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 第17章 第十一章 (1)
    井陘關內被十名黑翼騎士攪成了一鍋粥,五千步卒擁擠在一片狹小的地域內不得施展,關上的弩兵將手中的弓弩來回移轉卻不敢發射。十匹戰馬結成連環馬陣,在人群中左衝右突,人群驀然讓開,又倏忽合攏,馬陣就像一葉扁舟顛簸在人潮之上。

    「什長,往哪去?!」趙玦劈倒馬前的一名步卒後問道。

    「跟著我沖,別分散!」項離手中的長劍揮舞出一道道白光,阻擋在身前的戈戟如麻稈兒般被紛紛削斷。

    項離在前,九騎在後,連環馬陣在人潮中犁開一條血路,直奔關後那條狹窄的山道。

    山道入口,三乘塞門刀車赫然出現,車後的弩手羽箭連射。

    項離長劍狂舞,箭鏃叮叮噹噹飛濺出去。「加速!」一塊黑布蒙上馬眼,在項離的催逼下,戰馬跑出了全速,奔刀光混亂的塞門刀車怒奔而去,九匹戰馬緊隨頭馬發起衝刺。

    刀車後的弩兵驚恐地睜大眼睛,戰馬轉瞬逼至眼前,鼻翼噴出的兩團白氣帶著溫度和膻味。

    刀車和戰馬將要撞上的剎那,項離一提馬韁,雙腳同時一磕馬腹,戰馬飛身躍起,從丈餘高的刀車上方呼嘯而過。

    空中的怒馬鬃毛飛揚,馬上之人戰袍激盪,弩手仰望著空中,恍如看見了天神。馬蹄輕盈著地,敲擊出一串火星和脆響,弩兵方才回過神兒來,緊接著頭頂又暗了幾下,九匹戰馬接二連三地掠了過去。

    十騎衝出數十步後一個急停,馬頭撥轉,十名鎧甲鮮明的騎士長劍在手,戰馬的前蹄焦躁地刨擊著地面,隨時準備再一次衝刺。刀車後的數十名弩兵面如土色,攔截對手的刀車此刻反倒將自己隔在山道內。弩兵近距離地面對敵方騎兵,結果不言而喻。

    「還不走?」項離邪氣地微笑著,數十名弩兵如遇大赦,忙不迭地從刀車的縫隙間鑽出。項離一鬆勒住守關將的腿彎,守關將便軟綿綿地摔下戰馬,已在不覺間被他勒死。

    「下馬!」項離從馬上下來,抽出銅矛,拿起圓盾。九人下馬,抽出銅矛,拿起圓盾。項離走至刀車前,銅矛猛地一刺,車輪迸裂,車軸脫落,幾根粗壯的車軸一頭反頂在刀車背面,一頭插入土中。刀車正面,五千守關軍鼓噪吶喊,一時不能靠前。項離觀望了一下四周——十人所在的山道寬約四馬並立,蜿蜒地伸入山中,兩側危崖聳立,石壁如刀砍斧鑿。

    項離正色問道:「我們要死守此地,直至我大軍破關,你們可準備好了?」

    「願與什長共生死!」九名黑翼騎士齊聲一喝。

    「好,如若戰死此地,趙國會為你們自豪,你們的名字會被載入趙國史冊;如若倖存,迎接你們的將會是無盡的榮耀和富貴。」

    「願為趙國戰死!」九名黑翼騎士神情堅定地看著項離。

    「開始吧!」項離右手猛力一戳,矛桿撲哧插入地中。

    所有的石頭被堆在兩頭,以防敵軍刀車和戰車的推進;雜枝亂草亦被砍下,用土掩埋,以防敵軍的火攻。待一切就緒,天已黑透。負責在刀車後警戒的趙玦突然發出警告,關內敵軍有發起進攻的跡象。

    項離命令兩伍人一伍在前一伍在後,這樣可以交替進攻、休息及掩護後背。前伍貼上刀車,透過刀車上預留的方孔,看見五千中山軍已列成進攻陣形,火把照亮他們手中鋒利的矛戈。守關副將知道不殺死這十名騎士的後果——十名騎士防守的位置正是井陘要塞的咽喉所在,扼住此地,既斷絕了守關軍的退路,亦封住了援軍和糧草的通道。趙國大軍一旦兵臨關下,軍心定會大亂,井陘關不攻自破。屏障一失,國都靈壽危如累卵。

    副將手一揮,八百弩兵分成兩排跪立。

    「準備!」

    弩兵將箭鏃點燃,彎弓待射。

    「防!」項離一聲大喝,兩伍迅速聚成一團,圓盾上舉。

    「放!」副將一聲令下,幾百支火箭刺破黑夜,尖嘯著罩向十人。

    火箭釘上刀車發出噗噗的沉悶聲,箭鏃觸上盾牌發出清脆的聲音,不遠處戰馬中箭後發出一聲聲嘶鳴。十人心如刀割,卻在盾牌下巋然不動。

    幾輪箭雨過後,整齊的足音自刀車那端傳來。盾陣掀開一角,項離飛快附上刀車方孔,黑壓壓的步兵正向前推進。

    「弓弩準備!」項離沉聲下令。盾牌嘩地翻下,兩伍人分為前後兩隊,前隊引弓待發,後隊持弓站立。

    「射!」項離手中羽箭離弦,勁射過方孔後掠向敵陣,一名中山兵應聲倒下。其餘四人同時驚弦,箭箭入肉。發射完畢,前隊後退兩步裝箭,後隊迎上放箭。如此反覆幾輪,狹窄的山道入口已堆起了屍丘。中山軍並沒有後退,在副將的高聲喝令中,一排一人高的長盾頂到了隊伍前面。長盾翻過屍丘向前推進,後面人影憧憧。

    「什長,怎麼辦?!」喜拉個滿弓,射也不是,放也不是。

    「省點箭矢。」項離收起了弓箭,把長矛架上了方孔。

    一排長盾推到了刀車跟前停住。長盾剛移開一條縫隙,刀車上寒光一閃,矛尖洞穿了縫隙中露出的身體,兩名中山兵被長矛貫穿。長矛飛快地往後一抽,帶起一團血光,四名黑翼將士如法炮製。盾陣復又合攏,五人銳利的目光穿過方孔,盯著盾陣,捕捉長盾後的身體。對峙片刻,盾陣突然全部翻開,一片黑色的液體潑了過來。喜躲閃不及,被澆個滿臉,還未等罵娘,身子已經被項離扯翻出去。喜翻出幾步的同時,刀車轟然燒著——中山軍潑出的是燃油,若非項離反應夠快,喜的一張方臉已被燒焦。

    熊熊火光映亮十張堅毅的面龐。項離十人左手持盾右手握矛,挺立於刀車之後。刀車燃燒出辟辟啪啪的聲響,很快這道屏障就會被突破,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五千敵軍的衝擊。

    刀車轟然碎裂,殘燼四散飛濺,一列擠滿山道的長盾現出,長盾後面,矛戈如林。

    項離所在的前伍轟然一動,五人列成錐形,弓步站立,圓盾護體,長矛後縮,如五柄蓄勢待發的利器。

    中山軍緩慢地向前推進,隆隆的步伐聲顯示著決心。

    數量懸殊的雙方終於接觸。相隔兩步,項離出手,長矛旋轉著刺出。矛尖將空氣旋刺出一個漩渦,高速觸上長盾中部。先是一聲細微的金屬脆音,鋒利的矛尖旋開了覆面的銅獸紋,而後鑽透三層皮甲,最後絲絲木屑散出。長矛閃電般沒入長盾,長盾後傳出幾聲慘叫,不知有幾人被矛刺透。項離往後一抽矛桿,身子飛速上迎。矛桿帶著血光脫出,項離一腳猛力蹬上盾面,長盾和後面的一列士卒傾倒。盾陣在接觸的剎那,被破開了一道缺口。五人從缺口釘子般進入,幾名盾手瞬間被刺倒。失去掩護的步卒直面項離五人,一伍人拔出了短劍。

    中山兵擁塞在狹窄的山道上艱難地前行,聲聲哀號慘叫從前方傳來,盡力伸長脖子,也只看見飛濺的血光和飛舞的斷矛殘戈。士卒們每前進一步,就意味著前方又有一列人替他們讓出了位置,他們感覺自己就像是列隊等待宰殺的羔羊,惶恐和悲哀寫在他們的臉上。

    一個時辰裡,兩伍人交替四次,一伍拚殺,一伍休整。十個人牢牢地釘在井陘要塞的咽喉處,中山軍一撥兒一撥兒地進行衝擊,卻寸步難行。逼仄的通道逐漸被中山軍的屍首堆成山包,山包的頂端,五名浴血的戰士手持矛盾屹立,憤怒的眼神藐視天下。

    中山軍終於退了回去,山風浩蕩地穿過山道,囂張的戰場沉寂下來。十個人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裡面混雜著疲憊、麻木,還有些許落寞。

    喜瞥一眼項離:「什長……我餓了。」

    項離放下圓盾:「我也餓了。」

    幾匹死馬被割碎,在篝火上炙烤。乾糧能不動就不動——他們不知道要在這裡堅守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趙軍攻破井陘關的那天。

    喜說:「什長……大軍需要幾日才能開到?」

    項離轉動著穿在矛尖的馬肉,火光在他的臉上投下陰影——按常規戰術推斷,趙國大軍在野外擊潰中山軍後,會馬上兵臨石邑城下。待攻克石邑,方會全力進攻井陘關。期間少則三日,多則月餘……月餘!想到這裡,項離的心微微緊了一下,悔意一閃而過。他並不是害怕戰死,他只是不願看見趙玦、喜和另七名兄弟,為自己的衝動而付出生命。項離側頭看一眼趙玦,趙玦正用濕布小心地擦拭臉上的血污,神情異常平靜。也許行動前應該在軍中留下消息,這樣大軍就會有策應他們的準備。但願有人留意到他們脫離主戰場的方向。項離這樣想。

    此時石邑城南面三十里的趙軍大營燈火通明,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趙雍盔甲未卸,手按劍柄焦躁地來回走動,帳下一干人跪著。

    趙雍猛然站住:「找!再派人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若再無音信,你也不用回來了!」

    「諾!」一名軍官驚惶地退了出去。

    「大王——」專司偵察的軍官奔入軍帳單膝跪下。

    趙雍急問:「是否有消息?」

    「剛收到安插在中山軍中細作的加急陰書,井陘關內被十名騎士攪得天翻地覆,詢問是否要策應我大軍攻打井陘關!」

    趙雍眼睛一亮:「此十人是否還活著?現在如何?」

    「十名騎士扼守井陘關要害,從夕食戰至人定,守關軍全力衝擊不下,十人殺敵無數,尚未聞有傷亡!」

    「你確定此十人就是失蹤的十名黑翼騎士?」

    「當今世上除了黑翼騎士,還有哪國戰士擁有如此強悍無畏的戰力?卑將願拿頸上人頭擔保!」

    「好!如若確是他們,你便立下大功!」趙雍面色一沉,「帳下眾將聽令:一萬騎兵留守,監視石邑守軍異動;九萬大軍即刻開拔,繞過石邑,直襲井陘要塞!」

    「諾!」帳下眾將精神頓時一振。如若情報屬實,大軍雲集關下,喪失退路和後援的井陘關守軍必然無心戀戰。井陘關一旦攻下,整個勝局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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