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陷入了沉思,竟沒有察覺自己迂迴繞了遠路。大約在十分鐘之後,我才來到菲特巷尾。沉靜的心情頓時轉變成一位忙碌醫生特有的高度警覺,我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但是我的眉頭卻緊鎖著,看起來就像剛從一個棘手的患者那兒回來似的,而就診室裡只有一名病人在等我。看到那位病人時,我輕輕地哼了一聲,就當跟她打了個招呼,而她則朝我鞠了一躬。
「原來這兒就是你的辦公室?」她說。
「是的,奧蔓小姐,」我回答道,「說實話,我正打算到府上拜訪你呢!有什麼能為你效勞的?」
「謝謝,沒有。」她回答,「我的私人醫生都是女性,今天到這來是替伯林漢先生帶個信兒。」說著,她掏出一封信遞給我。
看後得知,我的病人已經好幾晚無法安然入睡了,而且白天疲倦不堪。所以他希望我能給他開點治療失眠的藥。
對於這個請求,思索了片刻。因為醫生不能隨便為病人開安眠藥,但是失眠也真是讓人非常苦惱的事。最後,我決定先給這位病人開一劑低量的溴化鉀處方,晚一點的時候再打電話問病人是否有提高劑量的需要。
「奧蔓小姐,請轉告我的病人,讓他立刻服用這劑藥,」我將藥瓶交給她,接著說,「稍後我會到府上去看望他的。」
「我想他要是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她微笑著說,「因為今晚家裡只有他一個人,他一定非常鬱悶。伯林漢小姐出門去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一點,他是一個很可憐的老人,只是脾氣很壞。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說。」
「哦,不,奧蔓小姐,很感謝你提醒我這一點,」我說,「當然我並不是非要看望他不可,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他,和他聊聊天。」
「是的,我想這會對他很有幫助。你有很多優點,除了不守時以外。」奧蔓小姐挖苦道,然後便匆匆離開了。
晚上8點30分,我來到了奈維爾巷。奧蔓小姐帶我走過一段寬敞卻較為陰暗的樓梯後,便招呼我進了房間。當時伯林漢先生正低著腦袋喪氣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空蕩的壁爐,看樣子好像是剛吃過晚飯。當他看到我時,眼睛一亮,只是精神還是有些委靡不振。
「真不好意思,你辛苦了一整天之後還要來看我,」伯林漢先生說,「但是見到你我很高興。」
「不辛苦。我聽說你今天一個人在家,所以就過來和你聊聊天。」
「你真是個好人,」他誠懇地說,「但是,恐怕你會發現我這人並不好相處,整天為一大堆瑣事煩惱著的人是很難有知心朋友的。」
「那麼假如你想獨處,千萬要告訴我。」此時我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打擾到他了。
「哦,親愛的拜克裡醫生,你並沒有打擾我。」然後大笑著說,「事實上是我打擾了你。說句心裡話,如果不是擔心你會感到無聊,我真願意將我全部的煩惱都傾吐於你。」
「我當然不會感到無聊了,」我說,「在不給對方造成不便的情況下能夠分享別人的經驗,總歸是件讓人愉快的事。你知道的『想要研究人,就得去找人』,對於醫生來說更需要這樣。」
聽到我這麼說,伯林漢先生苦笑了一下,然後嚴肅地說:
「你讓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細菌。但是,假如你想通過顯微鏡觀察我,我會乖乖地趴在鏡台上供你觀察,即使我的行為並不會為你的研究提供什麼幫助。我可憐的哥哥,他才是主角,不知道他在哪個墳墓裡面操縱著細繩,導演著這場傀儡戲。」
說完,他停頓了片刻,凝望著壁爐思考著,彷彿忘了我的存在。過了半晌,他緩緩地將頭抬了起來,繼續說道:
「說起來這件事還真古怪,拜克裡醫生,太古怪了。我知道你已經瞭解了其中的一部分的內容——中間那段,但我還是想從頭說起,這樣一來,你和我知道的就一樣多了。至於這件事的結局,我們都不知曉,它依舊是一個謎。毫無疑問,所有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只是我們還要靜靜地等待著結局的到來。
「從我父親去世後,悲劇就開始了。他是一個沒有什麼家產的神職人員,而且還是有兩個孩子——我的哥哥約翰和我——的鰥夫。父親想盡辦法使我們進了牛津。畢業後,約翰便到外交部工作了,而我準備著到教堂任職。但是當時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宗教觀發生了變化,並不適合做這份工作。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父親意外得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財產。因為他曾清楚地說過,他會把這筆財產留下,然後平均分給我哥哥和我。所以對我來說,工作就不是謀生的工具了。我一直對考古學有很大的興趣,因此我下決心,要追求自己的夢想。順便說一句,其實我是追隨了家族的嗜好,才喜歡上考古的。因為我的父親非常熱衷於研究古代東方史,而且約翰,你是知道的,他也是一個狂熱的埃及古物學家。
「結果,我的父親突然去世了,沒有留下任何遺囑。雖然他曾找人草擬過一份遺囑,但因為當時一再拖延,終究沒有完成。我父親留下的財產幾乎都是不動產,而我的哥哥則全部繼承了下來。但是,由於眾人都清楚我父親生前的願望,所以我哥哥為我設立了一筆每年五百鎊的津貼,其數目大約是我年收入的四分之一。當時我催促他將我應得的部分一次性支付給我,但他總是拒絕那麼做。相反的,他竟然指使他的律師將我的津貼數額降低為之前的四分之一,直到他去世為止。按理說,他去世之後,我應該是他財產的繼承者,或者我先死掉了,那麼這些財產則應歸到我女兒露絲的名下。可你知道的,後來他突然失蹤了。一方面各種跡象表明,他已經死了,因為我們找不到任何能夠證明他還活著的證據。因此,他的律師傑裡柯先生認為他已經無法繼續付給我津貼了。但另一方面,因為沒有證據可以證實我的哥哥已經死了,所以他的遺囑也不能執行。」
「我想知道你所說的那些能說明你哥哥已經死亡的跡象,是什麼跡象?」我追問道。
「主要因為他失蹤得非常突然,而且還是徹底的失蹤。或許你還記得,火車站寄存著他的行李,但卻遲遲沒人領取;另外,還有一件事更堅定了我的想法。我哥哥定期都要到外交部領取退休金,這筆錢必須由本人親自去領取;如果本人在國外,在代領取時必須出示此人仍然活著的證明。對於領取退休金這件事他從不含糊,而且他從來不會偷懶,也不會出現忘了把必要的文件交給他律師的情況。但是,自從他神秘失蹤以後,他的退休金就沒有被人領取過。」
「這樣說來你的處境的確很艱難,」我說,「但是,要取得法院認定他已經死亡以及執行遺囑的許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你說得很對,」伯林漢先生緊皺著眉頭說,「但是這對我仍毫無幫助。就像你知道的,在當時那種情況,傑裡柯先生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我哥哥一直沒有出現。於是傑裡柯先生採取了十分明智的做法:他將我和其他當事人都召集到他的辦公室,然後向我們宣讀了遺囑的內容。結果讓我很震驚,遺囑中的那些條款簡直太怪異了。其中最誇張的一點是,我那可憐的哥哥竟然認為自己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盡善盡美了。」
「或許人都是這樣的。」我只是簡單地回應了一句。
「也許是這樣。」伯林漢先生無奈地說,「但是可憐的約翰,他的遺囑內容怎麼會如此離譜,我認為那絕非他的初衷。我們家是倫敦古老的家族之一,在皇后廣場附近有一棟房子,這棟房子名義上是用來居住的,但實際上是我哥哥用來存放收藏品的,而且它也是伯林漢家族世代居住的古宅。大多數去世的家族成員都埋葬在宅子附近的聖喬治墓園,只有極少數的幾個成員葬在了那一帶教堂附屬的墓地。我哥哥——這個單身漢——十分熱愛家族傳統,因此,他在遺囑中要求,在他死後必須要葬在聖喬治墓園,讓他和先人們在一起,或是把他葬在他出生的教區的墓地。可是這絕非單純地表達他的願望,或希望遺囑的繼承人幫助他達成心願,事實上這是作為影響遺囑執行的一個條件。」
「影響?怎麼影響呢?」我疑惑地問。
「這種影響是很要命的,」伯林漢先生嚴肅地說,「我的哥哥將所有的房產都留給了我,如果我先死掉了,那麼這份遺產就由我的女兒露絲繼承。但是,想順利地繼承這筆財產是有條件的,就是我剛才說到的——必須把我的哥哥葬在特定的地點——如果我們沒有完成這個條件,那麼所有的財產都將轉而由我的表弟喬治·赫伯特繼承。」
「但是,在這起案子中,」我說,「既然一直沒有找到屍體,那麼你們誰都無法得到這份遺產啊!」
「這一點我就不敢確定了,」他搖著頭說,「假如我哥哥真的已經死了,那麼我們可以確定一點,他並沒有被葬在聖喬治墓園,或者是他所提到的其他地方。對於這一點,我們可以根據登記數據得到證實。但是,如果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了死亡認定,那麼這份遺產就要交到赫伯特的手裡了。」
「那麼遺囑執行人是誰?」我問道。
「唉!」伯林漢先生歎了口氣說,「這是另一個讓人困惑的問題。遺囑有兩個執行人:一個是傑裡柯,另一個就是直接受益人,所以根據遺囑內容,這個直接受益人就是赫伯特或我。但問題是,我們倆誰都不能執行這份遺囑,因為法院沒有判定我們當中誰是直接受益人。」
「那麼該由誰向法院提出申請呢?這應該是遺囑執行人的職責啊!」
「你說得很對,赫伯特也在為這件事發愁呢!上次你來的時候,我們就在討論這件事,當時討論得非常激烈,」伯林漢先生苦笑著說,「事實上,傑裡柯並不願意單獨蹚這個渾水。他說他必須得到另一個遺囑執行人的支持才行。然而目前,赫伯特不能成為共同執行人,當然我也不能。確切地說,我們兩個應該一起扮演這個共同執行人的角色,因為不管怎樣,受影響的不是他就是我。」
「情況真是太複雜了。」我感歎道。
「是的,但是,赫伯特竟想出了一個很有趣的提議。他提出,既然埋葬約翰的地點的條件沒有被執行,那麼這份財產就應該歸他所有;同時,他還提出了一個簡潔的安排:只要我支持他,並同傑裡柯一起向法院申請死亡認定,然後使他成為遺囑執行人,那麼他將每年付給我四百鎊的終生津貼。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此種安排永遠有效。」
「這是什麼意思?」我疑惑地問。
伯林漢痛苦地皺著眉頭,向我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