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我想補充一件事情,」桑戴克說,「能夠擁有自己的律師是件好事。等到訴訟正式開始,也就是你收到赫伯特律師的通知時,可以找葛雷法學院的馬奇蒙先生,將文件都交給他。當然,他只是在名義上代理你的案子,事實上他不會有任何行動,不過我覺得形式上必須有個律師來作指導。此外,還有一點非常關鍵,那就是在受審之前,絕對不能讓傑裡柯或者任何人知道我和這件案子有關聯,我們要盡可能保持低調。」
「嗯,我們一定會嚴守秘密的,」伯林漢先生說,「說實話,這非常容易,因為巧得很,我和馬奇蒙本來就認識,他曾經當過史迪芬·布萊克莫的律師,還記得當時你們打贏了一場非常漂亮的官司,而我與布萊克莫家的人素有來往。」
「哦,是嗎?」桑戴克說,「這世界還真是小。當時那個案子的確是錯綜複雜,辯論也很激烈,真的是很有意思。那次也是我和裡維斯的初次合作,對我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是啊,我當時還算是幫了大忙呢,」裡維斯說,「雖然僅是無意中發現了一兩個關鍵點。哦,想起來了,你的這個案子跟布萊克莫的倒有幾分雷同呢!也是有人失蹤,都有荒謬的遺囑,同時失蹤的那個人也是立遺囑人和一位古董收藏者。」
「呵呵,我們經手的案子總會或多或少有些相似之處。」桑戴克說著向我使了個眼色,我一下子就瞭解到了他的用意,因為他立馬就轉移了話題。
「對於你哥哥的失蹤事件,伯林漢先生,報紙上的報道可真是面面俱到啊,甚至連府上和赫伯特家房子的平面圖都刊登在了報紙上。那麼,提供給報社這些東西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這個我不知道,」伯林漢先生答道,「不過有幾個記者曾經向我打探過消息,最後都被我趕走了。據我所知,赫伯特也是。而傑裡柯,他的口風向來都很緊。」
「總的來說,」桑戴克說,「那些記者總是能夠通過一些渠道弄到『題材』,但是一定是有人將你哥哥的容貌特徵以及那些房子的圖紙給了他們,如果能夠知道這個人是誰就好了。現在先將這問題暫且擱置一下,我們必須要討論幾個法律相關的問題。哦,非常抱歉,這是非常必要的步驟。」
「還有,」我補充道,「請各位先到客廳那邊——實際上是巴納的狗窩——將接下來清理的工作交給管家處理吧!」
很快,我們便來到那間簡樸而溫馨的小房間。隨後,嘉瑪太太沉著臉,將咖啡送了上來,不過她的表情似乎在告訴我們,你們要喝這玩意兒請便,但出了事可別怪我!伯林漢被我安置在了一張兩側松垂的安樂椅上,這是巴納的最愛,它上面扁塌的坐墊簡直像是長期被只大象盤坐著壓扁的。之後,我又將鋼琴蓋掀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說:
「不知可否請伯林漢小姐為我們彈奏一曲?」
「她會彈琴?」
「呵呵,不過我已經將近兩年沒有碰過鋼琴了!那一定很有趣,可是如果失敗了,你們的耳朵可就要受罪了。你們自己選吧!」她笑著答道。
「我的選擇是以實驗為準,」伯林漢先生說,「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要讓實驗浪費在一些沒用的地方,免得糟蹋了巴納醫生的鋼琴。不過,露絲,在你彈琴之前,我要說件事,醜話說在前頭,免得等會兒掃了大家的興。」他猛地停了下來,在場的人都用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他,「桑戴克博士,我想你大概也看報吧?」他問。
「不,我從不看報,」桑戴克答道,「可是有時為了工作上的需要,我會對某些報道進行有針對性地查證。」
「哦,也就是說,」伯林漢說,「你可能看過那則關於發現殘骸的新聞報道吧,報上稱那是被害人的部分殘肢。」
「嗯,這些報道我讀過,並且還建立了檔案,以供日後參考。」
「那正好,那麼我對於那些無疑是某個可憐人遭到謀殺和肢解的遺骸的沉痛和似曾相識的感覺,現在就不必跟你說明了。我想你一定能夠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要問你的是,你對這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桑戴克眼睛低垂,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地板,許久都沒有作聲,我們都焦急地等著他的回答。
「我想你一定會將你哥哥的神秘失蹤同那些殘骸聯想在一起,」他終於開口道,「當然,這也是很自然的。其實我真的想說你錯了,不過這麼說似乎很難讓人信服。從某個角度來看,的確是非常相似,並且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明顯的證據證實那些殘骸不是屬於令兄的。」
伯林漢先生開始在椅子裡不安地扭動起來,歎了一口氣,粗著嗓子說:「這太可怕了!桑戴克博士,可怕極了!你可否現在就告訴我們,依你看,哪些事項是相符或不相符的呢?」
桑戴克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看起來好像並不十分願意談論這個話題。不過問題既然已被提了出來,他也只有勉為其難地回答了:「其實現在還不是談論正反可能性的時候,現階段案情還不明朗,我們在許多方面的看法都僅僅是臆測而已。截止到目前所找到的骸骨都是些不能用作身份辨識依據的部分。僅憑這一點就非常令人驚訝。從那些骸骨的特徵來看,只能從大體上說,死者是一名身高與令兄相仿的中年男子,並且棄屍的時間也同他失蹤的時間大體上一致。
「你的意思是棄屍的時間基本上已經能夠確定了?」伯林漢說。
「從悉德卡鎮發現的骸骨來看,基本上能夠推算出大概的日期。那兒有一片水芥菜田,大概在兩年前清理過一次,據此可以斷定,那些人骨被棄置在那兒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兩年;不過從骨頭的狀況分析,棄置的時間又絕不會少於兩年,這是因為在那些骨頭上面沒有發現一絲殘存的肌肉組織。不過我所說的這些都是報上刊登的信息,我們並沒有任何直接證據。」
「屍體的重要部位被發現了嗎?我一直沒看報紙,奧蔓小姐時常帶很多報紙給我看,不過我無法忍受,便將整疊的報紙扔到了窗外。」
此時我好像看到桑戴克眼裡閃過一絲笑意,然而他還是嚴肅地回答:「我能夠根據我記得的逐條給你講述,然而我不能夠保證日期完全準確。最早發現骸骨是在7月15日,在悉德卡鎮,顯然,這是一次意外的發現。其中包括一隻完整的左手臂,不過缺了無名指,並且與肩膀相連,也就是連著肩胛骨和鎖骨。這次的發現,使得當地的居民,特別是年輕人都集體出動,對那一帶所有的池塘、溪流展開了大規模的搜索行動……」
「唉,多麼殘酷啊!」伯林漢忽然插嘴說。
「結果,在肯特郡聖瑪莉克萊附近的池塘裡,他們又撈到了一塊右側的大腿骨。並且,這段骨頭有一個微小特徵,可以用來辨識受害人的身份:在它的關節部位,有一小片骨頭發生了『骨質象牙化』現象,如果關節軟骨的天然表層發生了病變,那麼將會出現這種非常光滑的組織,這是由於骨頭的受損表層相互摩擦而造成的。」
「單憑這一點怎樣作身份辨識?」伯林漢先生問道。
「哦,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死者生前似乎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桑戴克說,「這種病被稱為風濕性痛風,此外,說不定他的腿還微微有些瘸,會常常抱怨右臀部疼痛。」
「恐怕這並沒有什麼幫助,」伯林漢先生說,「事實上約翰的腿的確瘸得很厲害,但是那是由於他左腳踝的舊傷所引起的。不過說到抱怨疼痛,因為他的性格很倔強,所以很少會聽到他的抱怨。啊,對了,還是別叫我打斷你的話!」
「接著是在李鎮附近被警方發現的骸骨。」桑戴克繼續道,「他們好像迅速展開了一次更大規模的搜索行動,在西肯特郡李鎮附近的池塘發現了一些右腳骨。假如發現的是左腳骨,那麼或許我們就有線索了,剛才聽你說,你哥哥的左腳踝上有舊傷,那麼你是否知道他的腳上有沒有遺留傷痕?」
「我想應該有,」伯林漢回答,「聽說那種病叫做波特氏骨折。」
「是的。警方後來又對倫敦周邊的所有水塘和小水池進行了大規模搜索,在伍德弗附近的埃平森林杜鵑坑裡,他們挖出了一堆右手臂的骨頭,好像也是同屬於一具屍體的。」
「沒錯,」伯林漢說,「我也聽說了這事。我們的老房子離那裡很近。哦,這太可怕了!我每每想起來都會不住地打哆嗦,想著可憐的約翰可能是在探望我的途中,被人攔截下來並殺害的。或許他是從後門進來的,假若那裡沒上鎖的話。他一路被人跟蹤到那裡,然後又被殘忍地殺害了……還記嗎?警方曾經在我們家後院發現了一隻聖甲蟲寶飾。不過我還是想確認一下,這隻手臂同悉德卡發現的那只確實是屬於同一個人嗎?」
「從各種特徵和尺寸來看,好像是的。」桑戴克回答,「此外,自那兩天之後又有了一個新發現,這個發現更加能夠證實這點。」
「哦?能說說是什麼發現嗎?」伯林漢先生急切地問。
「在勞夫頓森林邊的一座很深的叫做史戴波茲的池塘中,警方撈出了一具半身屍體,這具屍體有骨盆,即兩片臀骨和六片脊骨,也就是脊椎關節。警方立即將溪流堵住並抽乾了池水,希望能有更多發現,結果卻沒發現其他骸骨。這非常令人驚奇,因為缺少了第十二節胸背脊椎骨,這就涉及了肢解時的諸多技術問題。可是現在我不想談論這些令人不愉快的細節。最為關鍵的是,在被發現的骸骨中,右臀骨關節腔的骨質也發生了象牙化症現象,並且同之前在聖瑪莉克萊發現的那根右大腿骨的病變情況相符。由此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些骨頭都是屬同一個人的。」
「哦,原來是這樣,」伯林漢咕噥著,在沉思了一會兒之後接著說,「那麼那些骨頭到底是不是我哥哥的遺骸呢?桑戴克博士,你怎麼看?」
「從現在掌握的事實情況來看,我不能作出回答。我只能說這種可能性是有的,很多跡象也表明確實就是他!不過我們現在不能妄下結論,只得等待警方的進一步發現。警方隨時都可能找到重要部位的骸骨,到那時,所有的問題都會水落石出。」
「嗯,也許,」伯林漢說,「對了,關於身份辨識的問題,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當然,」桑戴克說,「到時候我會請你來幫忙的。那麼請你按我說的做:將有關你哥哥的一些特徵列一份清單,包括他身上的所有毛病和傷口,還有疾病名稱,盡量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列上去;假如你能夠找出曾經給他看過病的所有醫生的信息——包括外科醫生和牙醫,那麼最好也列上去,這是求之不得的,特別是牙醫!如果有一天找到了頭骨,那麼牙醫將能夠給我們提供無可限量的幫助。」
伯林漢聽完不由地哆嗦起來。
「這個想法多麼可怕!」他說,「但是,你說得對,必須要有真憑實據才能形成信念。我會盡量將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寫下來送去給你。好了,我們暫時撇開這個夢魘,不去想它了吧!對了露絲,巴納醫生的樂譜裡面有你會彈的曲子嗎?」
雖然巴納醫生所收集的大部分曲子都是較為嚴肅的古典音樂,但是我們還是從中找到了幾首輕快一點的傳統曲子,像孟德爾頌的《無言歌》。於是伯林漢小姐開始演奏了起來,她的琴技相當純熟,並且極具韻味。起碼在她父親的眼中是這樣的。至於我嘛,似乎覺得光是坐在那兒欣賞她,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了,這種靜謐的感覺,就算是美妙的《銀波》或者《少女的祈禱》都難以替代。
在這美妙溫馨的樂曲聲以及輕鬆、機智的談話聲中,我度過了一生當中最難忘的一個夜晚,感覺時光飛逝,一下子就溜走了。當我和我的訪客逐一道別的時候,聖丹坦大鐘也恰好敲響了十一下。看著伯林漢父女離去的背影,我的心中有著無限的失落,桑戴克和裡維斯本來也想告辭的,不過他們似乎是察覺到了我沒落的心情,於是出於同情和理解,他們決定再抽會兒煙斗逗留一會兒,和我作個伴,以表示對我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