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狐。
「打,給俺使勁的打!」
皮鞭在耳後刷刷的響起,抽得身綁柱上的士兵喊痛都沒了力氣,只是哼哼的應付著。張飛抱著酒罈子,坐在大石桌邊,一面饒有興趣的喝著酒,一面時不時的睜開牛眼,半天價的吼出這麼一聲。
咕咕的水酒入了肚子,辟啪的鞭聲寂寞的響著。
張飛半醉中睜開圓眼睛,突然叫道:「為何不嚎了,給俺嚎起來!」
「啊!啊啊!!~~」
不叫還好,一叫倒是把張飛嚇得酒都沒了。抓起酒罈子來,推開那舞鞭的甲士,晃到被打的士兵跟前。士兵本已經是被打得七暈八素,人已經是半條魂魄遊蕩,半天魂魄仍是附在身上。但突然被張飛酒氣一沖,暫時三魂七魄都到眼前來,嚇得古楞身子團團打轉
張飛怒目瞪視著他,指著他道:「你這廝為何要哭得這般淒慘?俺打便打了你,你還敢到誰面前哭訴不成?」
「不!不!不是將軍讓我……」
一語未了,門牙早打落三顆。士兵這次學乖了,覺著嘴角邊都流血了,愣是不吭一聲,低下頭去。張飛睜得更大,又道:「你這廝明明被俺打了,卻又不支一聲,分明是在心裡記恨著俺,等著機會報復俺!」
「沒,沒……」
士兵一張臉上霎間是表情豐富,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只恨不能一刀來得乾淨。
張飛見他欲言又止,又復指著他:「你這廝好沒個性,活該被打!」
「爺,張爺……」
士兵是欲哭無淚。張飛對著他掄起缽大拳頭,見他縮頭縮腦欲要避讓。乃拎著他衣口。吐著酒氣。道:「不想被打,俺來問你。你答對了,俺就不打你。」
「是是……張爺請問。」
「聽說我大哥在鹹城外被顏良那廝整日挑戰,大哥卻不敢出城迎戰。你說。大哥為何不讓俺去,若俺在,豈能讓顏良那廝在俺大哥面前耀武揚威?」
「這個……」
「什麼這個……」
張飛楞起拳頭,一拳頭砸得眼前士兵滿臉噴血。當場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士兵被酒氣一沖,又復哀嚎著醒了過來。但眼一睜,就看到一對牛眼衝著自己瞪來,趕緊逼緊嘴巴。
「我再問你,我大哥為何老是讓俺躲在後面,不是押運糧草,就是駐守什麼鳥城,憋都憋死俺了。俺在這裡面,聽到大哥在前線殺敵。俺都淡出個鳥來,如何是好?你倒是給俺說說。」
「這個……」士兵連忙搶答:「張爺先別……」
一語未了。噗的,鼻子上著了重拳。
士兵這次沒有昏死過去,只是哭喪著臉,兩行清淚掛著。但他不敢耽擱,趕緊道:「張爺這還不簡單,此地離前線不過兩日功夫就到了,張爺去去就來,自然能會得了顏良那廝。」
張飛一愣,問道:「若是我大哥怪俺擅離職守……」
「張爺乃是大人的三弟,再如何,他也捨不得怪罪張爺呀!」
張飛眼睛一亮,哄的一拳頭打在他的胸口上:「不說,別看你這廝蛇眉鼠眼的,腦子裡倒是頗有主意。」
拎著酒罈,對旁邊甲士道:「去,俺現在心情好了,去將這廝繩索解了,下去拿點藥酒給他擦擦。」
平時只要是被張飛看不順眼的,在他生氣喝酒的時候,總是被張飛捉來,活活打死,難得張飛今天倒是發了次慈悲。那甲士趕緊應了聲,伸手將士兵的繩索解了。沒想,剛才張飛那拳頭貌似無意,卻是擊在了士兵當胸要害,當即被擂死了。
張飛回到了廳堂上,大呼小叫,讓守城的將士都過來,當即吩咐道:「陳將軍,俺留下三千人馬給你守城。趙將軍,你帶著五千人馬,可隨俺去趟鹹城。」
兩位張飛副將陳二,趙潔,都是一愣。
陳二還道是劉備的命令,順口問了聲。不想張飛大咧咧的說道:「我這就去鹹城討俺大哥的命令。」趙潔旁邊蹙著眉頭,一看他說話時身子不時歪倒一旁,問了旁邊的甲士,分明是吃了不少酒,現在還說著酒話呢,心裡老大不快。但勸之再三,反把張飛惹毛了,臉上黑下,直呼他兩姓名。
趙潔想到劉備軍法嚴厲,不敢被拖累,還想勸慰幾句,當見張飛爬起身來,就呼左右:「拿俺長矛來!」
陳二怕趙潔拗,趕緊道:「不如讓末將隨同張將軍前去,趙將軍守城。」
「不行!非得趙潔跟俺去,若得半個不字,頃刻打碎這廝鋼牙!」
張飛動起怒來,巨塔也似的身軀往陳二、趙潔面前一站,兩隻拳頭捏得碎響,再沒人敢多言一句。
「現在就出發,各廝不得耽誤,快快回去整理一番,一個小時後在校場集合!」
張飛一句話了,眾將軍紛紛退下。
趙潔退出廳堂,臉色陰暗不定,咬牙切齒。但終是氣餒著不吭一聲,往前走去。剛剛轉過街角,就見從張飛後園奔出四個士兵。兩個抬著一個擔架,兩個護送。對於張飛酒後常常打死人的事趙潔也是見怪不怪,早已習以為常了。他的府邸要從張飛府邸後面穿過去,雙方兜頭遇著,四人向著趙潔見過了禮,也就匆匆奔去。要在平時趙潔也就過去了,但今天突然見得四人看他的臉色不對,心裡不免納悶,趕緊喝止住了。走上前來,將擔架上的白掀開了,他到底要看看他們因何而變臉。
掀開白布一看,趙潔臉色迅速氣結,變成死灰。
眼前的這人,是去年時他從老家帶回的玩伴,本以為放在張飛身邊能得到張飛提攜照顧,只沒想到,今日他是鼻青臉腫,血染脖項。分明是被人給活活打死了!
趙潔臉色一變。但隨即鎮定如初。只當不認識這個人,揮揮手,向前繼續走去,心裡的火卻騰的上來了。
四個士兵。回頭瞧了趙將軍一眼,但見他腳步平穩,都是納悶起來:「難道趙將軍沒有認出來?」
走了數步,迎頭遇到陳二:「陳將軍!」
陳二盯著遠遠而去的趙潔一眼。再看了擔架上的屍體一眼,問道:「趙將軍看到這具屍體,他沒說什麼?」
「沒有。」
四個士兵都是一口回答得齊整,陳二也就沒再說什麼,讓他們都抬走處理。但目視著趙潔,直到趙潔消失在街角。
陳二眉頭蹙了起來:「他如果發怒了,那證明他還正常。可他見著如同未見一般,這事……」
※※※
一個時辰後,趙潔早已約束將士,點齊了五千士兵。排成隊列,在校場默默等候著張飛的到來。
張飛府邸。陳二蹙著眉頭,走了上前,推了推抱著酒罈鼾睡不醒的張飛:「將軍,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就等將軍了。」
「唔?嗯?哦……」
張飛將罈子一放,站起身來,讓甲士們為他拿來衣甲,隨便穿了:「拿俺丈八蛇矛來!」兩個甲士抬著張飛的蛇矛,交個了張飛。張飛捏起蛇矛,飛身上馬,迎面被熱風一吹,腦袋也似清醒了許多,回身說道:「將軍看守好城池,俺早晚歸來!」
陳二一直蹙著眉頭,想要開口說兩句,勸他打消主意,但終於是拱了拱手,道了聲諾!
張飛剛走,陳二立即招來旁邊心腹,將先前寫好的書信秘密交給了他,讓他也一併混入張飛隊伍裡。
開了城來,大軍向南走了十數里,眼看到了一片密林,樹蔭稠密,好風吹來,只催促著人快快睡去。張飛喝了許多的酒,人雖是騎在馬背上,卻已經搖頭晃腦,只差隨時掉下來了。人一但進入密林深處,冷風吹酒勁,脖子再也承受不了腦袋的重量,張飛一個呼嚕,同的一聲,長矛先刺在旁邊土地上,人跟著落下馬來。
「將軍!將軍落馬了!」
眾人一片驚慌,還道是著了別處的暗箭,紛紛拔出刀劍,向著四周高山上散去,進行戒嚴。趙潔身處前軍,聽到這聲驚亂,也是吃了一驚,趕緊打馬朝後而來。張飛的馬低頭吃著草,張飛卻是背朝著天,臉埋草坪,一手隨意放在前腦,一手仍是抓住槍桿。
「將軍?」
「呼呼!嚕嚕!!」
鼾聲終於入了眾人的耳中,眾人先是一愣,接著吞聲忍笑。
趙潔眉頭一蹙,瞪視了眾人一眼:「軍隊暫時駐紮下來,等候將軍醒來。」
眾士兵立即散到各處,進行休整。
離張飛最近的除了趙潔和他的數十心腹,別無他人。
張飛有個怪毛病,睡覺時候都睜著雙眼,所以一般人在他睡的時候不敢打攪他。這當然也是經驗和規矩,在闞亭關那會,他也曾因喝醉酒而跌落馬下,有人試圖要將他叫醒,轉眼就被張飛一矛朔死。直到張飛醒來,張飛自己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所以這樣冤枉的事在前,後來者沒有人再敢學他了。
趙潔坐在張飛三尺處,一言不發,時不時的盯著張飛那邊看。眼睛裡,愁氣越來越加陰暗起來,時濃時薄。最後,終於右手加在左邊腰間的佩劍劍柄上,悄悄按住了。但按劍的手背青筋一陣卵起,又一陣沉澱,如蚯蚓游離著,彷徨不知所以。
「咳……趙將軍。」
腦後輕咳一聲,趙潔立即回過眼神,轉過臉來:「你……你不是陳將軍的心腹?」
那心腹小將點了點頭,從袖子抽出一封密信:「這是陳將軍臨走前,讓我交給將軍的。」
趙潔跟陳二向來輔助張飛,為張飛副,關係也算融洽。
接過那小將手中的密信,趙潔拆開一看,乃是陳二將先前張飛府邸外所見之事跟他說了,並為他失去老鄉表示了個人的哀悼,卻又在信中突然提到劉備的英明神武。說道劉備其人,遠非其他人物能比,將來一定有一番大的作為,云云。趙潔從頭至尾再看了一遍,突然吐了口氣。心裡也即明白了。他之所以這般說。卻是已經猜到了自己對於張飛的憎恨。是勸自己不要做了傻事,對不起劉備,也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趙潔放開了手裡的劍柄,回頭笑道:「請小將軍回頭告訴陳將軍一聲。他的心意趙某明白了,趙某絕不是忘恩負義糊塗之人,請他放心!」
那小將點了點頭,拱手退後兩步。牽過一匹馬,也就回城覆命去了。
看看又是過了一個時辰了,日頭也漸漸西移,將士們都休息得疲乏了,有點沉沉欲睡的味道。但張飛仍是一動不動,除了夢中放了兩個響屁,大喊大叫嚇得眾士兵一咕嚕爬起來一回,就連身子都沒轉過,仍是頭埋著地,右手捏著槍桿。兩眼睜著睡覺。
趙潔已經到前軍去了,留了親信人馬守衛在張飛身邊。
看看日頭漸去。趙潔心裡也納悶,看來今天是無法動身了,得在林外選個地方安放帳篷了。他帶著十數騎士兵,往密林前頭走去,欲要先刺探地形。看看奔馬跑出了數里,終於出了密林。趙潔登高望了望,密林前一遍寬闊,倒是適合安營紮寨。但就在他滿意的欲要下山時,突然發現老遠的地方一遍煙塵滾滾,先還是一條黑線,瞬間竟然變成無數人馬,黑壓壓逼向這邊。
趙潔使人伏地貼耳聽了,對方來的起碼有四五萬人。
趙潔不敢耽擱,趕緊回轉頭來,喝令人馬立即回到密林。但眼看著張飛仍是沒醒,趙潔也是急出了一頭汗,使人在旁邊大喊大叫,張飛除了夢中支吾兩句,仍是不能醒轉。「你!」趙潔一推,將身邊士兵丟上前去,喝道:「快將張將軍叫醒!」
前方的偵騎又回來,報說敵軍已經不遠了,打的是袁軍韓將軍的旗號,叫趙潔早做準備。「再探!」趙潔回過身來,但看此處地勢甚險,心裡不由一動,趕緊讓士兵分開,埋伏在兩側,又讓人通知陳二將軍早做接應。回身看到那名士兵仍是躊躇不前,沒能叫醒張飛,心裡一急,欲要動怒。但轉念一想,陳二勸他不要為老鄉報仇,但若張飛是死在袁軍手裡,那可怪不得我。
※※※
轟隆隆的馬蹄聲漸入密林,跟著是步兵小跑,踏碎大地的聲音。如同雷鼓一番,震顫著密林。
這次韓荀留下萬人守白馬,自己卻是親自帶領剩下的四萬人馬,沒日沒夜的向著離狐挺進。眼看著已經離離狐只有十幾里了,他想趕在天黑前趕到離狐城外駐紮,也就催促著軍隊速進。但入了密林一半,前路的將軍突然停了下來,向韓荀報說道旁有一穿著將軍鎧甲,手捏著長矛的漢子倒地睡在路中,擋住了去路。
韓荀眉毛一皺,怒道:「如今就算是天雷在前,也無法阻擋我大軍前進的步伐!更別說是個渾人了。去,將他轟走,若是不聽,立即擊殺!」
「諾!」
將軍翻身上馬,趕到前面,緩緩拔出劍來,喝道:「你這廝還不醒來!」叫了兩聲,沒有反應。「既然不聽,那就別怪本將軍了!」將軍乃復舉起劍來,向著張飛後項刺落。劍風及項,張飛猛然醒來,拔起手中槍,望著劍風來處一刺,只聞一聲慘叫,那名將軍早被張飛一矛朔在地上了。張飛此刻也已經撐起身子,將矛噹啷握在手心,橫眉立目瞪視左右,突然發現並不是自己的人馬。但見遠近密密麻麻的,無數人正看向自己,他心裡一驚,早已酒醒了一半。
當此時,張飛只得硬撐著壯膽,咆哮喝道:「廝等什人,為何要殺俺一個莊稼漢!」
剛才他身周士兵都親眼看到他忽然拔槍,殺死他們將軍的一幕,早已是駭得膽子沒了,一時哪裡敢衝上前去,只得稍稍後退。這聲慘叫,卻早已驚動了中軍的韓荀。韓荀立即打馬前來,手按著大刀,目視著張飛,冷笑一聲:「你身穿鎧甲,手捏長矛,還賴說自己是莊稼漢,羞也不羞?」
張飛被他喝破,暗自糟糕,但仍是膽大心細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問道:「這位將軍有若天人,不知如何稱呼?」
韓荀馬上呼呼一笑,捋鬚道:「反正你這廝死在目前,告訴你也無妨。吾乃袁紹大將,河北四庭一柱之一,將軍韓荀是也!你這廝莫非是個細作?」
「韓荀?」
張飛撓了撓頭,看向他:「你就是袁紹兩路先鋒之一,韓荀韓將軍?呵呵,你可認得俺張飛?」
「張飛?」
韓荀猛然見得對方看向自己古怪的眼神,身子一個激靈,右手按住左邊的刀,刀未拔出,早見張飛一矛朔至。韓荀大呼一聲,只覺胸口猛然一緊,早已是吃了他一矛。韓荀悶哼一聲,拔刀而出,刀聲龍吟一半,又被張飛舉起一矛挑著了咽喉。韓荀只是瞪大著眼睛,不相信的看向張飛,手捧著咽喉處不斷噴薄而出的鮮血,咕噥道:「你,你就是張飛?」
張飛哈哈一笑,長聲道:「俺就是燕人張飛,可知道俺的厲害了?」
「你!」
韓荀吐了一口氣,噴出數口鮮血,向天大叫一聲,跌落馬下。至死也不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麼窩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