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們的車子在西四十八街靠近第六大道上的一幢古老而又氣派的豪宅門前停了下來。這幢二十五英尺高的優雅的房子建於紐約市提倡建築兼顧美觀、實用的年代裡。所以它的外形設計與其附近的房子都顯得那麼傳統,但是它的大門和窗戶的石雕卻顯出了它那不凡的華麗氣派。
路邊與房子前面的階梯之間有一小段水泥路,周圍則全部用鐵欄杆圍住。唯一的進出口就是大門。大門位於十層石階的頂端,高出馬路六英尺;進口處右邊的牆上有兩扇裝了鐵欄杆的大窗戶。
許許多多看熱鬧的群眾將門口擠得滿滿的,過道上有很多看上去比較冷靜、警覺性很高的年輕人,我猜這些人是記者。穿著制服的警員替我們把計程車的門打開了,然後向馬克漢舉手敬禮,並把人群驅開讓我們通過。站在大門外的巡警將那扇大門打開讓我們進入屋子,同時也向馬克漢敬禮致意。
「噢!凱撒大帝,我們向您敬禮。」萬斯微笑著輕聲說道。
「閉上你的嘴,」馬克漢說,「我的頭已經大得要爆炸了。」
當我們通過那扇橡木大門後,助理檢察官蒂維爾迎了上來。這個人是一個認真、謹慎、聰穎的年輕人,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可以肩負人類一切的苦難。
「早上好,長官,」他向馬克漢打了個招呼,同時鬆了一口氣,「見到你真高興,這起案子非常棘手,要偵破它卻無從下手。」
聽到這話,馬克漢沉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向客廳望去,「裡面這麼多人啊?」
「除了總探長,全部到齊了。」蒂維爾無助地回答,似乎預見了不祥之兆。
這時,客廳的入口處出現了一位面色紅潤、蓄著白色鬍鬚的人,一看到馬克漢便快步走了過來。我認出他就是警察局刑事組的最高領導人,奧布萊茵探長。他們彼此問候了一番,然後馬克漢將萬斯和我介紹給他,奧布萊茵只是敷衍地對我們點了點頭,然後就轉身向客廳走去了,馬克漢、蒂維爾、萬斯和我則緊隨其後。
客廳裡有兩扇十英尺高的對開式大門,它們朝街開著;正方型的室內十分寬敞,屋頂挑得很高;在大門反方向通往天井的牆上也有一扇開著的窗,旁邊有一個通往餐廳的落地式拉門。
整個屋子裝潢得富麗堂皇。牆上還掛著幾張畫工精細的賽馬圖和一些狩獵的戰利品。客廳整個地面被一張高級的東方地毯鋪滿了,東邊面對大門那面牆的中央有一個用大理石砌成的壁爐,一架直立式鋼琴就擺在對角處。旁邊還有一個由桃花木製成的書架,以及一個鋪了繡幃的沙發,桌面鑲嵌珍珠的小矮几和六英尺長的柚木製長桌。在長桌的旁邊,靠近甬道背向大門的地方,有一張籐椅,椅背極高呈扇狀。
艾文·班森的屍體就倒在籐椅上。
我曾在大戰期間,在前線服役了兩年,所以目睹了無數死相慘烈的屍體,但是當我見到班森的屍體時,仍然無法抑止反胃的衝動。在法國的那段日子裡,死亡是我日常生活中經常出現的事情,但是面前的環境無論如何都無法與這一暴行聯繫起來。室內灑滿了六月清晨的陽光,市場的喧囂聲從窗外傳了進來,這一切因素都讓你感覺彷彿置身於一個和諧的環境中。
班森的屍體隨意地傾瀉在椅子中,彷彿會隨時轉身訓斥我們——一群擅自闖入的人。他的頭靠在椅背上,右腿舒適地放在左腿上,右手搭在長桌上,左手輕輕地倚靠在椅子邊上,最為自然是他的手裡還拿著一本書,大拇指正夾在閱讀的那一頁上。這是一本由歐·亨利所著的《嚴正事件》,班森正讀到「市政報告」那一章。
他是被兇手一槍擊中前額斃命的,彈孔因為血液的凝固已經變為黑色,椅背的地毯上有一大塊兒從腦部留下的血跡。如果不是因為這兩項恐怖的證據,他看起來就像在閉目養神一樣。
他身穿一件咖啡色的上衣,上衣領口處的鈕扣是鬆開的,腳上穿著紅色的拖鞋。他的長相很普通,身材肥胖,臉孔腫大,禿頭,即使襯衫領口的扣子沒有扣上,他的雙下頜也很明顯地呈現出來。我急沖沖地掃了一眼屍體,便將臉轉向了屋內其他人。
那兩位戴著黑色帽子,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檢視鐵窗,看起來他們對窗戶外面的鐵欄杆很感興趣,其中一位還用雙手不停地搖晃欄杆,彷彿是在試探它的牢固性;另外一位蓄著金黃短髮的人,正彎腰檢查壁爐。長桌的另一端,一位身穿藍色制服,頭戴德貝禮帽的人正雙手插腰,觀看著椅子上的屍體,他那全神貫的樣子,好像盼望著找出一些秘密似的。
後窗前有一位探員,正在用一隻專門用於珠寶鑒賞的放大鏡檢查手裡的小物件。我曾在報紙上看過這位探源的照片,他正是全美頂級的武器專家卡爾·海德恩隊長,今年大約五十歲。他身材魁梧,上衣很大,鬆垮地拖在膝蓋上;他的腦袋異於常人,耳朵好像藏在頭殼裡似的,嘴唇被灰白的鬍子遮蓋著。紐約市警局與海德恩隊長的已經有長達三十年的合作了,他的長相雖然有些滑稽,但是大家都很敬佩他,紐約市警察局將他的彈道鑒定報告奉為「金科玉律」。
靠近餐廳附近,警政署督察威廉·莫朗正與馬克漢曾經向我們提到過的刑事組厄尼·希茲警官交談著。
當我們跟隨奧布萊茵總探長進入客廳的時候,屋內所有的人暫停了手中的工作,以不安卻又充滿敬畏的目光注視著檢察官。海德恩瞥了一眼馬克漢之後,便又繼續檢視著手中的小物件,他的舉動不禁讓萬斯莞爾一笑。
這時,莫朗督察與希茲警官面色凝重地走了過來,相互之間握手之後(後來根據我的觀察,那只不過是警察和檢察官之間一種客套的儀式),馬克漢將萬斯和我介紹給大家,並簡單解釋了我們出現在現場的原因。莫朗面帶笑容地欠了欠身,而希茲則完全不理會馬克漢,將我們兩個人當成了隱形。
莫朗與屋內的其他人完全不同,他大約六十歲,銀色的頭髮,留著咖啡色的短鬢,衣著整潔,看上去並不像一個警察,反倒像一個成功的華爾街股票掮客。事後我才知道,莫朗曾經是紐約一間大銀行的總裁。一九O七年銀行倒閉之後,接受國務卿蓋諾的邀請任命於警政署督察。
「馬克漢先生,我已經指派希茲警官負責這起案件了。」他緩慢低沉地說道,「總探長清晨八點就來為我們打氣了,看來破獲案件之前,我們會遇到很多麻煩。」
我們進來之後,奧布萊茵探長一直站在窗邊,用嚴謹的態度審視著所有采證工作。
「我應該離開這裡了,」莫朗接著說,「早上七點半就被叫醒,直到現在連早餐還沒有吃;既然你來了,我想我可以離開了……早安!」他和我們一一握手告別。
「蒂維爾,有勞你照顧這兩位男士了!他們想要瞭解我們的作業流程,麻煩你向他們說明一下,我過去和希茲聊一聊。」
蒂維爾非常高興地接受了這項任務,我想,他一定很興奮,終於找到了傾談的對象。
當我們不約而同地走向屍體時——這個整出悲劇的中心人物,我聽見希茲憤憤地對馬克漢說道,「馬克漢先生,從現在開始,就由你來主持大局吧!」
蒂維爾正在與萬斯說話,而我留意著馬克漢的反應,因為他曾經跟我們說過,警察局與地檢處一直私下裡較著勁兒。
「不行,警官,」馬克漢回答道,「我是與你一起合作的。我想還是說清楚的好,如果不是因為班森少校親自打電話給我,我是絕對不會參與這件事情的。我希望不要將我的名字曝光,因為大家都知道我與少校是老友,絕對不能對外公佈我介入此案,否則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希茲接著說了些什麼我並沒有聽清楚,但是看得出他不滿的情緒已經逐漸平息了。他與其他熟知馬克漢的人都瞭解,馬克漢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更何況私底下,他非常欣賞這位檢察官。
「假如有任何功勞,」馬克漢繼續說道,「全部歸於警方,所以由你出面應付記者時最恰當的……對了,還有一件事情,」他隨意地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有任何責備,也應該由你們來承擔。」
「這樣很公平!」希茲點頭。
「好的,警官,讓我們開始幹活吧!」馬克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