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日至十一月三十日
二十八日是週日。這天晚上,馬克漢準備在史蒂文森俱樂部裡舉行一個非正式的會議。他還邀請了希茲警官和莫朗督察。當我們和馬克漢一起用完晚餐時,他們剛好到那兒。平時,餐後我們還會走到休息廳裡的僻靜角落——這是馬克漢喜歡的地方,但這次,我們很快就進入了有關格林家血案的主題。
「真讓人難以置信,」督察首先說道,聲音明顯比平時小了許多,「一切都毫無頭緒,沒有理清任何疑點問題。要是在平時,即便沒馬上找出謀殺案中重要的線索,也總少不了幾個可供回去調查研究的東西。可這一次的案件,真是讓人無從下手。」
「我認為,」萬斯接著說道,「這一案情所顯現出的重重疑點和它背後所隱藏的陰謀,或許就是這起案件本身的一個不容忽視的特點。這一點應該是非常重要的線索,如果我們能探查出它的真實意圖,就不難找到破案的方向。」
「啊哈,這可真是條不錯的線索!」希茲揶揄道,「當督察問我,『警官,你那裡怎麼樣?』我回答『哦,找到一條不錯的線索』;『什麼樣的線索?』督察問,我就告訴他『已經沒什麼好查的了』。是這樣嗎?」
「你的想像力實在是太貧乏了!警官,」萬斯不禁莞爾一笑,「畢竟我只是個外行,而我想要表達的意思是:當一起案件幾乎找不到任何線索時——也就是看不到入手調查的方向,作案動機又無跡可尋的時候,那麼每一樣東西都可以被我們看作是線索——或者更形象的說,這些支離破碎的線索就是破案拼圖中的任何一塊。很顯然,要做的最困難的事情莫過於將這些毫不相干的模塊嵌到一起。既然我們已經看到了那麼多的疑點,就把它們都看作是一條線索,這樣我們就至少掌握了上百條的線索;我們可以採用排除法,將與其他線索沒有任何關聯的部分都一一排除掉,最終我們會看到主線索的。這就好比做那些無聊的字謎遊戲,解題的關鍵在於,將字母重新排列成可理解的詞句。」
「可否只從你那上百條的線索中理出八條或十條給我?」希茲說道,帶著明顯的嘲諷語氣,「我會非常樂意看到自己有事可忙的。」
「我想你已經很明白了,警官,」萬斯沒有理會對方的戲謔,而是堅定自己的看法,「實際上,從你接到報警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理由看成是線索。」
「這個自然啦!」希茲警官再度說出嘲弄的話語,「那些奇怪的腳印、不翼而飛的左輪手槍、雷克斯聽到的聲響……但遺憾的是,所有這些線索都撞了南牆。」
「哦,那些事嘛,」萬斯往上噴出一股煙,「也不失為一種線索。但我所指的是格林豪宅中更為明確的因素,像宅院的生態和環境,人們的心理因素這類。」
「收起你那套艱澀的理論和莫名其妙的假設吧!」馬克漢突然插上一句,「倘如還找不到一個切實可行的思路,就乾脆認輸好了。」
「別這麼沮喪,親愛的馬克漢。從表面上看,你似乎確實被打敗了,因為你還沒有從這些凌亂的事實中理出頭序。但你只要認真的分析,還是能夠從中發現聯繫的。」
「那麼你就提供一些確實有意義的事實,」希茲不甘示弱,截住話頭,「很快你會看到我所理出的頭緒。」
「你說得對,警官,」馬克漢說,「不管怎樣,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現任何有意義的事實,我們簡直無事可做。這你得承認。」
「別著急,好戲還在後頭呢!」
莫朗督察直起身子,皺起眉毛。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萬斯先生?」萬斯的話明顯讓督察感到詫異。
「這起案件遠沒有結束。」萬斯的態度不同尋常,極其嚴肅,「這幅恐怖的油畫才剛剛開始起筆呢!在它完成之前,還會有許多事情發生。最可惡的是,我們對此束手無策,現在還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遏制這種恐怖。一定還會再有人送命的。」
「連你也這麼看!」督察的聲音有點讓人毛骨悚然,「我的上帝,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起讓我感到害怕的案子。」
「可是長官,」希茲還是不依不饒,但語氣明顯緩和了下來,「我們已經加強防範,派人日夜看護這所宅子了。」
「警官,那種措施不會對任何人起作用的,」萬斯十分肯定地說,「這名兇手不但早就在房子裡面,而且還是這一恐怖氛圍的組成部分,已經被這石牆圍築的陰宅滋養了很多年了。」
希茲瞪大了眼睛,抬頭看著他。
「是格林家族中的成員嗎?之前你也曾提到過的。」
「這倒不一定。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老圖亞斯時代的父權統治,一定已經影響到了這名兇手。」
「我們可以派人密切注意房中的動靜,」莫朗督察建議道,「要不然就說服家族成員搬到外面分開來住。」
萬斯無助地搖搖頭。
「在豪宅中安插密探,這毫無用處。現在宅子裡的人哪一個不是如假包換的密探了呢?每個人都在監視對方,每個人都被恐懼、猜疑的氣氛包圍著。仔細想想格林家族的背景,你就不難發現,那位掌控經濟大權的老夫人是個非常頑固的角色;而老圖亞斯的遺囑,還會使你碰到各種法律問題上的障礙。按照我的理解就是,如果家族裡的人不留在這座陰宅中繼續讓黴菌『滋養』他們的身體直至四分之一個世紀,那麼他們即刻就會變成乞丐。而且即便你成功地將倖存的人轉移到外面,嚴格保護起來,兇手依然會逍遙法外。除非你能用一根純淨的木樁戳穿這個魔鬼的心臟,否則罪惡永遠不會消除。」
「你的意思是說,這都是吸血鬼幹的?」案件的懸疑色彩令馬克漢感到越來越不安,「難道我們應該在大門上掛上大蒜,用詛咒來困住兇手?」
馬克漢偏激的話語中表現出的煩悶與沮喪,似乎也令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破案的希望渺茫,以致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家都沉默不語。
第一個打破沉靜氣氛,使我們回到問題上來的還是希茲。
「萬斯先生,你先前說到了老圖亞斯的遺囑。我的想法是,如果能夠弄清楚那份遺囑中的內容,說不定可以從中獲得一些重要的線索。據說,這位格林夫人將會得到好幾千萬美元的遺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將會怎樣處理這些遺產呢?而且,她自己立的遺囑又會是什麼樣的呢?我們從『人為財死』的角度來分析,或許能夠發現某種作案的動機。」
「沒錯,警官!」萬斯十分讚許希茲的意見,「這是目前為止最有價值的意見。向你致敬,警官。很顯然,老圖亞斯的遺產也與案子有一定的聯繫。或許兩者的聯繫並不是很明確,但『金錢』這股潛藏的力量已經捲入了這樁案情之中,這毫無疑問。你覺得如何,馬克漢?我們如何才能查看別人的遺囑?」
馬克漢思索了一會兒。
「從現在的情況看,要做到這點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我們當然可以查到圖亞斯·格林的遺囑,不過要到遺囑檢驗官的一大堆檔案裡查找,這可不是件輕鬆的活兒;至於格林夫人,格林家現在的律師是老巴克威——『巴克威與艾爾丁事務所』的合夥人,我偶爾會在俱樂部裡碰到他,曾經也幫過他一些小忙,還算有點兒交情。我看看能不能從他那兒打探到有關格林夫人所立遺囑的內容。明天,我們就能知道查找的結果了。」
之後又討論了半個小時。會議結束後,萬斯和我回到家中。
「從那些遺囑中恐怕找不到什麼線索。」臨近深夜,萬斯靠在壁爐邊,一邊喝著自製的薑汁威士忌,一邊說,「在真相大白之前,這起令人頭痛的謀殺案裡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一團難解的亂麻。」
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小冊子。
「我想我應該暫時把那所陰宅裡的事都忘了,好好研究一下《薩蒂利孔》裡的流浪漢。那些守舊的歷史學家們,都非常渴望弄清楚古羅馬衰敗的原因;事實的真相其實就隱藏在這本描寫頹廢羅馬城世相的經典著作之中,遺憾的是他們都沒有發現這個秘密。」
萬斯此刻安靜下來,一頁頁地翻著手裡的書,然而我卻看不出他一點專心致志的樣子;他那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眼睛,根本沒盯在書上。
兩天之後,也就是三十日,星期二那天,早上剛過十點,萬斯就接到了馬克漢的電話,要他即刻去他的辦公室,當時萬斯正準備去現代美術館參觀黑人雕像展——這是他一向愛好的活動。不到半個小時,我們就到了刑事法庭大樓。
「剛才接到艾達·格林的電話,她希望我能馬上過去,」馬克漢向我們解釋道,「我讓她先和希茲聯繫;如果需要的話,我再過去。但她好像對這事很擔心,一直堅持要親自到我這兒來。她說她只有離開那幢房子才能真正放鬆下來說話。聽她的口氣似乎有點茫然,所以我就先讓她過來,然後就打電話給你,也叫希茲過來。」
萬斯坐到椅子上,點了一根煙。
「這女孩一定非常急於從她現有的處境中跳出來,對此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馬克漢,我猜想那女孩知道的一些事情對我們的調查一定很有幫助。你不覺得她很有可能會告訴我們她心中的秘密嗎?」
就在這時,希茲警官也到了,馬克漢簡單地向他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很有可能,」警官自己也不能肯定,「這是我們得到線索的惟一的機會。目前為止,我們自己還毫無頭緒,所謂的案件調查都只是在白費力氣;如果還不能從其他人那兒得到線索,我們真的就要認輸了。」
大約十分鐘之後,艾達·格林被帶到了辦公室。看樣子身體好多了,手臂上也沒纏著繃帶,神態上不像以前那樣畏縮或易於激動了,不過還是給人一種非常虛弱的感覺。
她坐在馬克漢的書桌前,陽光正照在她的身上;此刻她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應該從何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