稀有的東西,你的思維和你對天地宇宙的瞭解與熱愛,都足以證明你是個天才,並有著神斧天匠的本領。」

    天兒的臉有些微微發紅,彷彿害羞了似的。只聽到她輕輕地說:「今生我是不可能成為天匠了,只不過暫時被上天所眷顧和寵愛,也許,來生吧,來生讓我成為天匠。讓我所有的設計都能巧奪天工,讓人間多些有趣的珍寶。你覺得如何呢,阿佗?」

    「天兒,我們不要等到來世,今生我們就可以做到。你還很年輕,你可以的!」

    天兒轉過身,面對著阿佗,並伸出右手摸著阿佗一側的臉。只聽到她喃喃地:「阿佗,我相信。我也希望能這樣。可有時,我們不得不尊重命運的安排。我愛你,阿佗。你看,我們一起被這層柔和的紅光包圍著。太陽下山了,阿佗。人的生命就如太陽的日出日落一般。日落了,勞作了一天的人們也該回家了;日出了,休息了一晚的人們又將鮮活起來。阿佗,我這樣說不是消極,而正是充滿了對生命的信心。我相信人是有來世的。我相信,若是我現在走了,很快,我又將像太陽一樣,升起在世界的另一個地方。」

    「哦,天兒,你都在說些什麼呢?你怎麼會走呢?你那麼年輕,那麼善良,那麼可愛,還有那麼多的理想。你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你一直在說著這樣的傻話?」

    「啊,不說了。阿佗,你看,西邊的天空,像被塗上了一抹亮晶晶的淡紅。還有,那幾朵有些壯麗的雲彩,那麼多的顏色,真不知該怎麼來描述她們。啊,你再看,阿佗,你看那一朵,她又變了,她變成了一縷長長的煙雲。你會以為她消失了,可事實上,她沒有消失,她只是變了種姿態存在,她以一種更加若有若無的境界存在。這樣的狀態真美,我真想也變成一縷煙雲。也許只有在這看似虛幻的生命裡,才有永恆的真實。在生命的每一個剎那,她都釋放出了一種自由率真的美麗。阿佗,為她祝福吧,為一個靈動的生命。」

    天兒的聲音越來越輕。阿佗似乎還聽到她自言自語般地在說:「阿佗,對不起,對不起,我為你準備的禮物也許你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得到……」直到她軟軟地趴附在阿佗的懷裡。阿佗以為她沉醉了,沉醉在夕陽無限的美好之中,沉醉在自己編織的故事之中。所以他就這樣一直靜靜地摟著她,不敢去驚動她美麗的夢。

    天兒閉著雙眼,那天使般濃密的睫毛,齊齊的,沒有一絲動靜。阿佗也沉浸到了她的寧靜之中,閉上眼睛,享受著天人合一的奇妙境界。

    直到過了很久,阿佗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麻木了,才從沉醉中甦醒過來。他摸摸天兒的臉,又搖搖天兒的胳膊,可任他怎麼呼喚搖動天兒,天兒卻沒有一絲反應。他這才突然意識到天兒走了!

    天兒真的走了嗎?真的就這樣悄悄地走了嗎?如她剛才所說,人的生命如太陽一樣,下山了,可她真的還會在東方升起嗎?此時,天兒的腕表上,時針剛好指向瑞典時間晚上十點三十分。

    阿佗出生於中醫世家,雖然他沒有選擇從醫,但依然懂得基本的醫學常識。他摸了摸天兒的脈搏,已經停止了跳動,胸口也很平靜,沒有任何不安地起伏。阿佗沒有哭,他覺得天兒只是睡著了,永遠的。她睡得很美,很安靜,他不忍去驚動她。

    迎著天邊餘下的一點亮光,阿佗起身將天兒抱回家。穿過鋪設在草坪間的石板小路,走上那條通往回家的大路。兩邊的樹靜靜地排列在那裡,很肅穆,像是在為天兒送行。

    那短短的路程阿佗走了很久,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帶著無限的不捨,還有期待。是的,內心裡,阿佗在期待某種奇跡,所以他沒有哭泣,也不敢哭泣,他怕驚動了天兒純靜的靈魂。

    走完那條回家的路,灰色的天邊只剩了一線暗紫色,彷彿會在瞬間失去光明,城市將融入到一片蒼茫的暮色之中。在阿佗無邊無際的思緒之中,兩邊的路燈卻一下亮了起來,瞬間的事情。這似乎讓阿佗又看到了希望。是的,正如天兒所說的,沒有永恆的黑暗,最黑暗的時候,也最接近黎明。

    天黑了下去,可它還會亮。想到這裡,阿佗又充滿了希望。就像此刻的東方,天空正在漸漸亮白。阿佗堅信,天兒會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再次來到這個人間。為此,他要好好活著,他要耐心等待。他相信,天兒終究會回到他的身邊。

    啊,奶奶,好感動。您怎麼流淚了呢?奶奶,那個天兒奶奶真的跟您有關係嗎?或者說,您就是天兒奶奶。

    是,如水。我相信我就是天兒。我落淚,是為你爺爺對我的愛,也為這個神奇的生命感動。天兒在瑞典時間1922年5月29日的晚上去世,而我在天兒去世的一個小時後降臨在東半球的中國,時間是1922年的5月30日早晨5點30分。那天清晨,我降生在前面跟你提到的一戶普通的人家。我從未見過面的父母,也因為我的到來而遭受了滅頂之災。如水,生命就是這樣,生生死死,輪迴不盡。李媽媽給我取名「天匠」,正是天兒在臨死之前自己所期望的,她希望來生能成為天匠。而今,我就是天匠。天兒終於如她所願地成了天匠,我就是她,或者說她就是我。無二無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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