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萬斯對我說:「中國人是東方最偉大的藝術家。他們能夠從作品中表達出自己的哲理,與之相比,日本人則顯得膚淺得很。雖然中國的藝術品從清朝開始漸漸沒落了,但是我們仍然能夠從中感受到那種特質。」
萬斯的這種對藝術的鑒賞力是驚人的,他收藏的藝術品之多甚至可以開一個博物館。他的收藏品包括:古希臘酒瓶、十六世紀意大利盛聖水用的水晶碗、都鐸王朝時代的合金製品、印度佛像、明代觀音雕像、文藝復興時期的木雕和拜占廷時期遺留下來的象牙雕刻。
埃及收藏品有:一個金色的罐子、水中女神的雕像(可與盧浮宮收藏的相媲美)。圖書室的牆上掛著近代油畫和素描,書架上方擺著非洲人祭拜儀式時戴的面具和圖騰,它們大多來自蘇丹、阿爾及利亞、象牙海岸以及剛果等地。
我之所以這樣不厭其煩、詳細地描述萬斯對藝術的狂熱,是因為如果你想弄清楚從六月的一個清晨開始,發生在他身上的一連串如通俗的肥皂劇般的經歷,那麼你就必須要先熟悉這個人的內心性情和嗜好。熱愛藝術,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事實,因為它是影響他性格的最主要因素。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靜若處子,動如脫兔的人。
在藝術愛好上,一般人認為他是「業餘的藝術愛好者」,但是這個稱呼對他來說並不合適。因為他具有非比尋常的文化觸覺和超高的智慧,並且還有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所以在芸芸眾生中,他總是顯得特異獨行。在對一些次等的人的態度上,萬斯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輕蔑,所以這些人送給他一個封號:「勢利眼」。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對人的態度不論是謙恭還是鄙視,都是發自內心的,而且毫不作假。我深信,他對愚蠢的憎惡遠超過粗俗與鄙下。我曾經在不同的場合聽到他引用法國政治家富歇的一句名言:「愚蠢之罪在於罪不可赦——與犯罪相比,愚昧、無知是最不可饒恕的。」
萬斯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但是他很少無病呻吟,而且還帶著一些年少輕狂式的尖刻。對他最恰當的形容是:他是一個傲慢、無趣的人,但卻可以以旁觀者的眼光洞悉生命的真諦。對於人類的一切行為,他都頗感興趣。但是他會用科學來證明這一切,而非人文方面的研究。雖然他是很有魅力,但是那些對他無法產生崇敬之意的人卻也找不出絲毫討厭他的理由。他就是現代的唐吉柯德,僅僅那口英國腔的英文,就可以使那些對他認識不深的人傾倒,這也是大學畢業後他到牛津遊學的成果,當然,有時他也會裝腔作勢。
他的樣貌雖算不上出奇的英俊,但是他的嘴看起來卻與麥迪西家族肖像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他那挑高的眉毛時常表現出一種嘲弄、傲慢的味道;他的臉部輪廓深刻,但有時會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飽滿的前額使他上看去更像一位藝術家而不是學者。他那雙冷灰色、充滿智慧的眼睛相距頗遠,鼻子十分挺直瘦削;下領中間的一道深痕,常常使我聯想到電影《哈姆雷特》中的那個男主角約翰·巴裡摩爾。
萬斯的身高將近六英尺(l英尺=0.3048米),身形瘦長而結實。他還是一位劍術專家,在大學裡擔任過校劍術隊的隊長。萬斯十分喜愛戶外運動,在較少的時間裡就能把身體練習得很好。他的高爾夫球打得也不錯,曾有一季代表國家馬球隊與英國隊爭冠。但是他特別厭惡走路,只要能坐車,哪怕是一百碼(1碼=0.9144米)的路,都要坐車。
萬斯的衣著一向都很時尚,而且很合身。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私人俱樂部裡,最常去的就是史蒂文森俱樂部。他曾告訴過我,這個俱樂部裡的會員眾多,其中有很多政商界的知名人物,但是他從不參與任何比較嚴肅的話題的討論。有時他會看一場現代歌劇,但是他卻長期包下了古典交響樂和室內樂音樂廳的包廂座。
這個傢伙是我見過的最怪誕的撲克玩家,他竟然偏好平民化的撲克遊戲,而不是高雅的橋牌或國際象棋,還善於將人類的心理學知識與撲克聯繫在一起。當然,這一切與我下面敘述的事件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
萬斯對人類心理的瞭解是很奇特的。因為他擁有精確地判斷人的能力,而且加上自己堅持不懈地學習研究,他的這種天賦已經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上大學時,他選修了很多門心理課程以及與之相關的科目。當我繼續在法律的必修科目上打轉的時候,萬斯就已經涉及文化課程的領域裡了。在我認識萬斯後不久,有一次他對我說:「如果想弄清楚世界文化的精髓,就必須通曉許多國家的語言,特別是現在,那些希臘文和拉丁文的經典作品已經被翻譯得面目全非了。」這裡我想說的是,萬斯除了英文,還通曉其他國家的語言,而且閱讀了大量的外文書籍,再加上他那驚人的記憶力,使他在語言的運用上受益頗多。
萬斯是一個頭腦十分冷靜,做事講究客觀,以理智的邏輯思考問題的人,而且他還是少數能夠不被傳統束縛、感情和現代迷信所影響的人之一。他能夠洞悉普通人的一些行為舉止,找出其背後隱藏的真正的動機。
有一次,萬斯對我說:「除非我們能夠像外科醫生那樣,用專注而冷漠地對待實驗白鼠的態度來看待人類的難題,否則我們將無法找出真實的答案。」
雖然萬斯的社交生活十分活躍,但是並不熱鬧,因為他的參與是對大家族關係的妥協,他其實並不喜愛社交——他是我見過的最不合群的人——當他進行社交活動時,聰明人一看就知道他並非自願來參加的。其實,在那個令人難忘的六月早餐的前夜,正是由於當時他必須履行一項社交「義務」,不然我們就會在前晚將收購塞尚畫作的細節說清楚。當柯瑞把早餐端上來時,萬斯還在一旁抱怨著,而我卻為這種際遇感到感激。上午九點,檢察官來訪,當時萬斯正舒適愜意地享用早餐,如果錯過這些,那我必將無緣經歷此生中最緊張刺激的四年生活,而最凶狠、惡毒的罪犯也會在紐約市繼續逍遙法外。
當我和萬斯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品嚐著第二杯咖啡,然後點燃一根煙時,門鈴響了,柯瑞應聲去開門,隨後我們就看到檢察官馬克漢快步走了進來。
「令人不敢相信!」他以一種嘲弄的口吻大聲說道,「全紐約最著名的藝術鑒賞家竟然起床了。」
「你這話是對我的侮辱。」萬斯笑著回答。
但是檢察官的面容卻十分嚴肅,很明顯,他根本就沒有說笑的心情。
「親愛的萬斯,我到這裡來是為了一樁重大刑事案——你知道嗎?艾文·班森被殺了。」
聽到這話,萬斯有氣無力地挑動了幾下眉毛。
「這是真的?」萬斯慢吞吞地說,「那真是太糟糕啦!但是他這是咎由自取,活該。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用不著如此大驚小怪啊。坐下來,喝一杯柯瑞調的咖啡吧!」
馬克漢站在那猶豫了一會兒,說:「好吧,等上一兩分鐘也沒什麼,但我只喝一杯。」
說完,他就在我們對面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