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死亡的寶藏 第6章 第二章  叢林中的「幽靈」 (2)
    這樣的事情果然不久就發生了,當一個身體健壯的士兵一?頭挖下去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沉悶聲響,與這聲音同時發出的,是不遠處一個人的慘叫。副組長松下明子迅速趕到現場,用微型手電筒一照,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抽出腰間佩著的軍刀,二話沒說,把那個倒在地上還在呻吟的可憐傢伙一刀劈成了兩段。之後,他又一聲不響地離去。那個不小心傷了人的健壯士兵,原以為松下明子是來懲罰他的,即便不要他償命,也會挨上一頓皮鞭,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這樣的結局,給那士兵帶來的恐懼,遠遠超過自己挨一頓鞭打。當松下明子走遠之後,他立即扔了?頭,伏在那冤死的人身上,眼淚汩汩而出。但是,他不能哭出聲來,這個慘死的士兵,正是因為發出了那聲不合時宜的慘叫,才得了一個不全的屍首。

    一個星期過去了,這群本來生龍活虎在戰場上殺人不見血的士兵,再也忍受不了寂寞。他們心裡噴射著反抗的火焰,但是,他們不能溝通,因此無法讓這火焰衝出自己的體外,相互交融在一起,形成燎原之勢。

    正如那幾個將軍所言,「幽靈」小組的物資是從不缺乏的,比如食品,就比戰場上豐富得多,而且份量充足。在他們進入深山的時候,前線的士兵一天只能供應八兩糧食,可他們只要能吃得下,就可以盡量吃,絕不限量。他們還可以吃上牛肉罐頭。水也不缺,山上的泉水不必說,還有大量的瓶裝水供應。可是,對於生活上的優厚待遇,士兵們只高興了不到三天時間。現在,他們越來越焦躁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其實,最讓他們受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性質,不知道工作的價值和目的。

    有一個西西弗斯的傳說,講的是西西弗斯受上帝的懲罰,把一塊石頭從山上滾到山下,又從山下推到山上。週而復始,沒有盡頭。這是一個沒有目的的工作。沒有目的的工作是對有靈魂的人類最為嚴厲的懲罰。這一隊共計103人(不包括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的士兵,多數人小學都未畢業,他們自然不知道有什麼西西弗斯的傳說,但其中的無價值感,卻在短時間內就深深地體悟到了。

    有一天,一個不到二十歲、一臉稚氣的士兵終於忍耐不住了,吃飯的時候,他斗膽挪到島田川秀的身邊去,大聲問道:頭兒——他只能叫島田和松下「頭兒」,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公佈過自己的軍銜,這些士兵只是從各自的上司那裡討得指示,以後,就一切聽從島田和松下的指揮——我想知道,我們到底在幹什麼?

    由於長久的沉默無語,他說話時不僅結結巴巴,而且聲音沙啞,像一隻疲倦的鴨子在叫。

    與士兵們一樣,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也長久沒有說話,他們聽到這奇怪的聲音,首先竟是感到驚訝,一時間竟想不起來這到底是什麼聲音了。但很快地,他們便反應了過來:發出這奇怪聲音的,正是挪到自己面前的這個連胎毛也沒長全的傢伙,二人頓時火冒三丈。島田川秀想制止他,可剛一開口,便發現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在這一瞬間也發生了障礙!松下明子沒有這樣的耐心;他把碗一扔,就去抽腰間的軍刀。

    但是,他的軍刀還沒抽出來,許多人就圍了過來。

    「對,你們今天必須給我們說明白,我們到底是在幹什麼?」

    「前方還在打仗,我們一樣是天皇的士兵,我們為什麼沒有權利參加前方的戰鬥?」

    「我們覺得,我們現在從事的工作,不是為天皇陛下,也不是為神聖的帝國,而是為了某些心術不正的人!」

    「如果你們不說明白,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再也不幹了!」

    士兵們越說聲音越大,越說越激憤,眼看局勢就要不可收拾。

    松下明子嘩地將軍刀抽了出來,厲聲喝道:「不幹?你們敢!」

    士兵們沒有軍刀,但是,他們每一個人的手裡都有一隻碗,有的還返身回去抓起了?頭,跑過來圍住了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

    松下明子是一個以強硬著稱的人,他不懼怕任何複雜和危險的局面,正是因為他的這一特點,將軍們才相中了他。

    他把軍刀高高舉起,臉上毫無懼色,以更大的聲音說道:「你們說不是為了天皇陛下,不是為了偉大的帝國,那是為了誰?說呀,你們誰說得清楚,我就放了誰!」

    沒有人說得清楚,即使心裡明白,也沒有人敢說出來。

    士兵們也把?頭高高舉起。

    島田川秀比松下明子年長,處事遠比松下老練,他深知松下明子的做法是相當笨拙的,在這深山老林之中,雖然只有他和松下佩有軍刀和手槍,但是,他們所面對的,是100多號血氣方剛的軍人,如果他們集體反抗,別說只有兩把手槍,就是有兩挺機槍也無濟於事,不需五分鐘時間,他們就會在士兵們的?頭下成為肉醬。因此,他站了起來,首先按下了松下明子的軍刀,之後,他面對這些士兵,露出了少有的笑臉。

    他對士兵們說:「兄弟們,你們剛才問得好!說得好!作為一個帝國的軍人,誰不想到戰場上去衝鋒陷陣?誰不想用敵人的鮮血來清洗我們的軍刀?誰不想砍斷敵人的頭顱來譜寫我們的光榮?誰不想胸前掛滿了勳章在覲見天皇陛下的台階上匍匐前進?但是,既然我們是帝國的軍人,就應該明白,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天皇,為了帝國。大家不必去過問自己所幹工作的目的和性質,只要我們認真地去做,就完成了一個天皇士兵的天職……其實,你們剛才所問的,我們又何嘗知道?是的,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兩人,作為你們的頭兒,就是帶領大家把這件事情做好,好到什麼程度?好到不露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只要誰走漏了一絲風聲,誰就別想再回到帝國的土地!明白我的話了嗎?應該清楚的是,你們剛才的行為,已經大大地玷污了軍人的榮譽,以後,這類事再也不能發生了。」

    島田川秀帶著飽滿的感情說出的這段話,是有一定感染力的。但士兵們已經受夠了,他們再也不會因為幾句動情的話而回心轉意,依然堅決要求島田川秀說個明白。如果不說,他們就一分鐘也不幹了,哪怕是死,也絕對不幹。

    松下明子的右手伸向了腰間。他想去掏手槍。

    島田川秀髮現了他的動機,他十分清楚,松下明子的動機—旦被士兵們識破,會立即演化為暴動。島田迅速地移到松下明子的身邊,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堅決地按住了松下摸槍的手。松下明子堅持了一下,島田川秀以目示意,他才收斂了起來。島田再一次對士兵們說:「你們當真要我說出工作的性質?」

    「必須說出來!」

    島田不緊不慢地走到人群的中央,沉默了半晌,緩緩說道:「這個……我就告訴大家吧,我們是在埋藏一批稀世珍寶!這些稀世珍寶,都是我帝國的軍人經過浴血奮戰得來的,被我們征服的國家,不配擁有它們,只有我大日本帝國,才配享用這些黃金和珠玉。我們本來是要把這些東西運回日本交給天皇陛下的,但是,現在戰事吃緊,海上航線已被截斷,我們只得先將它們埋藏起來,待以後有了機會再來取走。你們知道,我們大日本帝國之所以要遠征中國、朝鮮和東南亞諸國,為的什麼?不就是為了擴展我們生存的空間,獲取我們生存的財富嗎?如果我們打了仗,卻什麼也沒得到,對得起天皇陛下嗎?對得起帝國軍人的神聖稱號嗎?……這麼一來,你們就該明白,我們的工作—點也不比前線戰士的工作簡單,大家只要齊心協力把這件工作做好,就是為我大日本帝國獲得了巨額的財富,獲得了繼續發展的必備物資!……明白了嗎?」

    士兵們其實早就有所懷疑,那些被埋藏的東西,小小的一塊,竟跟一桿機槍重量差不多,甚至還要重一些,到底會是些什麼東西?由於他們沒有見過黃金,不知道黃金到底有多重,更重要的,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是在埋藏黃金,甚至不敢朝這方面想。現在,島田川秀這麼一說,他們就相信了。

    緊張的形勢緩解了下來。

    接著吃飯。

    島田川秀告誡道:如果你們還認為自己是軍人,以後照樣不能交頭接耳,不能妄加議論,明白嗎?

    對此,士兵們沒有多說什麼。可他們再也無法承受沉默之苦,他們不僅在越來越深的洞裡大聲說話,有時還唱起歌來。……

    對那一次差點釀成惡性事件的衝突,松下明子在戰後多年有過描述。他說那天晚上,自己聽到島田川秀在抽泣。儘管這抽泣聲十分低沉,低沉得就像還沒有刮起來的風,但他還是聽到了。他沒有去勸慰島田,而是讓對方去發洩自己的軟弱。

    戰前,島田曾經當過教師,教師總是這樣的,自以為慈善之心可以廣佈天下,些微一點事情,就可以勾引出他們的眼淚。但是,島田忘記了他現在是軍人,軍人是不能流淚的!如果我松下明子是組長,他島田川秀是副組長,那麼,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槍斃!但是,我不能犯上,這同樣是軍人的天職。只有我才知道他為什麼哭,他本打算在埋藏好這批寶物之後,就悄悄地把這些士兵們放了,只要他們一直被蒙在鼓裡;就不怕他們出去亂說。現在,他們什麼都知道了,就再也不能放掉他們,對他們唯一的處置方案,則只能是如將軍們所安排的那樣——將他們統統都打發掉!

    接下來的工作是相當艱苦的。由於碧瑤大山屬熱帶叢林,氣候溽濕,一不小心,就下起狂暴的大雨,加上終日見不到陽光。不久之後,許多士兵和兩個頭兒的身上,便長滿了濕瘡,這種瘡奇癢難耐,不去抓它,比劇痛還讓人難受,若去抓它,渾身又鮮血長流。

    關於這方面的知識,教師出身的島田川秀是有一些的,他告誡每一個人,讓他們堅持住,不要隨便去搔癢,否則,極易使得全身感染,導致長期血流不止,要不了兩三天,全身的血就會流乾。他對士兵們說,我們的運氣還算好的,沒有遇到毒瘴,要是遇到了毒瘴,幾分鐘之內大家都會丟命;我們也沒有遇到白蟻,白蟻是熱帶雨林裡特有的猛獸,雖然個頭不像老虎獅子,但是,它們一點也不比老虎獅子差勁,一旦讓它們爬到了身上來,它們就會咬死你,不僅咬死,連骨頭也要嚼碎!而且,它們總是集體出動,一隻白蟻上了身,頃刻之間,你的身上就會佈滿白蟻,你就會成為一株遍佈白蟻的「人樹」。

    島田川秀並不是成心嚇唬士兵,他說的全是事實。其實,這些常識,士兵們在進入菲律賓之前,也由各級長官給他們交代過。因此,當島田川秀說這些話的時候,士兵們都莊嚴肅立,誰也沒有什麼異議。只是他所要求的不去搔癢,就只能是理論上的事了,因為痛可忍癢不可忍,不搔是不行的。正像島田所說的那樣,沒過多久,絕大部分士兵渾身開始潰爛,那個差點引發暴力事件不到二十歲、一臉稚氣的士兵,這時指頭已爛得像一根根被蟲蛀空的紅蘿蔔,痛得整天哇哇大叫。

    工作沒有做完,他們就沒法離開。他們必須忍受下去,此外別無選擇。

    一個月後,他們的任務差不多完成了,也就是說,洞已挖好,寶物已全部放了進去,唯一剩下來的活兒,就是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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