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切痛苦都是咎由自取。每個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都將借他人之手來毀滅自己。這說來輕鬆,但仍有不少人會對我這番告白產生懷疑——至少是在這個時候。儘管我對自己的過錯如此無情,但請記住,我沒有試圖找任何理由。世間加諸於我的懲罰已然殘酷,然而更為殘酷的則是我對自己的毀滅。……從一生下來,我就知道自己是誰。……享受著一個備受尊崇的姓氏,天生有著傑出的社會地位。……然而我的人生出現了轉折。我厭倦了豪門貴族的身份,寧願成為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我所期望的任何事情都能使我得到滿足——自始至終,樂此不疲。我忘記了世俗的生活將會改變一個人的個性,也不在乎是否有一天,秘事將會被公開宣揚。我不再受到任何支配,無拘無束地翱翔在自己的世界裡——快樂成為我的主宰。……直到最終,恥辱取代她的位置。』」
「現在,你能瞭解了嗎,馬克漢先生?」他將書丟到一邊。
馬克漢沒有回答,一直沉默著。最終開口問道:
「有關史比的死,你願意談談嗎?」
「那頭骯髒的豬!」史伯斯蒂伍德顯出極其厭惡表情,」我每天多殺一個這樣的人渣,都會覺得自己為社會除了一大害。是,是我殺了他!我早該解決了這個傢伙,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而已。當我和那個女人回到公寓的時候,這個傢伙一定躲在衣櫥裡,親眼看到了我殺了那個女人。如果我知道他在那兒,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他糾出來當場幹掉。可這種事有誰能料到呢?衣櫥難道不應該是關著門的嗎?我從沒想到裡面會躲著人。就在第二天晚上,我在俱樂部接到了他的電話。他事先曾打到我在長島的家,從那裡得知我現在的住處。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但這傢伙顯然對我的家世情況十分瞭解,並且是有備而來——也許我給那女人的一部分錢已經裝進他的口袋——一想到這個,我的肺都要氣炸了!在電話裡他就提到了那張唱片——我完全明白他的意圖,於是我約他到沃德福俱樂部碰面。在那裡,他說出了事情的全部細節——這的確都是事實。他見我上鉤後,立刻向我要一大筆封口費——我從沒見過如此貪婪的人。」
史伯斯蒂伍德點上一支煙,神情自若。
「事實上,我早已不是什麼有錢人,而是個瀕臨破產的窮光蛋。早在一年前,我父親留給我的產業就被別人收購了;而我在長島的房產完全屬於我的妻子——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些,但這都是真的。即便我打算屈從於他的威脅,也拿不出他所要求的那一大筆款子。但不管怎樣,我決定先付給他一小部分錢,並且答應他不久就會湊夠其餘的數目。我迫切希望自己能盡快從公寓裡拿走唱片,這樣就不用受這小子威脅了。但一直沒能做到。就在他再次威脅我說要把一切都告訴你時,我決心要幹掉他。也就是在上週六深夜,我如約來到他的住處,假意說來給他送其餘的錢。之前他已經告訴我什麼時間、怎樣進去才不會被發現。一進入他的房間,我就立刻下手,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勒住了他的脖子——直到確定他再也不會說出什麼了。然後我鎖上了門,拿著鑰匙直接走出了大門,回到了這家俱樂部。——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
萬斯注視著他,一副思索的神情。
「這麼說來,」他開口道,」昨晚牌局上的數目自然是對你十分重要啦?」
對方微微一笑。
「事實上那是我全部的財產。」
「那麼,你為何會為那張唱片選擇貝多芬的『行板』這一籤條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拖著疲憊的語調說,」我考慮到,如果有人在我取回唱片之前打開了唱機櫃,那他一定不會對這種古典音樂感興趣,而換一張流行音樂的唱片。」
「結果偏偏是相反的情況!史伯斯蒂伍德先生,我不得不說你的手氣實在太差。」
「的確。倘若我信教的話,或許我會口中唸唸有詞,祈求神的懲戒。」
「有關珠寶的事,」馬克漢接過話頭,」我認為這不應該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所為——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除非你這也是你做的。」
「馬克漢先生,對你提出的所有問題,我都沒什麼好辯解的。」史伯斯蒂伍德從容地答道,」我在文件盒裡找到了那些信後,就故意把房間弄得像是竊賊干的一樣,帶走那些珠寶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順便提一下,那些首飾大部分都是我送給她的。為了防止留下指紋,我也戴上了手套。我原本打算把這些拿來賄賂史比,可他不敢要。最後我用一張俱樂部的報紙包上這些東西,丟進了菲奇格大廈附近的垃圾箱。」
「你用的是《前鋒報》,」希茲警官突然插話道,」而卡蘭佛老爹只看《前鋒報》,你是特意這樣做的嗎?」
「夠了,警官!」萬斯斥責道,」史伯斯蒂伍德先生要是知道這些,也就不會用《前鋒報》來包了。」
史伯斯蒂伍德朝著希茲輕蔑地一笑,隨後對萬斯報以感激的一瞥,繼而望向馬克漢的臉。
「就在我扔掉了那包東西後,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我開始感到害怕,害怕那包東西會被發現,繼而查到我身上。因而我買了另一份同樣的報紙放回原處。」
他停了下來,問道:」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謝謝,我想就是這些了。」馬克漢說道,」現在,你必須得跟這兩位警官走了。」
「好的。」史伯斯蒂伍德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但我有一項小小的請求,長官。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了,我想給我的妻子寫一封信。但在我寫信的時候,希望不被旁人打攪。我想你一定能理解我的這項請求。這並不會耽誤很多的時間。你盡可以派人守在門口,我是不會逃跑的。我想,勝利者的胸襟應該是寬廣的。」
還沒等馬克漢回答,萬斯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
「我確信,」他說道,」這樣的請求你一定不會拒絕的。」
馬克漢猶豫了一下。最終默許了他的要求。
「那好吧,就按萬斯先生的意思辦。」
他安排希茲和史尼金守在門外,隨後與萬斯和我來到隔壁。馬克漢嚴肅地站在門邊,而萬斯則踱到窗邊,望向窗外的麥迪遜廣場,嘴角露出詭異的微笑。
「我說,老夥計!」他突然說道,」這傢伙真是超凡脫俗,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他的思路是如此的清晰分明。」
然而卻沒有得到馬克漢的響應。窗外午後的喧囂,更加襯出這間小屋的寧靜——死一般的寧靜,令人無端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
就在我們陷入這無邊的寂靜時,一聲尖厲的槍響打破了這份寂靜。
站在門邊的馬克漢迅速推開隔壁的房門。守衛的兩名警官已經跪在了倒在地上的屍體旁,馬克漢隨即轉過頭望向站在門邊的萬斯。
「他自殺了!」
「意料之中的事。」萬斯淡淡地說道。
「你早就知道?幹嗎不告訴我?」馬克漢氣急道。
「這是相當明顯的事。」
馬克漢憤怒的眼神射向萬斯。
「要不是你——他怎麼會有機會這樣做?」
「噢,親愛馬克漢!」萬斯教訓道,」雖然從傳統禮教的角度來說,奪取他人的性命是不道德的,可一個人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死。自殺也是他自己的權利。在我們這一父權專制的現代社會,選擇自殺或許是這個人惟一所擁有的權利。你說呢?」
說完這番話後,萬斯抬手看了看表。
「哎呀,音樂會都快接近尾聲了——都是你害的。」同時露出輕鬆的微笑,責怪道,」現在你還倒打一耙,真是忘恩負義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