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淵將趙雲叫到一旁,下了驢子,拐入一條羊腸小道。яя
趙雲拽過驢繩,一路緊隨而來。
太陽西落,一場戰下來,已經是漸次黃昏了。
童淵身材不及趙雲,但一部銀鬚在落日鍍照下,飛出根根金絲。再加上童淵負手而走,傲骨挺拔,不像是個垂垂老矣的老者,反而像極了那些傳說中頗有道骨仙風的神仙。趙雲看到這裡,已然是肅然起敬,想不到師父常年在山中修煉,已經有了超脫凡塵之態了。
師徒兩走出了許多路,這時候,只聽童淵笑道:「我使的這手槍法,乃是百鳥朝鳳槍所演變而來,的確非你大師哥可比。此套槍法使出來,卻又比百鳥朝鳳槍法要厲害了不知多了。」
童淵欣慰的說著,捋鬚觀著道旁的風景。
其時已經是九月天氣,在這北方,草色已經枯黃,落葉繽紛。唯一可看的,也許就是眼前這些滿目的蕭瑟吧. .
趙雲微微一怔,問道:「這套槍法可有什麼名目沒有?」
童淵正欲開口,隨即看向趙云:「這套槍法我已經交給你了,你就想出一個名兒來吧。」
趙雲想了想,上前說道:「若是不好,請師父勿要見怪。」
「也只不過是個名目罷了。」師父極淡的揮了揮手,「說說看。」
「是。」
趙雲拱手回道:「先前徒兒觀師父槍起時,能瞬間潑風也似的逼向敵人,將敵人罩在槍影之中,使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爾後又以快制敵,手法快得只讓人應接不暇。然而瞬息能以槍風之捷,掃出有如鳳凰鳥一般的幻象出來,使得敵人觀之喪膽。怪就怪在。鳳凰之鳥,居然也能奇跡般噴出火來,以大火而勝敵,實乃全槍之精華。既然師父前有『百鳥朝鳳』,這套槍法,不若就叫『百鳥離火』,怎麼樣?」
「百鳥離火?」
童淵哈哈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捋鬚說道:「那就是這個名字了。但此套槍法乃是集師父畢生之修為,借助天時、人和方能有此小小的成就。要想真正克敵,那還必須勤加修煉,非一日之功。」
「天時,人和?」趙雲畢竟極是聰明,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師父這套槍法若是真正使起來,一時未必能夠發揮到先前場上那般威力。師父借助的乃是天上的太陽,顏良手中的噴火刀,此乃一天時。一人和了。哈哈,這麼說來,顏良最後還是死在了自己的刀口上了。」
童淵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就叫做法自斃,所以在此套槍法未能完全領會之前。徒兒你切記不可隨便使出來。」
「徒兒謹遵師命!」
趙雲微微一動,說道:「對了,大師哥此刻正在穎川一帶,師父……」
童淵舉起手來。淡淡說道:「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傳授你『百鳥離火』槍的事,可不須告訴你大師哥知道。」
「這……」趙雲身子一動。雖然他跟大師哥張繡幾乎沒有什麼來往,說起來其實連面沒見過一次,也只是聽師父提起外面有這麼一個人,但若說師父新創之招不跟同一師門的大師哥分享,就未免說過不去了。
趙雲跟張繡之所以不相識,其實這也難怪,當年童淵收趙雲的時候張繡早已學藝有成下山去了,趙雲乃是他最後的關門弟子,收他時也在五六年後的事。
童淵也明白趙雲的疑惑,當即解釋道:「其實徒兒你也早有傳聞,當年我傳授你們技藝時,我早就將自己的成名槍法『百鳥朝鳳』傳給了你的大師哥,你大師哥也因這套槍法而成名北地,從而獲得『北地槍王』的稱號。但我之所以沒有傳給你,是因為為師覺著這套槍法有許多讓為師不滿的地方,不可再傳。後來,我又經過數年的潛心琢磨,這才在『百鳥朝鳳』的基礎上創造出這套『百鳥離火』槍來。」
趙雲聽到這些事,卻是微微一怔。對於師父沒有傳授自己『百鳥朝鳳』槍法,他其實一點也不怪師父。各人有各人的資質,是什麼樣的火候時,才能學什麼樣的本領。趙雲點了點頭,問道:「既然這套『百鳥離火』是補『百鳥朝鳳』之不足,那為什麼不能傳授給大師哥?」
童淵歎了口氣,說道:「徒兒或許不知,其實這百鳥朝鳳出招柔和,性屬水,可獨擋一面;而百鳥離火出招強硬,性屬火,亦可獨擋一面。若讓兩個不同屬性強加在一起,肯定是不能相融合的。而你大師哥既然已經身學了百鳥朝鳳,自然不能再學百鳥離火。說起來,你們若各自將此兩套槍法潛心修煉,等到了大成之境時,百鳥朝鳳未必能落於百鳥離火,到底最後到了何種成就,就要看你們兩個的了。」
趙雲眼前一亮,拱手道:「徒兒明白了,徒兒定當時刻學習,絕不辜負師父之期望。」
此時已經信步走到了一個山崖邊,前面已經沒有路再走了,眼前是無盡的山林風光。
「師父……」
趙雲正欲提醒童淵,或許可以回去了,但見童淵徑直走著,看到眼前一塊平整的大石,滿意的點了點頭。微一捋鬚,也就抬出腳來,將背對著趙雲,盤腿在上面打坐。
崖邊浩蕩山風吹來,拂亂了童淵滿頭白髮,根根亂舞。白髮繽亂,與他身上的紅袍融在了一起,分不清的白袍還是紅髮。
「行走了半生,哈哈,今天為師終於是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了,徒兒,你要為我高興。」
童淵似是自語,但似又跟趙雲說。
「吁……」
趙雲身後的驢子突然叫了起來。
童淵回過身來,招了招手,驢子不用趙雲牽著,已經吁吁的叫著,顛著四根蹄子,撅著屁股跑了上去。童淵伸手一摸,仰天哈哈一笑:「驢兒,驢兒。你伴了我多年,也該你我分別的時候了。」
趙雲突然聽到師父說了這些話,身子徒然一震,心裡不知是何滋味,但卻並沒有插嘴。
童淵看向趙雲,揮了揮手:「去吧,別讓他們來打擾我。為師畢生引以為傲的兩套槍法也已經傳給了你和你的大師哥了,我也再沒有牽掛了。你回去吧。」
趙雲也能感受得出,身後不遠處的小道上有兩騎馬正向這邊趕了過來。
「師父……」
趙雲欲語還休。童淵早已背過身去,不再看他。看到師父孤寂的背影。似乎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師父這次下山,可能是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了,所以急著將他新創的槍法傳給了自己。
趙雲轉眼看著驢子一動不動,盯著師父的背後不停的吁吁著,似乎,畜生的叫聲音裡也帶了無盡的哀鳴之意。
難道畜生也似乎明白了,他的主人將要離他而去了?
尊師如父。突然想起當年那個白衣少年,在師父的嚴厲教導下。苦練著師父新教給他的一套槍法。歲月如刀,寒來暑往,許多年轉眼即去,少年長高長大。也不再是少年了。
「天下將亂,正是志士立功之秋。你既然學了我的一身槍法,足可獨擋一面。你下山去吧,為師不再留你。你可憑借手中之槍,闖蕩出一番事業,莫讓為師失望。」
師父的話如昨天說的。今天卻已經蒼白無力,不可追回。
看著師父孤單落寞的背影,趙雲悲不可遏,一簌簌淚水滾滾而下。但他終是沒有哭出聲來,他很明白,既然師父已經找到了最後的歸宿,我有何可悲的?
對著師父的後背磕了三個響頭,趙雲站起身來:「師父保重!」
童淵仍是一動不動,似在仰望著秋風?抑或是欣賞著落日餘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吧!
戀戀不捨的看了師父一眼,趙雲也就拽著長槍,緩緩的向回走去。
下了山路,走在了羊腸小道上,迎面兩騎看到趙雲,也就落下馬來。
是許褚,帶著一個護衛。
許褚看了山上一眼,眉頭一皺,問道:「這個,你師父為何沒有回來?」
趙雲說道:「我師父他要好好休息。」
許褚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急著道:「可……在這荒郊野外如何能休息得好?我正是奉了明公的命令,讓我請趙將軍你帶著師父回去赴宴呢。明公可是萬般囑咐我,讓我一定要請到。趙將軍你可一定要將你師父勸回去……」
趙雲還沒開口,後面傳來童淵的哈哈笑聲。許褚微微一怔,張耳聽得笑聲過後,卻是一連的吟唱聲。
這聲音極其蒼老,吟唱的是一首詩,許褚沒有聽明白,趙雲卻是一句都聽的清清楚楚。
「千百年之鄉而不去,爭此瞬息而奚為?
無干戈劍戟之鄉而不去,戀此枳棘而奚為?
清風明月如常在,翠碧丹崖我尚歸。
筆硯攜從棺裡去,山前無事好吟詩。」
趙雲在口裡,低頭反覆默念了一遍,似有所悟,眼前頓時一亮。
許褚卻是一直摸著腦袋注視著前面,忽然拉住趙雲袖子:「趙將軍,你看真是怪事,剛才站在老先生旁邊的毛驢還是好好的,突然聽到老先生念了句什麼,居然抬著脖子仰天吁了三聲。只聽這聲音彷彿是人的笑聲,聽來甚是滲人。這下居然突然一竄,就跳了下去,轉眼就沒了……」
趙雲也已經看到了。師父的頭顱已經低下了,他身邊的驢子也不見了。
對著童淵的背影,趙雲再次三磕頭,道了聲:「師父走好!」這下頭也不回的走了。許褚看了看那邊,又看了看趙雲,立即拉他:「這個,你師父……」
趙雲淡淡的道:「我師已升極樂了。」
「這……」
許褚愣了半天,看了那邊一眼,卻見剛才大石上的童淵,已經不見了。許褚揉了揉眼睛,抓著腦袋:「呃?升天了?」
只好連忙牽了馬,隨著侍衛跟了上去。
※※※
聽到童淵的死,劉備心裡也很是沉重。但聽到童淵已經將他的『百鳥離火』槍傳給了趙雲,也不算是大的損失,只得勸慰了趙雲一回,又讓人去山崖下尋找童淵屍體。本來山崖不是很高。下面又是灌木,沒有什麼大的野獸出沒,居然找了一天也找不到他的屍體。而就連他生前騎坐的毛驢,居然也找不到半根骨頭。
到此,劉備冷靜下來,倒是可以借童淵的死大做文章。
於是,他將童淵死而不見屍的怪事歸功到已經上天了,而他所騎坐的驢子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同升。於是,表章漢帝,命人在郊外修建了童淵升仙台。並在定都和他老家荊州襄陽立祠。人間於是傳道,童神仙死前為備擊殺顏良,乃是神仙向備。劉備聲譽日隆。如何不讓他們更加擁戴於他?
只是襄陽現在還在劉表手裡,劉備當然是以漢帝的名義命令劉表做了這事。如此一來,也可試試自己手中漢帝這張王牌。果然,劉表不但按照劉備的意思做了,而且是比較用心,比較隆重的那種。
這邊顏良一死,袁紹的大軍也已經在顏良死前一天渡河而來。駐紮在濮陽。
袁紹得到顏良死訊,當即是將駐守白馬的淳於瓊調到中軍,以為前部,他自己只在白馬和濮陽留了四萬人馬。餘者十萬餘,全都在他的帶領下,朝著鹹城蜂擁而來。得到袁紹起兵將來鹹城的消息,劉備當即留下趙雲、馬超等兩萬人馬。繼續守城,他自己則帶著五萬餘人先回了離狐駐防。袁紹前鋒淳於瓊領著四萬人馬先行殺至,趙雲、馬超經過一戰。殺敵數千,大破淳於瓊,隨即按照劉備的吩咐,迅速將人馬撤出了鹹城。
後兩日,袁紹大軍駐軍鹹城,派出十三萬人馬,號稱三十萬,直達離狐城下。
劉備所能組織的人馬也已經有了七萬人,相比袁紹的十三萬雖然少了五萬,但他心裡很清楚,到了此時,已經不是跟袁紹硬拚的時候了。袁紹遠來,戰線拉長,那麼相應的糧草運輸線路必將拉長,因此他的劣勢也就明顯了。而他背後就是定都,從彭城的糧草早在去年已經運了不少過來,加上曹操的老底子,糧草上面不用擔心,而定都離此地又近,方便運輸,是劉備的優勢。放著優勢不用,幹嘛要跟袁紹硬拚呢?所以劉備的戰略十分清晰,就是要以『拖』字訣來打垮袁紹。
袁紹也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是人家劉備只偶爾半夜開城出來打一戰,俘虜兩個也就回城了,而他想跟劉備擺開戰場硬對硬的打,卻是沒有機會。
從九月,一直耗到十月。
其間,劉備出兵五次,殺敵萬餘,自損兩千,俘虜敵軍五千。
袁紹再如何有耐性,也被激惱了,整日裡氣的團團轉。
「啪……」
剛剛入手的酒盞,被袁紹丟在了地上。
門帳掀開,一人走了進來。
袁紹抬他一看,見是韓呂子,也就沒有說話,鼻子輕輕一哼,坐了下來。
韓呂子卻是鬼精靈的看了袁紹一眼,走近來,拱手道:「劉備堅守離狐,不與袁公正面交鋒。表面看起來他確實耍得好大的賴,我們對他是半點法子也沒有。但袁公莫要忘了,他不出戰,難道我們就不能給他鬧點事情出來,分分他的心?」
袁紹一愣,眉頭一抬:「你的意思是?」
韓呂子壞壞一笑:「汝南一帶一直是劉備的心頭之患,只要我們在這裡面做點文章,還怕他劉備能坐得安穩?」
袁紹捋鬚道:「汝南先時雖亂,但我聽說早在去年時劉備已經讓糜芳和李典二人率部平定了。目下糜芳也任了汝南太守,汝南一時卻也風平浪靜,我們有何文章可做?」
韓呂子嘿嘿一笑:「所謂無風不起浪,汝南雖然表面看起來十分平靜,但袁公莫要忘了,此地山脈縱橫,最適宜藏腥藏膩了。袁公可還記得前些年的黃巾之亂?汝南可是最大的爆發中心啊。劉備雖然將他們暫時鎮壓了下去,但這些黃巾殘黨又豈是一時可滅絕的?」
袁紹似乎是聽出了貓膩,認真想了想,問道:「目下在汝南最大的黃巾勢力是誰?」
「卞喜。」
韓呂子解釋道:「聽說他所部有兩萬人馬,但是被糜芳和李典打擊,最後損失了五千多。他本想投降他們的,但被部下拒絕,卞喜只好帶著所部藏匿山中。聽說因為穎川戰急,劉備已經調離李典到那裡去了。卞喜最怕的就是李典,他聽聞李典走了,根本也就不把糜芳放在眼裡,最近出來活動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聽說他的隊伍也已經擴展到了三萬人。如果我們能借助這股力量,在劉備背後搗搗亂,嘿嘿,袁公你說……」
袁紹眼前一亮,撫掌道:「若能聯合卞喜部兩路夾擊劉備,劉備必疲於奔波,到時我就有機會了。」
韓呂子嘿嘿笑著,重重的點了點頭。
「韓將軍!」
「末將在!」
袁紹看著他,淡淡的道:「促成與卞喜合作的事就交給你了。」
韓呂子眉開眼笑。要知道,所謂合作那是一定要拿出誠意來的,非錢不能擺平。而袁紹將此事交給他辦,那這筆花銷要多少,還不是他說了算?如此又能撈上一筆了。韓呂子想到這裡,趕緊應諾一聲,拱手道:「袁公放心,此事包在末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