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形神關係上,道教一般都主張煉形以養神,比較注重煉形。就這一點講,葛洪有時把「形」、「神」關係比喻為「堤」和「水」,「燭」和「火」的關係。如說「故譬之於堤,堤壞則水不留矣;方之於燭,燭糜則火不居矣。身勞則神散,氣竭則命終」。從這段話中所作比喻推論,似乎應得出「形存則神存」,「形竭則神滅」的結論。但是,由於道教注重煉形的目的是為了使神(或「精靈」)不離其身,從而達到長生不死、肉身成仙,所以葛洪雖然認為形神是互相依賴的,而又強調所謂「有因無而生焉,形須神而立焉」,把「形」說成要依賴於「神」才能不朽不疲,歸根到底仍然是唯心主義的。
葛洪從道教求仙通神的宗教教義出發,特別發揮了「守一存真,乃得通神」的唯心主義思想。「真」也就是「一」,在葛洪看來,「一」是最真實的本體,所以「守一存真」,他也稱為「守真一」。他認為,對於「真一」如果能「守之不失」,則可以「陸辟惡獸,水卻蛟龍,不畏魍魎、挾毒之蟲,鬼不敢近,刃不敢中。此真一之大略也」。所以,他又認為「守一存真」是得「道」、存「玄」,通向神仙之境的根本功夫,其結論是:「人能知一,萬事畢。知一者,無不知也。」「一」,葛洪既稱之為「真一」,又稱之為「玄一」。「玄一」的功能與「真一」相同,但似乎比「真一」容易達到。如他說:「玄一之道,亦要法也。無所不辟,與真一同功。吾《內篇》第一名之為《暢玄》者,正以此也。守玄一,復易於守真一。」葛洪還認為,「知一不雅,難在於終」,即修道之難在於堅守「真一」而不失。為什麼「守真一」如此之難呢?
在認識論上,葛洪是一個實足的唯心主義詭辯論者。這點充分反映在他肯定神仙不死、鬼怪實有的論證中。當時有人對神仙不死進行了駁斥,指出:「有始者必有終,有存者必有亡。」所以,人「而成死者,人理之常然,必至之大端也」,「未聞有享於萬年之壽,久視不已之期者矣」。這本來是合乎事實的正確論斷。然而,葛洪是如何反駁的呢?他說:「夫聰之所去,則震雷不能使之聞;明之所棄,則三光(日、月、星)不能使之見。豈鞫磕之音(雷聲)細,而麗天之景(日、月、星之光)微哉?而聾夫謂之無聲焉,瞽者謂之無物焉。……淺識之徒,拘俗守滯,鹹曰世間不見仙人,便雲天下必無此事。夫目之所曾見,當何足言哉?天地之間,天外之大,其中殊奇,豈遽有限?詣老戴天,而無知其上;終身履地,而莫識其下……況乎神仙之遠理,道德之幽玄,仗其短淺之耳目,以斷微妙之有無,豈不悲哉?」葛洪的反駁完全是一種詭辯。
葛洪提倡的道教注重以服食丹藥尋求長生不死,成為神仙。所以,他也很注意研究醫藥學和煉丹術。他對醫藥學和煉丹術的研究目的是出於宗教迷信,希望煉出神藥、金丹,使人服食後能長生不死,肉身成仙。如他說:「夫五穀猶能活人,人得之則生,人絕之則死。又況於上品之神藥,其益人豈不萬倍於五穀耶?夫金丹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黃金入火,百煉不消,埋之畢天不朽。服此二物,煉人身體,故能令人不老不死。」又說:「服神丹,令人壽無窮,己與天地相畢,乘雲駕龍,上下太清。」這完全是一種荒誕的幻想。
他對醫藥學和煉丹術的研究,對我國古代醫藥學和化學的發展,還是有一定貢獻的。另外,他認為,世俗之人所以不能守住「純一」,那是由於物慾嗜好過多,也就是說,只有通過宗教禁慾主義的修養,才能達到「守真一」,求得神仙境界。由此也可以進一步看清葛洪所謂的「玄」、「道」、「無」、「一」,完全是一種宗教神秘主義的精神本體。
三、隋唐時期道教
隋統一南北後,曾大力提倡佛教,同時對道教也不排斥。隋朝政權只維持了短短的二十多年,即為李唐王朝所取代。
唐王朝適應統一形勢的需要,基本上是採取調和儒、釋、道三教的政策,同時利用來它們加強對勞動人民的思想統治。儒家居主導地位,輔之以佛、道二教。所以,佛、道二教在唐代都有很大的發展,而佛教的勢力又遠遠超過道教。唐王朝帝室姓李,曾以此攀太上老君李耳為始祖,提高道教的地位。當然,反過來也為了借神權以提高皇室的地位。
南北朝時期,由於南北割據對峙,不相通問,無論佛教還是道教,南北各立不同流派。至唐朝,與政治、經濟的統一相適應,佛教、道教的南北流派也有融合、統一的趨勢。
唐高宗至玄宗開元期間,為唐朝道教發展的全盛時期,其間著名道士甚多。如深受高宗禮遇的潘師正,玄宗時負責纂修《一切道經音義》的史崇玄等。唐代道教徒為了擴大其宗教影響,大量吸收佛教的唯心主義神學理論,以充實道教。所以,唐代道教在宗教唯心主義理論體系方面有很大的發展,其主要代表人物有成玄英、王玄覽等。
成玄英,字子實,生卒年不詳,為唐太宗至高宗時人。他的著作很多,據《新唐書·藝文志》載,傳世的著作有《老子注》、《莊子疏》。《莊子疏》收入《道藏》中,清人郭慶藩著《莊子集釋》中,錄有成玄英疏全文。成玄英以道教宗教觀點註釋《老子》和《莊子》,他的重點在闡發所謂「重玄之道」。「重玄之道」本於《老子》所說的「玄之又玄」一語。《老子注》久已逸失,近人蒙文通從《道藏》中輯出其逸文,題為成玄英《老子義疏》。
在一部分道教徒看來,《老子》中所說的「玄之又玄」,即「重玄之道」,是求道成仙的要訣,是《老子》論「道」的精義所在。所謂「重玄之道」,成玄英解釋說:「玄者,深遠之義,亦是不滯之名。……既不滯有,亦不滯無,二俱不滯,故謂之玄。」又說:「有欲之人,唯滯於有,無慾之士,又滯於無,故說一玄,以遣雙執。又恐行者滯於此玄,今說又玄,更祛後病。既而非但不滯於滯,亦乃不滯於不滯,此則遣之又遣,故曰玄之又玄。」
這是說,對於客觀世界不論是堅持說它「有」,還是說它「無」,都是有所執著的表現,都是不對的。正確的認識應當是,既不執著於「有」,又不執著於「無」。不僅如此,進而對於不執著於「有」或「無」這種看法,也不應當執著不放。
這就是所謂「重玄之道」,亦即「玄之又玄」的精義。這也就是他所說的:「有無不定,誰能決定無邪?誰能決定有邪?」所以,他所講的道教的「重玄之道」,是一種「非有非無」的本體。成玄英這裡引佛入道,用的是佛教論證客觀世界虛幻不實的「雙遣法」,以說明「道」與「萬物」,「有」和「無」之間的關係。
成玄英對於「道」有一詳細的論述,他說:「夫道者何也?虛無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源。其大無外,其微無內,浩曠無端,杳冥無對。至幽靡察而大明垂光,至靜無心而品物有方。混漠無形,寂寥無聲,萬象以至生,五音以之成。生者有極,成者必虧。生生以成,今古不移,此之謂道者也。」這裡是說,「道」是天地萬物的根本,天地萬物均由「道」生成。「道」的特點是:「虛無」、「無端(始)」、「無對」、「無形」、「無聲」、「不移(無終)」。所謂「虛無」、「無形」、「無聲」,都是形容「道」是「無」。
但「道」生成萬物,萬物都以「道」為本,則又是「有」。所謂「無端」、「無對」、「不移」,都是說明「道」是完整而不可分,獨立而永存的。而以「道」為本體的萬物,又是「有極」、「必虧」的。所以,成玄英概括說:「至道深玄,不可涯量,非無非有,不斷不常。」總之,「道」是一個超越時空的絕對本體。「道」是「虛無」,即是「非有」,然而「道」又生成天地萬物(「應跡」),這又是「非無」。所以說,「道」是「非有非無,而無而有」。再就天地萬物來說:「言天地萬物皆應道有法而生,即此應首,從妙本而起,元乎妙本,即至無也。」
成玄英認為,就「道」來說:「妙本非有,應跡非無,非有非無,而無而有,有無不空。」
意思是,天地萬物雖然是「有」,但它們是以「道」為本體者,所以也就是「無」。從這一意義上講,也可以說:「萬象森羅,悉皆虛幻,故標此有,明即以有體空。」如果撥開成玄英種種玄妙的說法,他的中心思想是在證明:「道」雖然是至虛至無,但它是至高無上、永恆存在的絕對本體;天地萬物雖然是有形有象,但它是虛幻不實的「空」、「無」。
成玄英既不同意把天地萬物看成是實有,也反對把客觀世界看成是絕對的空無。他是主張「即本(道)即跡(萬物),即體即用,空有雙照,動寂一時」。
在道教宗教修養方法上,他反對「斷情忍色,楱托山林,或卻掃閉門,不見可欲」。而提倡所謂:「體知六塵(佛教所說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境)虛幻,根(指六根,即佛教所說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亦不真。內無能染之心,外無可染之境。既然,恣目之所見,極耳之所聞,而恆處道場,不乖真境,豈曰杜耳掩目而稱閉塞哉……見無可見之相,聽無定實之聲,視聽本不馳心,斯內閉塞之妙也。」這就是說,只要覺悟到客觀世界是虛假的,主觀感覺也是不真實的,那麼即使在生活上窮極享受,也可以求得仙道的境界,不必閉目塞聽,斷情忍色。所以,他又說:「妙悟諸法(指一切現象),同一虛假,不捨虛假,即假體真。」
成玄英的這些思想,是對郭象所謂「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的「內聖外王」之道的發攛,只不過他從宗教神學理論上進一步加以補充,為道教追求長生不死,求道成仙也不必脫離世俗的生活享受和政治活動作理論上的論證。
他的這套理論,正適應了一部分封建統治者既想長生不死,永遠享受窮奢極欲的生活,又想以清高超脫自居的要求,所以它深得統治者的欣賞。唐高祖的兒子道王李元慶,就曾特地派人去向他請教「大義」。
王玄覽原名暉,生於626年(唐高祖武德九年),死於697年(武周神功元年),享年71歲。他的主要著作有《玄珠錄》。王玄覽也是以佛教唯心主義來充實道教理論的一個代表人物。
他的道教神學理論,具有鮮明的主觀唯心主義特點。他認為,「萬物稟道生力,道與萬物是「隱」「顯」的不同。他說:「眾生與道不相離。當在眾生時,道隱眾生顯;當在得道時,道顯眾生隱。只是隱顯異,非是有無別。」道與萬物之間他認為有同亦有異,「同」是說道與萬物「互相因」,即所謂「道中有眾生,眾生中有道」,「若有眾生即有道,眾生既無道亦無」。「異」是說:「眾生有生滅,其道無生滅。」所以,他認為道教宗教修養就是要達到:「若得眾生隱,大道即圓通,圓通則受樂。」反之,「當其道隱時,眾生具煩惱,煩惱則為苦」。
道士王太霄在《玄珠錄序》中曾講道,王玄覽與二三鄉友共往茅山求道,走到半路,他感到同行之人均非仙才,於是反回鄉里,感歎「長生之道無可共修」。
王玄覽認為,道教修道成仙的要旨,是要修得一個清淨不變的「識體」。他說:「識體是常是清淨,識用是變是眾生,眾生修變求不變,修用以歸體,自是變用識相死,非是清淨真體死。」這顯然是受到了佛教大乘有宗唯識宗的影響,而附會以道教教義炮製出來的道教神學理論。他認識到「此身既乖,須取心證」,就是說修道求仙不在煉形而在求心。到了晚年,他更是「恆坐忘行心」。由此可見,在王玄覽看來,這個不生不滅、萬物眾生的本體——「道」,並不在人心之外,而就是人心中具有的「道性」。修道不應外求,而應當內求。所以,他所講的「道」生萬物,也就是「心」生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