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上都沒有睡,陪著露西。麻醉劑的藥效在快到黃昏時消退了,她自己醒了過來。她看起來和輸血之前像是兩個人。她的精神很好,快樂而活潑。但是我能看出她經過了極度的虛脫。當我告訴韋斯頓拉夫人,范海辛醫生叫我熬夜陪露西時,她甚至對這個想法表示輕蔑,指出她的女兒已經恢復了力氣,精神煥發。無論如何,我很堅定,開始準備我漫長的守夜。當她的女僕開始為她的就寢做準備時,我走進房間,同時拿著晚餐,在床邊坐下了。
她沒有做出任何反對,但是,每當我看著她的眼睛時,她都會感激地看著我。在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她好像困了,但是她努力的搖晃自己,很顯然她不想睡著,所以我立即抓住了這個話題。
「你不想睡覺?」
「不,我害怕。」
「害怕睡覺?為什麼?這可是我們都渴望的恩賜。」
「哎,如果你是我的話,它就不是了,因為睡眠對你來說,會是恐懼的預兆。」
「恐懼的預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唉,我不知道。這就是糟糕的事情。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在睡覺時來到我身邊,直到我開始害怕這個想法。」
「但是,我親愛的姑娘,你今晚可以睡覺了。我會在這裡看著你,而且我保證,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嗯,我相信你!」她說。
我抓住機會,說道:「我保證,如果看到你做噩夢,我會立即叫醒你。」
「你會嗎?你真的會嗎?你對我真是太好了。那我就睡了。」幾乎在同時,她鬆了口氣,轉過身,睡著了。
整個晚上,我都在旁邊看著她。她一點也沒有動,而是一直深深的,安靜的,充滿生命和健康的睡著。她的嘴唇微微分開,胸部有規律的一起一伏。她的臉上有笑容,顯然,這是因為沒有什麼噩夢來打攪她安靜的頭腦。
一大早她的女僕來了,於是我把她交給她看管,自己回家了。因為我擔心好多事情,我拍了一封很短的電報給范海辛和亞瑟,告訴他們輸血的良好成果。我自己的工作,多多少少被耽擱了,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來處理它們。等我有時間詢問我的食肉狂患者時,已經是天黑了。報告的情況很好。他在過去的一天一夜裡都非常安靜。在我吃晚飯時,一封范海辛的電報從阿姆斯特丹來了,建議我今晚應該去希靈漢姆,因為我最好守在她身邊。還說他今晚就出發,明早就會和我在一起。
9月9日
當我到了希靈漢姆時已經非常疲倦了。因為我幾乎兩個晚上都沒有合眼,我的腦子開始變得麻木,這說明我是用腦過度。露西沒睡,精神愉快。當她和我握手時,她敏銳地看著我說:
「今晚上你不能再熬夜了。你已經筋疲力盡了。我現在已經好了。真的,如果非要有人熬夜的話,應該是我熬夜陪著你。」
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爭論,只是去吃了晚飯,露西和我呆在一起。因為有她陪在身邊,我吃了一頓不錯的晚餐,喝了幾杯很好的紅葡萄酒。然後露西把我帶到樓上,給我看了她自己房間旁邊的一個房間,那裡燒著熊熊的爐火。
「現在,」她說,「你可以呆在這兒。我會把這個房間的門還有我房間的門都開著,你可以躺在沙發上。我知道,如果有病人需要照看,什麼也不能讓你們這些醫生去睡覺。如果有什麼需要我會叫你的,你可以馬上過來。」
我只能同意了,因為我確實很累了,如果太累,是不能熬夜的。於是,當她又說了一遍如果有需要她會叫我時,我躺在了沙發上,忘記了一切。
露西·韋斯頓拉的日記
9月9日
我今晚特別高興。我曾經那麼虛弱,能夠思考和自由的行走對我來說,都像大風過後的陽光一樣。不知為什麼,亞瑟好像特別、特別靠近我。我彷彿覺得他的存在溫暖了我。我猜想疾病和虛弱是自私的東西,打開了我們身體裡的眼睛和同情心;健康和力量給了愛自由,在思想和感覺中它可以隨意遊蕩。我知道我的思想在哪裡。要是亞瑟知道就好了!親愛的,親愛的,當你睡覺的時候,你的耳朵一定會刺痛,因為我的耳朵是醒著的。噢,昨天休息得太好了!我是怎麼睡的呢,那位親愛的西沃德醫生陪在我身邊看護著我。今晚我不會害怕睡覺了,因為他就在不遠的地方,我可以隨時叫他。謝謝每一個人,他們都對我這麼好。感謝上帝!晚安,亞瑟。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10日
我感覺到教授的手放在了我的頭上,瞬間我就醒過來了。無論如何,這是我在精神病院學到的東西之一。
「我們的病人怎麼樣?」
「很好,直到我離開她的時候,或者說她離開我的時候。」我回答道。
「來,讓我們看一看。」他說道。於是我們一起進了她的房間。
窗簾被關上了,我走過去輕輕地把它拉開,這時范海辛像貓一樣,輕輕的走到床前。
就在我打開窗簾的一剎那,早晨的陽光照射進了房間。我聽到教授低沉的吸氣聲,我知道這很少見,可怕的恐懼感擊中了我的心。當我走過去時,他向後退了一下,害怕得驚叫道:「天啊!」他表情痛苦,舉起手指著床,他的臉扭曲起來,變得灰白,我覺得我的膝蓋都開始顫抖了。
可憐的露西看起來像是昏倒在床上,比任何時候都要蒼白和沒有血色。甚至嘴唇都是白色的,牙齦都好像已經從牙齒上萎縮了,就像我們在因病死去的人身上看到的那樣。
范海辛生氣的抬起了腳,但是他的本能和他多年的習慣制止了他,於是他又輕輕地放下了腳。
「快!」他說:「拿白蘭地來。」
我飛奔進餐廳,帶著酒瓶回來了。他用酒把她可憐的白色嘴唇弄濕,同時我們不斷的摩擦她的手掌、手腕和胸部。他感到了她的心跳,暫停了一會兒,說道:
「還不算太晚,還有心跳,雖然十分微弱。我們把能做的都做了。我們必須重新開始。現在年輕的亞瑟不在這兒了。這次就要全靠你了,約翰。」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進包裡,準備輸血的器具。我脫掉衣服捲起了袖子。暫時沒有麻醉劑,也不需要了。於是,沒有耽擱一分鐘,我們開始輸血了。
過了一段時間,當然也不覺得時間短,因為不管獻血的人是多麼的心甘情願,抽走一個人的血,仍然是一種痛苦的感覺。范海辛豎起警告的指頭,「不要動,」他說,「我害怕因為有了力氣,她會醒來,這樣會造成危險,非常大的危險。不過我會小心的。我會皮下注射嗎啡的。」然後他快速而熟練的完成了注射。
露西的反應不算壞,因為暈厥好像在慢慢消失,轉變成由麻醉而引起的睡眠。我感到一種自豪,因為我能看到一種微弱的顏色正慢慢改變著她臉頰和嘴唇的蒼白。沒有人會知道,當一個人的血液流進一個他愛著的女人的血管裡時是什麼感覺,除非他親身經歷過。
教授嚴肅地看著我,「可以了。」他說。「這就可以了?」我抗議道,「你從亞瑟身上抽得要多得多。」他對此苦笑了一下,回答道:
「他是她的情人,她的未婚夫。你有工作,還有更多的人需要你做更多的事情,現在這麼多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