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日,星期三,中午
當我和萬斯吃過午餐之後,就沒再回到馬克漢的辦公室,馬克漢有一大堆的公事要忙,而希茲還在調查卡蘭佛和斯科特,所以歐黛兒命案也沒有任何進展。剛好萬斯有兩張喬丹諾的《聖·賽奈夫人》歌劇票,於是,兩點左右我們來到了大都會劇院。整個歌劇過程非常精彩,但是,萬斯看得並不專心,等到歌劇剛剛結束,他就讓司機立刻將我們帶回了史蒂文森俱樂部。萬斯下午有兩個約會的,但是,他卻取消了這些行程等著馬克漢的到來,可見,他對歐黛兒命案有著極高的關注。
六點剛過,馬克漢就來了,他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也很煩躁。用餐的時候,他只提到了希茲已經把卡蘭佛和斯科特醫師,以及曼尼斯的調查報告交給他了。直到我們結束晚餐,坐到我們喜歡的那個角落之後,才再一次談起了歐黛兒命案。
這次的討論給了我們一個新的方向,但願朝著這個方向,我們能很快找到兇手。
這兩天超重的壓力,以及極度的焦慮讓馬克漢有些吃不消了,他的臉上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疲憊,但是嘴角卻洋溢著不屈不撓的堅毅。他慢悠悠地點燃一隻雪茄,接著,狠狠地吸了幾口。
「這些討厭的報紙!」他抱怨道。」總是喜歡干擾我們辦案!看今天的晚報了嗎?氣死我了,全部都在找兇手,好像是我故意把他藏起來一樣。」
「不要這樣。」萬斯笑了,」你忘了嗎?這是一個民主的社會,每個人都可以批評別人。」
馬克漢不屑地說道:
「我不是指這些,只是覺得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記者實在讓人無法喜歡。你知道他們正在做些什麼嗎?他們正努力地將這起齷齪的案件,轉變為家喻戶曉的充滿激情的連續劇。你去瞭解一下吧!就連小學生也知道這起搶劫殺人案了。」
萬斯將眉毛向上挑著,停止了點煙的舉動,瞪著馬克漢說:
「喂!難道你告訴媒體的消息都是真的嗎?」
馬克漢被嚇了一跳。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萬斯詭異地笑著。
「我倒認為你是在耍小聰明。哈哈,這樣一來真正的兇手就會覺得自己很安全,而你也可以從容不迫地進行調查了。」
馬克漢不悅地說道:
「萬斯,你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真的。」萬斯安撫著馬克漢,」我知道希茲認定史比就是兇手,但是,我實在沒有想到,你也認為這起案件是慣竊所為。我一直以為,你放走史比是真的希望他可以將兇手引出來;甚至認為,你只是在應付那位容易相信別人的希茲警官。」
「我明白了!又是你那荒謬的想法在作怪。」馬克漢擺明是在諷刺萬斯。」什麼兩名歹徒藏在不同的地方!哈哈,你的想法果然比希茲高明多了!」
「喂!不要這樣!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荒謬,但是你那套竊賊作案也好不到哪去。」
「我倒想知道哪裡不好了?」馬克漢憤憤地說道。
「原因很簡單,這起案件是有人花了很長時間蓄意謀殺的,根本不是慣竊所為。」
馬克漢哈哈大笑起來。
「萬斯,你知道嗎?你為我點亮了一盞明燈。」
萬斯故意對他鞠躬道謝。
「是嗎?能為你帶來光明,讓我很榮幸啊!」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半晌馬克漢才繼續說道:
「難道又是因為你的那些推測,得知殺害歐黛兒的兇手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他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譏諷。
「是的,這與我推測班森謀殺案的邏輯相同。」萬斯的聲音依舊那麼悅耳。
馬克漢無奈地笑了。
「好的,不要以為我輕視了你的貢獻,但是這次我想你真的錯了。我們現在面對的這起案件,其實就是再也普通不過的謀財害命案罷了。」
「是啊!尤其是害命。」萬斯冷漠地補充了一句。」現在,你和警方卻被動地等待著兇手的出現。」
「我承認,目前的狀況並不是大家想要的。」馬克漢沮喪地說,」可是,不管怎樣,我都無法想像你那些深奧的想法對這起案件有什麼幫助。案情實際上很簡單,我們現在需要面對的是如何找到證據。都怪那些記者,他們對案件的渲染,讓社會大眾都非常關注這件事情。」
「好的,馬克漢。」萬斯的語氣既溫和又嚴肅,」假如你真這麼看的話,那麼你就放棄這起案件吧!否則你只會在這上面狠狠地摔一個大跟頭的。是的,我敢說它就是一樁高明的謀殺案,這與兇手的智慧是分不開的。馬克漢,請你相信我吧!只有聰明絕頂的人才幹得出這種事情。」
看著萬斯堅定的表情,聽著他那就事論事的平淡語氣,馬克漢又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嘲諷他的衝動了。
「好樣的!那麼你告訴我,」他的態度甚至有些無理取鬧,」這些稀奇古怪的結論你是怎麼得出來的?」
「我很樂意告訴你。」萬斯吐出幾個煙圈,然後懶洋洋地看著煙圈在空氣中飄散,接著用冷淡的語氣開口說道,」馬克漢,你知道嗎?任何藝術都有它的特質,這在鑒賞家的眼中被視為『原創力』,也就是指狂熱與自發的創造力;而模仿出來的作品,就不會具備這一點,因為它太完美,精雕細琢的跡象太明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看出意大利畫家波特西裡、法蘭德斯畫家魯木斯他們的畫都是瑕疵的。但是,對於原始創作而言,這些瑕疵算不上什麼;然而,你去看那些模仿者的作品吧!那裡面就不會有任何瑕疵出現。真正的藝術家是不會向所有的細節都計劃的準確無誤的,只有模仿者才會這樣做。可是,即便模仿者的功底很好,他也無法模仿出原作者的那種氣息。仿製品透露著的是不真實、做作,因此不論仿製品與真跡多麼的像,但是始終有著天壤之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們的大評論家,很感謝你的這番教育!」
萬斯笑著謙虛地鞠了一躬,接著說了下去。
「現在讓我們看看歐黛兒命案吧!你跟希茲都覺得這起案件不過是一樁普通、卑鄙、無恥的刑事案。但是,我的看法跟你們不同,我不關心案件的表面跡象,我在意的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命案的發生。據我觀察,這是一件刻意安排的模仿式案件,並不是一件單純的命案,兇手對每一個細節都把握得非常精準,稱得上是一名技術純熟的模仿高手;但是,兇手的作案手法很厲害,完美的幾乎沒有任何線索可尋,這正是它的敗筆所在。可惜命案的組裝好像並不完整,這是因為它缺少了原創力。說得好聽一點,它是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說得難聽一點,它就是一件贗品。」萬斯向馬克漢拋去一個迷人的微笑,」我想這些內容不會讓你覺得乏味吧!」
「萬斯,請你接著說。」這次馬克漢客氣了很多,這樣的轉變讓我覺得有些滑稽;但是,我知道他對萬斯的這些話很感興趣。
「生命與藝術相同,」萬斯繼續緩慢地說道。」人類的一切活動不是真的就是虛假的,不是真摯的就是偽善的。例如,兩個人一起吃飯,他們所作的事情是相同的;但是,敏銳的觀察者可以看出誰的教養更好一些,而誰又在刻意模仿著對方。」他衝著天花板吐出一個煙圈,隨即將身體縮回椅子裡。
「馬克漢,你是怎樣看待一件齷齪、卑鄙的搶劫殺人案的?它的一般特徵是殘暴、凶狠、倉促、凌亂不堪、被破壞首飾盒、扯斷的項鏈、撕破的衣服、翻倒的檯燈、破碎的花瓶,以及散落一地的雜物。這些狀況是大家普遍認為的;但是,只要你想一想就會發現,這些細節只會在小說和戲劇裡出現,在案件裡怎麼會全部出現呢?我的意思是,在真實的刑事案件現場,這些是不會井然有序的全部出現的。原因很簡單,在真實的生活中任何一件事都不會一成不變的上演的,錯誤總會隨時隨地的發生。」
他用手輕輕的筆畫著。
「但是仔細分析一下這起案件吧!你會發現,它的佈局以及所有細節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就像左拉的小說一樣,它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即便是最後的結局也都是經過計算的。在藝術領域上,這被稱為精雕細琢過的犯罪。因此在我看來,這件命案是蓄意發生的;我實在沒有辦法找到任何瑕疵。我想你能明白,任何完美的東西都不是真實、自然的。」
馬克漢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他問:
「你還是認為這是蓄意謀殺?」不同的是,馬克漢的聲音裡沒有任何諷刺的味道。
「是的,的確如此。如果是普通竊賊所為,那麼這個世上就不會存在心理學、藝術法則以及真理了。同樣的道理,如果它真的是純粹的入室搶劫案,那麼大師的作品與贗品也就沒有區別了。」萬斯的語氣非常堅定。
「我瞭解了,你已經完全打消了入室搶劫的念頭了。」
「那只是故弄玄虛罷了!」萬斯語氣很堅決,」從這起蓄意安排的命案來看,它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敢肯定,這名兇手一定接受過高等教育,想像力也非常豐富。我想,一定是那個女人的存在讓他身處於萬劫不復的地帶,甚至那個女人會給他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否則他是不會冒險來玩這樣的遊戲的。因此,衡量二者之後,他選擇了立刻殺害這個女人。」
馬克漢沒有立刻搭腔,他好像失去了判斷能力一樣,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最後他用懷疑的眼神盯著萬斯,開口說:
「那麼你如解釋那個被撬開的首飾盒?你那動人的假設,與經驗老道的慣竊所用鑿刀好像並不符合!」
「這個我知道,」萬點了點頭。」我一直在為它苦惱著。是的,馬克漢,整個作案現場都是刻意安排的,只有那把鑿刀是個意外。就好像模仿者完成作品之後,原創者又隨之出現一樣,為這幅贗品添上了一道點睛之筆。」
「這樣一來,我們的矛頭不是又指向史比了嗎?」
「他嘛?嗯,是的,的確可以這樣解釋,但是,也許並不像你想得那樣。我並不懷疑史比撬開了那個首飾盒,那也許是他唯一做過的事情,或者案發之後唯一能讓他做的事情;這就是為什麼他只拿到了死者當晚並沒有佩戴的戒指的原因,而其他所有佩戴在死者身上的廉價貨不翼而飛了。」
「你怎麼這麼肯定?」
「老兄,你不明白嗎?就是那把火鉗!誰會在首飾盒被撬開之後,還用一把生鐵製成的火鉗去敲打呢?除非首飾盒沒有被打開之前才會這樣做。首飾盒上那看似瘋狂的痕跡,就可以肯定是兇手故佈的疑陣罷了。真正的兇手是不會在乎能不能打開首飾盒,而是只要讓別人覺得他曾經費力地想要打開過就行了;於是,他特意將火扔在了扭曲變形的首飾盒旁。」
「我明白了。」看著馬克漢的樣子,我意識到萬斯的這個觀點讓他印象非常深刻。因為在化妝台上出現的火鉗,始終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你之所以質問史比又沒有看見另外一名兇手,原因就在這裡?!」
「是的。就首飾盒而言,我認為有兩種可能的情況:一種是當兇手偽裝現場的時候,史比已經躲在公寓裡了;另一種是,當兇手行兇、偽裝現場離開之後,史比才闖入房間看見了這一景象。但是,從談話中我發現,兇手行兇的時候他已經在現場了。」
「躲在衣櫥裡嗎?」
「嗯。這樣一來也可以說明衣櫥為什麼沒有被搜刮了。原因很簡單:如果不是因為史比沖裡面反鎖了衣櫥,那麼兇手一定會找到他。從兇手的行兇手法來看,他是不可能忽略衣櫥的,因此衣櫥把手柄上留下了史比的指紋。」
萬斯挪動了一下身體。
「親愛的馬克漢,除非你以這個思路來偵查案件,否則一切行動都是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