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年的清明節後,都要給駱駝灌服大黃、綠豆湯與麻油,對駱駝進行身體內臟的修整,就像給汽車進行養護一樣,對有傷的駱駝精心治療。一頂「房子」的人畜安全都由領房子的掌櫃一個人負責,到了住宿的「程頭」後,架設灶台、「房子」、檢點用具、餵食藏獒等後勤事物則由記賬先生管理,駱駝離群則由先生騎馬去尋找。
「大盛魁」的「駱駝房子」從歸化到烏里雅蘇臺叫「跑前營」,來往於科布多叫「跑後營」,來往於古城子叫「跑古城」,也叫「跑大西路」或者「跑小西路」。當時從歸化城到外蒙古和大西路的駝道有七八條,「大盛魁」的大量貨物來往於前後營與歸化城之間。
從歸化城派出的「駱駝房子」來往於前營,全程計六十站,約五千三進二十里。來往於後營全程計七十三站,約六千六百二十里。來往於烏蘭巴托,也稱庫倫路,全程計三十九站,約兩千八百七十里。來往於古城子的第一條路叫大西路,計七十二站約五千三百四十里。第二條小路計七十二站,約五千四百七十里。
在外蒙古未獨立以前,大西路、小西路一直是歸化進入新疆的主要駝運通道。沿著內、外蒙邊界行走,時而在內蒙古境內,時而在外蒙古境內。1924年外蒙古獨立後,封鎖了邊界,中國的駝隊再也不可以在外蒙古地界跑運輸了。所以,當時駝工們唱出了一段《駝工淚》描述了斷掉這條路的痛苦與辛酸。
歌中這樣唱到:
拉駱駝,走後營,蒙古獨立路不通。
人家說咱是外國人,
扣住駱駝不放行,真是嚇死人。
……
闖西北,走古城,
盛世才關了進新疆的門,
妻兒老小難撇下,
眼淚濕衣襟,
再也回不了歸化城,
孤身淪為異鄉人,
外蒙新疆走不成,
只好走甘寧,
躲關卡,怕散兵,
遍地土匪活刁人,
拉駱駝人兒不保命,
苦死個受苦人。
……
1892年的歸化城用於「駱駝房子」經營的商號就有十二家,這些商號的前十家去蒙古和土耳其斯坦各地,甚至去張家口把銷往俄羅斯的茶葉運往庫倫,後兩家則專派自己的駱駝隊走歸化城到古城一帶。在歸化城還可以找到上百家有三、四十峰駱駝從事運輸生意的商號,在歸化城可以供漢人租賃的駱駝總數就有七千多峰。「大盛魁」除了自己養駱駝隊,同時也租賃其他商家的駱駝隊,可以說當時的駱駝隊就像現在的運輸公司一樣,這些「沙漠旱船」把成千上萬的各種貨物馱來運往,馱出並也承載了「大盛魁」與蒙商人兩個多世紀、前後二百六十年的貿易輝煌。這樣的輝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這些艱辛的駝路上有多少工人客死異鄉,在沙漠戈壁纍纍白骨的背後有多少癡男怨女在用青春、血淚乃至生命編就大西路貿易的輝煌,他們帶給大西路的不單純是貨物,更有先進的生產資料與先進的管理、營銷制度。
呼和浩特得勝街的「大盛魁」總櫃舊址
一個「大盛魁」就能吸引如此眾多的山西人來到西口,他們在持續二百六十年之久的「大盛魁」經商歷程中只能算是巨大賺錢工具裡的一枚枚螺絲釘。但是這樣的螺絲釘會磨損、會被淘汰、會死亡,那麼先後有多少代人在裡面繁衍生息,這個具體數字只能在浩瀚的歷史裡慢慢查找了,但是最保守估算,僅「大盛魁」一家商號輸出口外的人不下五萬。這些勞動者同時也是貿易交易中間接的受益者,繁華了西部也改寫了西部。這些面孔浩浩蕩蕩繪就了一幅生動的畫卷,讓回顧那段歷史的人心潮澎湃,也同樣內心沉重。
每次向外蒙草原送貨,少則十幾頂「駱駝房子」(大概三千峰駱駝),多則二十幾頂「駱駝房子」(大概五千峰駱駝)。一路上,上百隻大如牛犢的猛犬在前面開路,商旗迎風飄揚,數千峰駱駝逶迤而來,那氣勢,別提有多威風了。到了烏里雅蘇臺附近,各「駱駝房子」分道,奔向各自負責供貨的區域,然後各「把子」再分道,奔向自己負責的旗盟。貨物送達後,各旗盟官員清點接收,在「印票」賬上簽字蓋章,任務就算完成了。
秋後,「大盛魁」的掌櫃夥計來到各旗盟,按「印票」賬記錄的數量挑選羊馬,選中的作上記號,由各旗盟派人趕到指定地點交給「大盛魁」。之後,羊、馬又被組成「羊房子」、「馬房子」,從烏里雅蘇臺趕往歸化。
「大盛魁」每年由外蒙向歸化城交易市場趕運牲畜,僅羊、馬就有十幾萬、二十幾萬之多,長途跋涉幾千里,途經草原、沙漠、山地,氣候多變,環境險惡,還要求牲畜死亡少,不掉隊,保持體膘毛亮,需要很強的一套專門技術和經驗。所以,「大盛魁」趕牲畜的員工都是專業人士。
「羊房子」、「馬房子」的領房人被稱為「羊把式」、「馬把式」,具有很高的地位,對趕運牲畜起決定性的作用。在這裡,「大盛魁」職業經理人掌權的體制再次發生作用。「大盛魁」給予這些羊、馬「房子」的領房人「頂身股」,穩定了專業隊伍、調動了他們的積極性。而其他旅蒙晉商由於是財東掌權,捨不得給「羊把式」們「頂身股」。
「大盛魁」每頂「羊房子」趕羊約一萬五千隻,分成十幾群,每群一千多隻,兩個人起運,行走起來,各群的先後距離約二里路,整群前後相距約二三十里。前頭第一群有掉隊的羊,就由第二群收容,以此類推。到最後一群就都收容起來,慢慢走。末一群羊,最初分配的數目就比較少。趕羊的人技術也高,他能把掉隊的羊收容起來趕到目的地。每天趕羊到了休息地,必須選最好的「底窩」讓羊群休息。「底窩」就是過往的羊群在這塊土地上曾經休息、過夜,日久天長,羊拉的糞底厚,用羊糞發暖,羊在這樣的「底窩」上休息過夜,不易生病。
「大盛魁」由外蒙向歸化城市場趕馬,是二十四個趕馬員工趕一頂「房子」的馬群,約一千五百多匹,趕馬員工分成兩班,每十二個人為一班,輪流行走、休息。如遇到沒有河水需用井水飲馬、馬多井少時,每頂房子的馬匹和員工再一分為二。「大盛魁」由外蒙趕運到歸化城的馬匹,除選送軍馬外,大部分通過歸化城的羊馬市場批發給各地販馬客商,經銷於全國各地;其餘由「大盛魁」的總號另組織人員趕運,直接銷售於各地市場。這些馬匹分四路趕到山西洪洞縣、長子縣、河南開封府和直隸定州,在幾個定期舉行的騾馬大會上進行銷售。
「龍票」與「速凍餃子」
王相卿掌管「大盛魁」三十幾年後病逝,之後張傑做了幾年大掌櫃,再接任的就是秦鉞。
秦鉞十五歲進「大盛魁」學徒,一步步做到大掌櫃。他對「大盛魁」最大的貢獻就是使「大盛魁」獲得了蓋有乾隆皇帝玉璽、經朝廷特批的在蒙古草原經商的營業執照——龍票。
除此之外,秦鉞還極大地擴展了「大盛魁」的「印票」業務範圍,包括地域範圍和經營範圍。特別是在經營範圍方面,秦鉞把「印票」業務從對牧民供應日用百貨,擴展到對官員、王公、軍隊的供應。
「大盛魁」的年銷售額從十萬兩做到了兩百萬兩,「大盛魁」的資產從十萬兩增加到一百萬兩。針對秦鉞對「大盛魁」的重大貢獻,掌櫃們建議,把他的「身股」升格為「永遠身股」,就是子子孫孫可以永遠繼承下去參與分紅的世襲「身股」。
但是秦鉞做出了一個決定,將王相卿、張傑和史大學三人的各一股「永遠身股」轉為各一股「財股」,另外再給王相卿半股「永遠身股」。從今往後,「大盛魁」再也不得給任何人設立「永遠身股」,即使做出重大貢獻的大掌櫃——包括他自己——身故後其家屬最多再領取三個賬期的分紅即予以取消。秦鉞的這個決定,犧牲了自己子子孫孫的利益,但是維護了「大盛魁」依靠職業經理發展的傳統。
秦鉞的這個決定,也使「大盛魁」重新有了「財東」,他們就是王、張、史三家的後人。秦鉞明白,同樣不能讓他們干預「大盛魁」的事務。因此,秦鉞在重建「財股」的同時作出規定:財東只參與分紅,不得干預號內事務,子弟不得入號學徒,號伙回家探親不得去財東家串門,不得接受財東禮物,非結賬期鋪號不接待財東等等。
晉商用過的特大號算盤
康熙平定漠北後,為了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建立了一個蒙古王爺輪流進京值班的制度。要求草原上各汗的王爺輪流到北京常駐值班,參與國是。一方面可以及時得到解決草原各種問題的意見,另一方面也起到監督草原各汗的作用。
可是這項制度對於蒙古王爺們,卻是一個不小的難題。因為王爺們進京值班,旅途和駐京的各項費用,以及籠絡京內大臣們的禮品和支出,需要大量的銀兩。蒙古王爺們儘管擁有巨大的草場,大量的牲畜,可是缺乏現銀,需要借支,而且數目不小。別的商號唯恐避之不及,「大盛魁」的大掌櫃秦鉞卻在其中看到了機會。
這一年,札薩克親王應召進京值年班,臨行前向「大盛魁」借貸一萬兩銀子。秦鉞不僅爽快地答應了,而且還派一名掌櫃跟隨親王進京,並囑咐那名掌櫃,如果親王需要,隨時支付銀兩,或者代親王墊付。因為草原放印票的商號日趨繁多,各種關係不方便管理,經常因為印票發生爭端,朝廷於是對蒙古草原上混亂的「印票」生意進行整頓。首先是徹底清查無照經營的「印票」生意的商號,然後要通過「楚古拉」會議選舉並經朝廷審批,最終確定幾家商號給予「印票」業務經營權,以便進行監管。
秦鉞便趁早就在蒙古草原上到處活動,請札薩克親王在京城四處打點。在「楚古拉」會議上,札薩克親王為「大盛魁」對朝廷派來的理藩院大員說了不少好話。經過「楚古拉」會議討論和朝廷批准,最終確定了三家商號可以運營「印票」業務,其中「大盛魁」的經營領域最大。於是蓋有乾隆玉璽的營業執照——「龍票」便產生了,只有有龍票的商家才可以放「印票」,那些被清理出蒙古市場的商號臨走前大量拍賣存貨,秦鉞便以很低的價格收購。
從此之後,每逢有王爺進京值班,秦鉞就專門派號伙陪同。旅途和駐京的花銷、進京前置辦禮品和進京後送禮,都由「大盛魁」跟班號伙按與王爺預先商定的額度予以墊支,記入「印票」賬。這時候「大盛魁」的跟班號伙,儼然就是王爺的賬房先生兼半個管家。王爺回來之後,將「印票」賬上的欠款分配到屬下各旗,「大盛魁」隨後收賬。就這樣,秦鉞把支應王爺進京值班納入了「印票」業務範圍,每年從此項業務取得大量利潤之外,還通過這種方式,形成了與清王朝特殊的關係。
康熙平定噶爾丹叛亂時,為了保證十萬大軍在漠北的後勤供應,招京商(與清廷鐵關係的大商號)隨軍支應。草原安定之後,繼續由這些京商供應駐邊軍隊和官府。朝廷規定,軍隊和官員的薪俸由戶部撥給,日用百貨由商號供給,其支出分攤到各旗盟。這項業務儘管利潤可觀,但商號常常收不到現款,要等官府拿到旗盟分攤款後才能收款,而草原牧民缺少的正是現款。於是,供應駐邊軍隊和官府的老商家視此項業務為雞肋,從而使供應商品的質量不斷下降。秦鉞從中又看到了機會,於是他特意囑托歸化城負責採購的分號掌櫃精選市面上稀缺的南貨,如時令水果、醃魚烤鴨、衣料用品,用駱駝運載到烏里雅蘇臺,用較低的價格供應給衙門官員和駐防將軍。
「大盛魁」在購銷這種商品時特別下工夫,貨色齊全,供應及時,其他任何一家旅蒙商號都沒有「大盛魁」送來的商品品種全、質量好。這一招果然靈驗,將軍官員有時便指定「大盛魁」為他們採購東西,「大盛魁」有求必應,絕無差錯。慢慢地,名聲擴大了,在駐外蒙將軍、辦事大臣和蒙古王公眼裡,「大盛魁」是一家最能滿足他們日用所需的商號。於是,駐邊軍隊和官府的日常生活供應,甚至後來朝廷設置的口外所有驛站的日用供應,全都交給了「大盛魁」。「大盛魁」提供日常生活用品後,記入「印票」賬,由官府分派給各旗盟歸還,再由「大盛魁」按賬收取相應數量的牲畜。
自從開展供應軍隊、官府業務之後,就產生了大量的食用肉類的需求。於是「大盛魁」就大量宰殺「印票」業務獲取的牲畜,用於供應軍隊、官府、驛站的伙食,過年時加工成凍肉餡供應,後來乾脆包成餃子天然速凍後供應。從而使供應鏈繼續向深加工延伸。
據說,當時每年僅供應軍隊、官府和驛站的肉餡,就要宰殺四千多隻羊。羊在冬天不宜長期販運,於是就誕生了著名的羊肉卷。再往後,軍隊想要吃餃子了,「大盛魁」就組織員工、僱傭婦女包餃子,然後冷凍送往驛站,即使到了現在,內蒙人還說,速凍餃子實際上是當年「大盛魁」的發明。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大盛魁」把蒙古草原上「印票」的商貿業務,做成了大規模的完整產業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