鄗邑之戰以趙國全殲中山守軍告終,趙雍不知道那個腐朽無能的中山王接到戰報會如何地恐懼。留下少量將士接管鄗邑後,十萬趙軍繼續向北推進,直逼中山國的東南門戶——石邑。
石邑並不僅是一座堅固的城池。在其後十餘里,便是天險井陘塞。井陘塞是由太行山東南徑道進入中山國的隘口,而石邑「當井陘之口」。佔據石邑,也就扼住了井陘天險,此戰的勝負決定了此次出征的成敗。
一路上喜都在嘟嘟囔囔,活像個受了虐待又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婦:「大王為何不讓黑翼兵團參戰呢?」「黑翼兵團要是參戰了,就連那三千趙兵都不會死。」
喜看沒人理他,便重重地歎了口氣,一邊瞟著項離的反應。
「再在老子耳邊聒噪,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項離一聲呵斥,喜趕緊低下腦袋,兩片厚嘴唇使勁兒閉緊,好像項離真會去拔他的舌頭。
「項大哥。」趙玦夾下馬腹和項離走成一排,「斥候傳回消息,石邑在這幾日內集結了中山十萬軍隊。」
「十萬……」項離沉吟道。如果情報屬實,中山國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要擋住北線十萬趙軍的進攻至少需要十萬軍隊,南線的鄗邑已經被斬四萬,加上石邑的十萬,這已經是二十四萬,還不算其他地方佈防的軍隊。戰國擁有二十萬以上軍隊的諸侯國不多,看樣子中山國已是拼盡全力,將能調動的軍隊全部集中於石邑,勝敗存亡在此一舉。
「警戒!」前鋒在前陣發出警報,行進中的大軍轉換成戰鬥陣形,速度之快、行動之整齊劃一,令人瞠目。
少頃,一騎從前陣中飛馳而來,戰馬至趙雍戰車前一個急停,騎士翻身下馬,單膝拜在戰車前面。
「報!前方十里發現中山軍主力,約有十萬之眾!」
此地離石邑尚有五十里路程,看模樣中山軍並未打算死守城池,而是主動出擊,選擇與來犯趙軍在開闊地帶展開決戰。
「敵軍如何佈陣?」趙雍問道。
「弩陣在前,車陣居中,步兵在後!」
「傳我軍令:左軍在前,右軍在其後,兩軍輪番作戰;中軍觀戰;一萬騎兵分成三路,一路居前陣左翼,一路居前陣右翼,一路被重甲列於前陣正前方;戰車居中,步卒尾隨戰車之後。」
「諾!」騎士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為了發揮騎兵高速機動的特點,趙國「胡服騎射」建立的騎兵一般情況下都是輕騎,但此次出征趙雍籌備已久,每一名騎兵至少有四人為其服務,每名騎兵都備有自己和戰馬用的重甲。
趙軍列陣完畢,隆隆地向前推進,平移出五里,中山軍黑壓壓的軍陣已現於地平線上。
趙雍在戰車上一舉令旗,三軍齊整地停住,再一次修正陣形——步卒之間一步,戰馬之間五步,戰車之間十步。令旗劈下,龐大的軍陣復又啟動,帶著堅不可摧的氣勢往敵陣方向開進。
中山軍的方陣巋然不動,就像靜默的礁石在等待巨浪的衝擊。
兩軍相距一里,趙軍停住。兩軍沉默地相峙,空氣中充斥著巨大的壓迫感。鳥獸似乎也預感到即將來臨的殺戮,早已躲藏得了無蹤影。平原上只剩下寒風呼嘯、荒草起伏。
「上天眷顧勇者!」趙雍的長劍鏗鏘出鞘,劍鋒直指敵陣。
雷鳴般的鼓點在趙軍軍陣中響起,三路重裝騎兵同時發動,左右翼跑出兩道弧線,分襲敵陣兩側,中路直衝中山軍的正面。
看著奔雷一般衝來的趙國重裝騎兵,恐懼扼住了每一個中山軍士卒。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軍隊、這樣的戰法。
轉瞬之間,騎兵線離前陣已不足四百步,前陣弩兵迅速半跪,引弓待發。
三百步,中山軍發射出第一輪箭雨。尖厲的破空聲就像無數魑魅在發出笑聲,帶著將生命吸出軀殼的力量。
鼓點愈發激烈,戰馬愈發亢奮,高速衝刺的騎兵終於和籠罩下來的箭雲相遇。箭鏃射在重甲上是叮叮噹噹的脆響,箭鏃鑽進肉體是沉重短促的悶聲。有人慘叫著從馬背摔落,被緊跟其後的馬群踐踏成肉泥,有馬嘶鳴著往前翻倒,後面的戰馬從它身上飛躍過去。更多的騎兵和戰馬活了下來,重甲阻隔了奪命的箭鏃。中山軍發動第二輪齊射的同時,三路騎兵亦同時射出羽箭,箭雲在空中錯過,尖嘯著掠向對手。與面部都有銅罩的趙國重裝騎兵相比,中山軍弩手面對箭雨就如同一堆待宰羔羊,無數弩手的生命在碎散飄蕩。中山軍的箭陣已來不及進行第三輪齊射,趙軍騎兵的鐵蹄已迎頭踏上了脆弱的弩兵。喪失了距離的弩兵和赤手空拳的平民沒什麼區別,三千鐵騎將兩萬弩兵徹底踏碎。中山軍箭陣後面堅固的車陣隆隆發動,向攻破前陣的三千趙國騎兵衝去,但為時已晚,趙軍兩路騎兵從車陣兩側衝入。四馬拉馭的戰車一經啟動,就極難掉頭,面對趙軍從側面甚至是後面攻上的快馬,就像笨拙的公牛在被獵豹追擊。車陣很快崩潰,被三路騎兵分割得七零八落,已形不成有效的衝擊陣形。
「趙國的勇士們!去證明你們的榮譽!去獲取你們的戰功!」
趙雍的話音隨風飄蕩,趙軍將士們熱血沸騰。如雷的鼓聲中趙軍車陣啟動,步兵尾隨戰車衝向敵陣,山呼海嘯般的殺聲向中山軍席捲而去。
趙軍戰車和步兵進入敵陣的剎那,中山軍一直沒有出動的後軍突然讓開,吼叫著衝出的幾千人讓趙軍瞠目結舌。幾千個身著重甲的人就像幾千尊神魔,身形高大得不像人類,個個面部畫成了惡鬼模樣,手中粗大的狼牙棒揮舞出呼呼的風聲。趙軍愣了一瞬,又吶喊著衝上,只要沒有聽見鳴金,前面縱是刀山火海,他們也要衝上去。
這群重甲兵是中山國秘密訓練的大力士,狄語稱他們為「吾丘鴆」——在最後的時刻,中山軍亮出了他們的王牌。
趙軍的兵線和幾千「吾丘鴆」迎頭撞上,羽箭射在「吾丘鴆」的重甲上毫無效果,戈刺和矛尖只會激發出他們更殘暴的獸性。狼牙棒在人堆裡掃過,觸上的兵器非折即彎,趙卒殘破的身體如落葉般飄起。鮮血將「吾丘鴆」噴濺成一個個血人,「吾丘鴆」愈加亢奮勇猛,趙軍的一乘乘戰車在狼牙棒下化為碎片,騎兵不能靠前,只能遠距離遊走騎射,但收效甚微。
戰場局勢急轉直下,近十萬人的軍陣竟被幾千「吾丘鴆」衝散。此時中山軍的步兵方陣依舊毫髮未損。在後軍觀戰的趙雍面色凝重。
「父王!讓兒臣率黑翼兵團出擊吧!」趙章眼裡閃爍著渴望戰鬥的亮光。
趙雍沒有說話,鷹隼般的目光牢牢地盯住幾千名「吾丘鴆」。
「令將士與他們保持十步距離!」趙雍下令。
鳴金聲穿透戰場,圍攻「吾丘鴆」的趙軍飛速散開。幾千「吾丘鴆」咆哮著追逐對手,但趙軍始終不讓他們貼近。一名「吾丘鴆」暴怒,竟抓起地上的一匹死馬奮力擲向趙軍,幾名趙卒被砸倒。能舉起一匹戰馬已是驚人,能將戰馬投出傷敵更是駭人聽聞。莫非這些人真是神魔降臨人世?趙卒心生恐懼的同時,其他「吾丘鴆」紛紛倣傚,碎裂的戰車、死馬、屍首,呼嘯著砸向趙軍,趙軍頓時人仰馬翻,軍陣中一片混亂。而此時虎視眈眈的中山軍步兵方陣隨時都有可能啟動,以給趙軍致命一擊。
公子章目光焦灼地看著趙雍,趙雍的目光卻依然盯在幾千「吾丘鴆」身上。
公子章:「父王!」
趙雍:「鳴金收兵!」
鳴金聲大作,戰場上的趙軍潮水般退了回來,幾千「吾丘鴆」在後緊追,中山軍的步兵方陣已經蠢蠢欲動。
趙雍:「所有黑翼騎士隨我出擊!與敵軍大力士保持百步距離,射其雙目、手腕、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