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聖瑪格莉特醫院附屬學院而言,法醫學專業——有時也稱醫事法律學專業——能夠擁有優秀的講師是件十分幸運的事情,因為在某些學校,教這門課的通常都是在其他學科混不下去的教師。可是在我們這裡,情況則大不一樣:擔任講師的約翰·艾文林·桑戴克先生,不但學識淵博、熱心助人,而且還是位稱職的教師:講起課來神采飛揚、激情澎湃;授課內容也豐富有趣,對於許多曾見諸於報端的著名案例,他都頗有研究;一切帶有法醫學意義的知識——不管是化學、物理學還是生物學,甚至是歷史學——哪怕只是有著很細微的聯繫,都會被他納入研究的範疇;至於他那些離奇古怪的親身經歷,則更是數不勝數。當他像這樣將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對乏味的死亡議題的研究上時,他最拿手的一種講課方式就是,分析和評論報刊上登載的某些案例(當然了,他的講述總是兼顧合法性與著作權的)——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一頭栽進一連串的、驚世駭俗的事件中去,讓我的生活也跟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剛剛結束的一堂課,討論的是有關生存者財產權的問題,內容有點枯燥。大部分學生都已離開了教室,那些留下來的則聚到講台前,圍著那位倚在桌邊、手上夾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下授課重點的桑戴克博士,聚精會神地聽他以閒聊的方式隨性發表的評論。
「有關生存者財產權的問題,」他就一個學生提出的問題作著解釋,「一般出現在當事人的屍體被發現,或者能夠判定其死亡時間——大概能得出其死亡時間的案子裡。可是如果當事人的屍體沒有被發現,而必須依靠旁證加以判定其死亡事實時,問題就出現了。
「當然了,這個時候的關鍵點就落在如何確定當事人是在什麼時候嚥氣的。而要弄清楚這一問題,很多時候就要靠一些十分細瑣且不易被發覺的線索來加以佐證。比如,像今天報紙上刊登的一則新聞就剛好能夠說明這一問題:一位紳士神秘失蹤了。在此之前,最後一個看到他的人,是他曾拜訪過的一位親戚家的女僕。好了,假如這位紳士到此就不再露面了——不管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那麼,除了要弄清楚他活著的最後時刻外,還要注意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當他去拜訪那位親戚的時候,身上是否佩戴了珠寶首飾?」
他停了下來,盯著手中的粉筆,好像在思索著什麼問題。突然,彷彿又察覺到了我們熱切的好奇,繼續說道:
「可以說,這起案件十分蹊蹺,甚至是異常複雜的。倘若一定要訴諸法律的話,恐怕會非常難辦。這位失蹤的紳士——約翰·伯林漢先生,在考古界可是一位非常有名的人物。前不久他從埃及回到國內,並帶回了一批異常珍貴的文物,還將一部分——包括一具非常貴重的木乃伊和一整套的陪葬品——捐給了大英博物館,目前尚在展出。辦理完捐贈手續後,他好像就準備到巴黎談生意。不過在他動身前往巴黎的時候,那批陪葬品還沒有運抵國門,而那具木乃伊則已經被送到了伯林漢先生的家。10月14日那天,大英博物館的諾巴瑞博士在伯林漢先生和他的代理律師面前對木乃伊進行了仔細地檢查。這名律師已經獲得授權,當那批陪葬品抵達後,他要將它們轉交給大英博物館;這樣任務就算完成了。
「據說他在11月23日從巴黎回來,然後直接趕到了住在查令十字路的親戚家,一位單身住在艾爾森的赫伯特先生那兒。他在下午5點20分到達那裡,但此時赫伯特先生還在回家的路上,而且他要在5點45分才會到達。因此他便向僕人介紹自己,並且說他想在書房等赫伯特先生回來,順便再寫幾封信。於是女僕便將他帶進書房,還為他準備好了紙和筆,然後就離開了。
「5點45分,赫伯特先生回來了。他用彈簧鎖鑰匙把大門打開,女僕還沒來得及向他通報說有客人,他就徑直走進了書房,並且順手把門關上了。
「6點整,晚餐鈴響了,赫伯特先生獨自一人走進餐廳。當他看到餐桌上擺著兩人用的餐具時,女僕解釋道:
「『我還以為伯林漢先生會留下和你共進晚餐呢,先生。』
「『伯林漢先生?』赫伯特先生驚愕地大叫,『他來過嗎?我怎麼不知道他來了,你為什麼沒向我通報?』
「『但是我以為他同你一起在書房裡呀,先生!』女僕委屈地說。
「然後,他們找遍了整個書房,卻沒發現半個人影。難道伯林漢先生就這樣消失了?更加奇怪的是,這名女僕十分肯定地說伯林漢先生沒有走出大門,因為她和廚子都不認識這位約翰·伯林漢先生,而且當時她一直在廚房裡——從那兒可以看清前門的情況,偶爾她會到隔著走廊、書房對面的餐室裡。書房裡有一扇漂亮的落地窗,外面是塊小草坪,旁邊有一道通往小巷的邊門,伯林漢先生沒準就是從這條偏僻的小路離開的。不管怎樣,結論就是:他不在屋裡,也沒有人看見他離開。
「赫伯特先生沒好好吃頓晚餐就匆匆回城了,他往伯林漢的訴狀律師兼股票經紀人傑裡柯先生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告知了他事情的經過。傑裡柯先生顯然不知道自己的客戶已從巴黎回來了。隨後兩人乘火車趕往伍德弗——葛德菲爾·伯林漢的家,也就是這位失蹤紳士的弟弟的住處。他的僕人說他出去了,他的女兒倒是在書房裡,於是兩人來到後花園邊上一處被灌木叢包圍的小屋。他們運氣不錯,在那兒不僅找到了伯林漢小姐,她的父親也剛好從後門進來了。
「父女倆聽完赫伯特的講述,驚訝不已,並向他保證他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約翰·伯林漢的消息了。
「隨後他們一起離開書房,準備回到正屋去。就在這時候,傑裡柯發現離書房門口不遠的草坪上有什麼東西在發著亮光,於是就指給葛德菲爾看。當葛德菲爾把東西拾起來的時候,大家一眼就認出那是約翰·伯林漢常戴的一個配在表鏈上的聖甲蟲1形狀的寶石飾品。絕對錯不了,因為這個由青金石雕刻而成的埃及第十八王朝的寶物實在很特別,而且它上面還刻有法老王阿孟霍特普三世的橢圓形徽章。此外,表鏈上還串著一個有個缺口的金環。
「毫無疑問,這一發現讓事情變得微妙起來。再加上此後警方在查令十字車站的行李寄存處發現的一隻標有J.B.名字縮寫的行李箱,事情就變得更加奇怪了。從車票本上留下的票根來推測,箱子放在那兒的時間大概是在11月23日大陸號快車到站的時候,所以箱子的主人肯定直接趕往艾爾森了。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假如這位先生真的失蹤,或者說一直沒有發現他的屍體,那麼,首先要澄清的問題就是:他生前最後被人看見還活著的確切時間和地點。有關地點所涉及的問題的重要性,我想大家已經很清楚了,我們也就沒必要再囉唆了。而時間則是另一項具有特別意義的問題。課上我也曾提到過,在很多案例中,不到一分鐘的死亡時間差距,也可以證明生存者的財產權,確保財產得到繼承。
「現在再分析眼前的這件案子。人們看到這名失蹤男子還活著的最後時間是在11月23日下午5點20分。他似乎也曾到伍德弗去看望過他的弟弟,不過他的到訪並未得到那家人的證實,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能確定他是否是先到的伍德弗,隨後再去找的赫伯特。假設他的確先到的伍德弗,那麼11月23日下午5點20分就是他被證實還活著的最後時間;而如果他是後來才到的那裡,那麼他往來於兩處地點所需的最短旅行時間也要被算進去。
「關於他造訪的先後順序,問題的關鍵還要看那件聖甲蟲飾品。假如他到赫伯特家時佩戴著它,那他一定是先去的那裡;而如果當時飾品不在他的表鏈上,那麼他很可能之前去了伍德弗。由此我們可以得知,一個能夠判定財產繼承的關鍵時間點的問題就是:這名女僕是否注意到這一極為微小的細節。」
「關於這一問題,女僕說過什麼嗎,先生?」我問道。
「很顯然沒有,」桑戴克博士回答道,「確切地說是新聞稿裡沒提到這點,儘管有關這件案子的報道已經十分詳細了:很多細節——連兩幢房子的平面圖都被刊登出來了。單是這一現象本身就十分引人注目,可見案子的重要性。」
「這指的是哪方面的重要性呢,先生?」一個學生問道。
「我想,這問題就留給你們吧。」桑戴克笑著說,「目前案子還沒審理,我們必須時刻關注這些當事人。」
「報上有這位失蹤者外貌方面的描述嗎,先生?」我又問。
「當然,而且描述得相當細緻,簡直有些小題大做了,畢竟,這個人說不准哪一天就會好端端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失蹤者的左腳踝好像有一處波特氏骨折的舊傷,兩條腿的膝蓋處各有一條細長的疤痕,原因不難猜到;除此之外,他的胸部還有一塊非常精美的硃砂色刺青——歐西裡斯1之眼的象徵圖形,也被稱做荷魯斯之眼或拉之眼。當然,屍體的辨識工作並非難事,但我想情況應該不至於是這樣的。
「好了,我必須得走了,你們也一樣。我建議你們都去買份報紙,認真看完這則報道,並給它建份檔案。這是個很有意思的案子,日後很可能會有進一步的發展。再見,各位!」
對在場的學生而言,桑戴克博士的建議有著非同尋常的影響力,要知道,在聖瑪格莉特醫院附屬學院,醫事法律學可是個熱門科目,大家都非常喜歡。毫無疑問,博士的建議很快被實行了,學生們擁到最近的報攤,各買了一份《每日電訊報》,成群結隊地來到宿舍交誼廳,津津有味地讀起那則報道,並熱烈地討論案情的發展。儘管此前博士提出了諸多擾人的疑點,但我們的熱情絲毫未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