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另一張臉 第53章 「夜郎自大」是蒲松齡的隨興杜撰
    兩千多年來,古夜郎的歷史面貌,始終是一個未曾解開的「謎」。在普通人的心目中,它幾乎成了一個集神秘和神話於一身的國度。而成語「夜郎自大」貽笑百代,也引起世人對古國夜郎的濃厚興趣。

    我們通常所說的夜郎,是我國秦漢時期由雲貴高原上一個少數民族建立的一個國家。西漢以前,夜郎國名無文獻可考。夜郎之名首次問世,大約是在戰國時期,楚襄王派「將軍莊躍溯沉水,出且蘭(今貴州福並縣),以伐夜郎王」,「且蘭既克,夜郎又降」。歷史上的夜郎國在中國是什麼樣子,夜郎國又是怎樣的「大」國,自古流傳著一個婦孺皆知的故事:自漢武帝派遣唐蒙通夜郎後,在夜郎境內設郡置縣。後來為了專一對付北方的匈奴,遂「罷西夷」,而在南夷,則「獨置南夷、夜郎兩縣一都尉」。

    漢武帝開發西南夷後,為尋找通往身毒(今印度)的通道,於公元前122年派遣使者到達今滇國(今雲南),再無法西進。逗留期間,滇王問漢使:「漢敦與我大?」後來漢使返長安時經過夜郎,夜郎國君也提出了同樣問題。這段很平常的故事後來便演變成家喻戶曉的成語——夜郎自大,很多人正是通過這個成語知道古代西南曾經有一個夜郎國。夜郎立國數百年後,適逢漢武帝拓邊開疆,夜郎歸漢。再逾百年,到了西漢成帝年間,由於夜郎與同為漢朝屬國的漏臥、鉤町交戰,不服從朝廷調解,從此,夜郎不再見於史籍,而夜郎也成為一段撲朔迷離的歷史、一個神秘的文化現象,留在了漢文獻有限的記載裡。然而千百年來,夜郎國在人們的記憶裡並未消失。不僅因為大史學家司馬遷在他的不朽著作《史記》裡對夜郎國作過記載,也因為「夜郎自大」這個認知率比較高的成語。

    然而事實上,「夜郎自大」不過是起源於聊齋先生蒲松齡的一場筆墨遊戲。

    清朝康熙年間,山東淄川(今淄博市)城郊八里許蒲家莊的一座農家屋內,別號「柳泉居士」的蒲松齡費時多年嘔心瀝血寫就的《聊齋誌異》即將完成。忽然他心血來潮,要寫一個名曰《絳妃》的終篇,其中有一段是夢中應花神絳妃之約代擬的「討封氏檄」。當初擬定《絳妃》這個題目時,蒲老先生原本是想要順著原來寫小說的路子,盡力刻畫出一位花神的形象和性格。可是一旦提起筆來,便「思接千載,視通萬里」,古往今來的許多人和事,便都一齊奔來筆底,於是寫道:「駕炮車之狂雲,遂以夜郎自大。恃貪狼之逆氣,漫以河伯為尊。」這其中便包括與夜郎自大有關的故事。於是,夜郎自大就成了人們譏諷妄自尊大者的典故。

    倘若追本溯源,「漢孰與我大」的專利應屬於滇王,夜郎王不能「專美於前」。然而滇王也好,夜郎王也好,本來都是出於不瞭解外間情形。夜郎是僻處大山的方國,即便在現在,交通也多受限制,兩千多年前山隔水阻,偶有山外客來,急於打聽山外世界,實為人之常情。說夜郎「自大」,這顯然是從漢文化視角看夜郎時造成的一個歷史的誤會,因而發出的疑問。就如同司馬遷所說:「以道不通故,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不過當這場景出現在蒲老先生筆下時,卻成了:「……古有賢豪,乘而破者萬里;世無高士,御以行者幾人?駕炮車之狂雲,遂以夜郎自大;恃貪狼之逆氣,漫以河伯為尊。

    ……」顯然,這是蒲老先生的一場筆墨遊戲。不過,聊齋先生這一逞才使氣不打緊,他老人家哪裡會想到,「夜郎自大」竟因此不脛而走,遂沿用至今。除卻蒲老先生的這段不談,成書於光緒後期的晚清小說代表作者曾樸在《孽海花》第二十四回寫道:「餓虎思鬥,夜郎自大,我國若不大張撻伐,一奮神威,靠著各國的空文勸阻,他哪裡肯甘心就範呢?」白話小說流傳面更廣,「夜郎自大」終於演變為一成語,不數年即收入《辭海》以及各種詞典,而現在的漢語工具書都把它釋為對妄自尊大者的諷喻。「夜郎自大」如今早已風靡華語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夜郎王被視為狂妄自大之徒,背上黑鍋,似乎已成定局。

    很多人正是通過這個成語知道古代西南曾經有一個夜郎國,但這成語其實是一段誤讀的歷史。那麼,夜郎王到底是「自大」,還是真大?

    其實夜郎國君並非妄自尊大向漢王朝叫板。按照原典論,不過是因為古代交通閉塞,西南夷與中原王朝遠隔千山萬水,處於封閉狀態中的夜郎王渴望瞭解外面的世界,因此才有此一問:誰大?其實大約在戰國時代,夜郎已是雄踞西南的一個少數民族君長國,到了漢武帝統治時期,夜郎的勢力越來越強盛,況且司馬遷在《史記·西南夷列傳》裡說:「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可見夜郎的勢力已經超過了西南滇,而且控制了周邊各國,成為獨立於漢之外雄踞一方的政權。這句話似乎已為夜郎國的「自大」平了反,夜郎國作為西南夷「最大」的國家,也許還有一點同漢朝「比大」的意思。不過,若是從夜郎民族的立場上來看,那就不叫「自大」,而是自尊、自信,有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

    據《夜郎史傳》記載,一代明君多同彌(即多同),不但自稱「天之子」,甚至敢於宣稱:「唯我獨尊君,唯我享盛名」!且更有開闢「新天」的膽識,可見夜郎人的民族自豪感由來已久,且記載夜郎王武益納的武功:「武夜郎(即武益納)君長,比先輩威武,比先輩剛強,他經常帶兵,不斷地南征北戰。今天去東征,明天去南戰,全都打勝仗,屢屢建奇功。」在征伐東、西濮時,他揮師進軍,竟口出狂言:「我夜郎大軍,誰敢來阻擋?」就連夜郎國的開國之君夜郎朵,也同漢家天子一般,自命為「代高天掌權,為大地守境」的「天地子」。這一點在彝族文獻裡也處處可見,這也是夷漢交叉的視角審視的結果。而夜郎的神秘性,以及歷史文化潛在的巨大現實社會價值,已引起社會各方面對夜郎的關注。

    夜郎之大,從膚淺角度來說,留給我們的不過是一個可以做笑談的典故和一個譏諷別人的成語,但是留給夜郎民族的記憶卻是刻骨銘心的。據可靠記載,夜郎在秦漢時代是西南夷地區一個人多地廣的「最大」實體。在夜郎土著濮人後裔仡佬族的「喪葬歌」裡,巫師唱道:「……大田大地我們的,大山大嶺我們的,東南西北我們的。大場大壩隨便走,大沖大凹隨便行,天寬地寬由你走,四面八方任你行……」這雖沒有給我們看到西南夷地區一個地大物博,人丁興旺的繁華景象,但是留給了我們更廣闊的想像空間。而在關於夜郎國的民間傳說裡,甚至還有這樣的講述:騎手騎著駿馬跑了一百天,駿馬累死了,卻還沒有看到夜郎國的邊境。這裡當然免不了民間傳說上的誇張,但是在這誇張手法的背後,我們看到的不正是夜郎人疆域遼闊、國力強盛的心理基礎,不正是夜郎國「最大」所留給夜郎民族的集體記憶嗎?由此可見,夜郎並非「自大」,而是真大。不過,一個有偏誤的成語,不經意間廣泛宣揚了一個古國的歷史。至少,在最廣大民眾中恆久延續了一個古代的記憶,這可能又是成語作者意想不到的結果。

    夜郎國存在了大約三百多年,其文明發展在西南地區具有較大影響。漢開發西南夷後,在鞏固國家統一的大戰略中,它發揮了積極的作用。探尋夜郎文明是我們的歷史職責,而用科學客觀的態度看待探尋夜郎文明的工作是應有的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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