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 第31章 第十七章 (2)
    肥義向李兌深深一揖:「肥義謝太傅好意。我受主父托孤之願,曾經向天明誓,以性命輔佐新王。如今新王有難,肥義如若為躲避災禍而拋棄新王,是為不忠不義。一個不忠不義的臣子,又何以苟活於天地之間!」

    李兌遭拒,又羞又怒,厲聲說道:「既然相國有此大義,倒是李兌枉做小人了。李兌倒要看看,相國能否活過今年!」

    那個冬天,邯鄲遲遲沒有下雪,天空跟罩了棉被似的黑,趙國大地被黑色的天幕籠罩,顯得沉寂蕭瑟。幾個月來項離把自己關在家中讀書,拒不見客,包括來找過他幾次的趙玦。

    炭盆將屋內烘烤得溫暖如春,項離拿著酒爵,對著案上的一封陰書沉思。自田文從咸陽逃回齊國以後,便發動了齊、魏、韓三國聯軍攻秦,而與秦聯盟的趙、宋二國,卻一直作壁上觀,不施援手,函谷關岌岌可危。項離覺得嬴稷與齊為敵,與趙聯盟是個錯誤,他覺得自己該回秦國了。

    「大人……」老管事走至階下輕聲稟報,見項離沒有抬頭,有些木訥地站著。

    「何事?」項離看著竹簡問。

    「宮中差人送來信函。」管事將一封漆封的戰報放在案上,卻並不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還有何事?」

    「公主……」

    「不見!」項離不等管事說完,厲聲叱喝道。

    「公主親自送來一件冬衣,叮囑小的交給大人,並說……」

    「說什麼?」項離抓過管事手中的棉包抖開,是一件裌襖。

    「公主說:『天氣寒冷,請將軍記得添衣。』」

    項離揮下手,管事退了出去。項離拿著裌襖細細地端詳——裌襖的針腳雖然歪歪扭扭,卻看得出每一針都十分用心。項離想像著趙玦在燈下捉針縫襖的樣子,唇角露出笑意。

    「還會幹這個。」項離自言自語地將裌襖穿上,大小合身。

    還從未有人給他縫過冬衣、如此噓寒問暖。項離歎了口氣,用小刀挑開漆封,抽出一小卷羊皮。

    看完羊皮上的字,項離又陷入了沉思。這是邊境截獲的一封密信,是樓煩王發給中山王的。一個被趕到陰山以北的流寇王,一個被遷往膚施的光桿王,竟然還在圖謀攻趙!項離搖搖頭,將羊皮丟在案上。他覺得這兩人是在找死。宮中把密信送到自己手裡,看樣子是要他去結果這一切。也罷,替趙雍幹完這最後一件事,就當和他兩清了。幹完這件事,不管如何,自己都該回秦國了。

    「來人……將戰甲取來。」項離一口喝乾爵中的殘酒。

    項離並未見到趙雍。調遣黑翼兵團的兵符是由公子成交至他手中的。項離已懶得去究探其中的原委,他只想快點結束這趟差事,從此趙國的一切便與他再沒有關係。況且五千黑翼騎士,已足以蕩平樓煩、中山殘部。公子成此舉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在他不能確定趙雍是否會幫助趙章叛亂之前,他必須不動聲色地調開能被趙雍所掌控的兵力,尤其是這支精銳的黑翼騎兵。中山王的反叛給公子成帶來了絕佳的機會,趙雍同意了派項離率領黑翼兵團平叛的建議,細節的疏忽將造成不可彌補的錯誤。

    就在項離和五千黑翼騎士在寒冷的塞外搜尋敵蹤的第二個月,邯鄲宮開始了一場盛大的儀式。趙主父將攜新王和安陽君一起,出遊沙丘。儘管此行是為了替主父的陵寢選址,但趙人更願將它看做是主父欲借此事,修復已出現裂痕的王族親情。只有團結,趙國才能在一次次的挫敗強敵中強大起來。趙人滿懷期待,目送著龐大的儀仗隊伍開出了邯鄲城,開向了那座蘊涵殺機的沙丘宮。

    沙丘宮在夜色中巍峨著,宮人提著的燈籠,星星點點地綴亮龐大的行宮,甲士們來回巡遊,鎧甲摩擦的聲音使宮殿愈加顯得寂靜。趙雍和兩個兒子分三座寢殿居住。他不知道此時長子趙章的寢殿內,一場密謀正在進行。

    青銅燈樹投下的光亮,在田不禮臉上映出詭譎陰毒的暗影:「君上,當斷則斷!此時是誅殺趙何最好的機會!」

    「主父亦在宮中,恐怕……」趙雍帶來的壓力使趙章猶豫不決。

    「主父的禁衛軍黑翼兵團遠在千里之外。待殺死趙何,君上登上王位之時,主父亦無力回天!」田不禮像只狽一樣慫恿著趙章。

    「我們帶有三千甲士,趙何也帶有三千甲士,並無勝算。」趙章還在猶疑。畢竟他即將要做的是一件足以誅滅九族的大罪。

    「君上可先智取,待趙何一死,便稱王宣詔,屆時趙何三千甲士被封官晉爵,又豈會與君上為敵?」

    「如何智取?」

    「先遣主父近侍宮人前去傳召趙何,謊稱主父有事相商,你我埋伏持劍甲士於壁間,待趙何一到,即刻斬殺!」

    「此計甚好,相國速去安排!」在巨大的誘惑面前,趙章終於下了決心,「事成之日,便是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時。」

    「謝大王隆恩——」田不禮詭笑著向趙章行君臣大禮。

    趙何寢殿內,肥義仔細盤問著趙雍的近侍宦官,身後站著威武的信期將軍。

    「主父何事深夜傳召大王?」肥義的目光銳利地盯在宦官臉上,像是要刺進宦官的心底看個究竟。

    「小……小的不知。」宦官攏著袖子,身子微微發抖。

    「如若假傳聖意,本相誅你九族!」

    「小的不敢!」宦官腳一軟,咕咚跪下了。

    「去吧!」肥義一揮手,宦官如聞大赦,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肥義在信期面前來回踱步:「此事過於蹊蹺……」

    「相國,依末將看,不理睬便是!」信期說道。

    「不可!主父傳召,豈有不應之理?這樣,我先入宮一探,若逾時不歸,便是已有不測,你率眾甲士保護大王連夜返回邯鄲!」肥義正色說道。

    「相國,末將願前往一探!」

    「此時對大王來說,你比我更為重要。信期將軍,肥義就將大王托付於你了!」肥義突然向信期拜倒。

    「相國!」信期慌忙也跪下了,「相國,只要信期還活著,大王必定無恙!」信期眼神堅定。

    「好!」肥義的手在信期肩上用力拍了拍,起身出了大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肥義站在趙雍寢殿殿口,目光朝內掃過。幾盞銅燈高懸,將空曠的大殿照得不甚清晰。一個高大的背影立在高處,身形與趙雍無二。一陣寒風吹過,銅燈將那人的黑影搖擺得如同鬼魅一般。肥義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肥義走至階下行禮:「大王……」

    「相國可否無恙?」背影轉過身來。

    「安陽君!」肥義猛地抬頭,高階上站立的正是趙章。

    「我想相國也不會感到意外,不然此時站在我面前的就該是趙何了。」趙章緩步自階上走下。

    「安陽君!你此時回頭還來得及,本相當一切都沒有發生!」肥義高聲喝道。

    「相國大人此言只當嚇唬六歲孩童。」黑暗處一人走出,眼神刻毒。

    「田不禮!你深受趙國大恩,不思圖報,竟調唆安陽君行大逆之事!你該千刀萬剮、誅滅九族!」肥義厲聲罵道。

    「千刀萬剮,誅滅九族……」田不禮發出一陣魑魅般的笑聲,人已走至肥義跟前。

    「不用千刀,一刀也就夠了!」田不禮長袖一動,手中的短劍倏然刺穿了肥義的左胸。

    肥義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響,一手握住劍刃,一手去抓田不禮的瘦臉。

    田不禮輕輕撥開肥義朝他伸出的手掌:「忘記告訴相國了,我的九族都在齊國,相國的九族倒好像在趙國。」

    肥義一口咬斷舌根猛地噴出,田不禮躲閃不及,鮮血和半截舌頭****在他的臉上。

    「去死吧!」田不禮猛然抽劍,劍刃脫出肥義的心臟後削落肥義的四根手指。肥義轟然倒地,一雙目眥欲裂的眼睛死死盯著田不禮。

    田不禮抹一把臉上的血污,倒轉劍尖,短劍插下復又拔起,一次又一次瘋狂地戳向肥義。

    「夠了……夠了!」趙章一聲大喝,田不禮方才住手——肥義早已死了。

    此時兩隊披堅執銳的甲士自壁間擁出,盔甲和銅劍閃著寒光。

    「斬殺趙何者,封萬戶侯!」趙章佩劍出鞘,劍鋒直指趙何寢宮。

    趙雍自噩夢中猛然驚醒,被冷汗浸濕的內衣冰冷地貼在身上,殿外傳來兵戈廝殺之聲。

    「來人!」趙雍一聲大喝,早已守在門口的衛尉疾步走進。

    「殿外何事?!」趙雍厲聲喝問。

    「回主父……」衛尉囁嚅道,「是安陽君……」

    「安陽君如何?!」

    衛尉不得不說了:「安陽君欲弒新王,兩軍正於殿外激戰!」

    趙雍腦袋嗡地一響——他雖有封趙章為王之意,卻並不願看見兩個兒子骨肉相殘。

    「逆子!」趙雍一掀被衾,翻下床榻,「取我戰甲兵器來!」

    「主父不可!」衛尉阻跪在趙雍身前,「安陽君與新王各率甲士三千,而末將只有二百禁衛,二人勝負未分之際出去必然混戰,末將難保主父無虞!」

    趙雍瞪著衛尉喝道:「讓開!」

    「恕末將不能從命!」衛尉霍然起身,大步跨出寢室。房門砰的一聲關上,而後是上鎖之聲。

    「你們大膽!」趙雍怒不可遏。

    「所有人堅守此門!擅離者斬!」衛尉堅定的聲音從門外傳入,趙雍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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