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評大人,你知道我為何要找你來?」
高幹兩手平放在案上,臉上始終帶著那抹人畜無害的微笑。
他眼睛緊緊盯著躬身而立的辛評,絲毫不放過他的每一個動作。他要從他的動作裡,看出慌張。
只有慌張的人,才能懼怕他。
「當然知道。」
辛評不卑不亢,再次拱了拱手:「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高大人新任本地刺史,召集我來自然是想要訓示一番,好為今後工作的順利開展鋪平道路。「
高幹仰天哈哈一笑,捋鬚道:「辛評大人果然快人快語,有什麼就說出來。痛快,痛快!」
頓了頓,皺眉道:「不過,聽說辛評大人還有個弟弟,如果我記得沒錯,是叫辛毗的吧?如何今日本官上任,他怎麼沒來?」. .
辛評躬身道:「大人不知,前幾日家童忽然來信,說是家母患病,讓我等回去。我與佐治本想一起回去的,但就怕我等一走,大人剛來到任,是不是太不給面子了。於是,我跟弟弟稍加商議,就讓他先回去了。如果沒事,他遲則一年半載差不多就可以回來了。」
高幹呵呵一笑:「是嗎?我一來你家母就生病了?好巧好巧!看來我真是不該來!」
辛評佇立在那裡,臉上不悅,一句話也沒說。
「可是……」
高幹從案上取了一本奏牘,單手舉著:「我這裡有一本不利你弟弟的奏本,奏本上參奏你弟弟辛毗,告他在背後妄議袁公,多有誹謗之言。說袁公『外寬內忌,好謀無決。又說袁譚公子『性格剛烈而好殺。乃寡恩之人。語多謀叛之詞。這次上任前。袁公就特意囑咐我,要將此事查實。不過,現在我看也不用查了,你弟弟定然是做賊心虛。聽到消息,自己先跑了。辛評大人,你說是不是?」
辛評額上青筋直繃,立即道:「此乃無稽之談!我與弟弟佐治一向效忠於袁氏父子。從無二心,如何會有半點謀叛之心?此定是小人之言,望大人明察!」
高幹嘿嘿一笑,緩緩站了起來,道:「辛評大人,你我心知肚明。若我說此參奏之人,就在辛評大人下屬裡面,大人你是不是不用再狡辯了?那日,郭圖臨死前,他將此語說與大人聽。大人你難道忘了?」
辛評眉頭一豎,聲音不覺抬高:「郭圖殺害袁譚公子。此乃不赦之人,他說的話焉能相信?」
「呵呵,呵呵!」
高幹盯著辛評仔細看了一眼。眼前的辛評不皺一下眉頭,也把眼睛理直氣壯的看著他。
兩人就這麼對視了許久。
高幹終於服了,點了點頭:「有一種人叫不到黃河不死心,想必說的就是辛評大人你吧?」
辛評仍是一句話也沒說。有時,沉默也是處理方式的最好選擇。
「如此看來,辛評大人心裡不服,是想見見當日的目證人了?」
辛評緩緩的點了點頭:「你請他進來,我與他當面對峙。」
「好!」
高幹嘿嘿一笑,伸手鼓掌:「進來!」
頃刻,門被推開,一條黑影緩慢的走了進來。
顯然,他進來前,還很自覺的看了辛評一眼。
辛評轉過身來,眉頭倒豎,叫道:「讓我好好來看看。」
那人身穿鎧甲,模樣辛評還是記得一點,的確是當日曾隨自己追擊郭圖的士兵之一。
那士兵不敢看辛評一眼,還想繞道過去,指望高幹撐腰。那曾想,被辛評一步竄上前去,一把捉去他了衣甲,喝道:「你這廝如何不聽宣就進來,莫非是賊人。看劍!」
那士兵甚至來不及辯解,胸口上早吃了辛評一劍。
那士兵至死也不相信,辛評居然敢殺人滅口!
蓬的一聲,士兵倒在了地上。
辛評拔出劍來,手上微微抖了抖,但很快,他很鎮定的跟高幹道:「高大人,證人何在?」
辛評本乃文臣,刀劍幾乎成裝飾品,對於殺人,欠缺經驗。而高幹乃是從沙場上歷練出來的武將,對於拔刀出劍,他有著先他的敏銳。
像辛評這樣不懂得殺人的人,居然在高幹面前出了劍,實在無異於關公門前耍大刀。自取其辱。
但不能讓人相信的是,高幹居然沒有出手。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出手,甚至不屑一顧。
他抱定了觀戰者的態度,看著辛評笨拙的拔劍,笨拙的刺出。
而士兵的不反抗不防禦,自然是完全沒想到,辛評居然會在高幹面前出手。在高幹面前殺人!
高幹歡快的鼓了鼓掌,笑道:「恭喜辛評大人,我就等著你出手,好讓我定你罪呀。」
蒼然,手中佩劍帶著一絲鮮血,掉在地上。
辛評呆了呆,最後說道:「我請求向袁公辯解。」
高幹搖了搖頭:「一切都遲了。袁公走時交代我,像辛毗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的人,絕對不能留,而辛評身為他的哥哥,殺了辛毗,勢必心裡極為不爽,若是在關鍵時刻反了,那豈不教人頭疼?他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想必辛評大人你也應該明白了吧?只是,我想不到,辛毗居然被你放走了。既然他跑了,總得有個人來替罪吧?反正你無論如何都得死,辯不辯又有什麼區別?」
「不錯!」
辛評的心徹底冷了,他萬萬想不到,袁公居然有這種想法。
他緩步走了出去,打開了房門,外面風吹來,將他髮絲飛揚向上,凌亂成針。
「哈哈哈!」
辛評搖了搖頭,歎道:「想不到一個死郭圖,居然算計了我這生辛評,他這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呀。他明明知道袁公猜疑心重,故而說出這般話來!郭圖啊郭圖,你是不是太狠了點?你這是一箭雙鵰啊……」
話未完。一支長劍從背後而入前胸。鮮血淋漓。如珍珠般竄落。
滴答滴答。落入乾淨的石巖。
辛評臉上青筋如斷,他緩慢的扭過身來,身後還能有誰?
看到高幹那種鄙夷的笑臉,辛評也點頭笑了。呢喃道:「不錯,不錯……」
高幹嘴角微微一翹:「辛評大人,您過獎了。」
※※※
「你是袁術的使者?」
屋內只剩下袁紹和這少年人。
「是。」
少年人身穿灰色布衣,頭戴方巾。手上輕輕搖著一把白色的羽毛扇子。風度翩翩的回答了袁紹的提問。
袁紹端正了身子,目光如同射電一般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人,想從少年人的稍稍氣餒中,找到他的破綻。
但他一直端坐著,臉帶微笑,搖著羽毛扇子,很恭敬的看著他。也顯得,很是能耐得了性子。
袁紹卻受不了,就眼前這個十幾歲不到的少年,居然會是弟弟袁術派來的使者。這是**裸的藐視啊!
袁紹拂袖而起。氣得臉色都青了,他當著少年的面。吞聲不高興的說道:「少年人,你可以回了。你現在就回去,告訴袁術那不成器的,讓他少給我袁家丟臉。自他登基篡逆的那天起,他就不是我袁家的人了。讓他以後少來!」
「是。」
少年和和氣氣的點點頭。
袁紹眉毛一皺,又道:「你難道沒有聽懂我的話嗎?我讓你可以回去了。」
「是。」
少年和和氣氣的再次點了點頭。
「哼?」
袁紹眉毛皺得更深:「你沒聽懂我的話?」
「當然聽懂了。」
少年抬起頭來,仍是和和氣氣的說道:「只是我這次是奉了仲家天子之命,欲要將袁二公子交還給袁公你的,事先來商議確定一下。我想著,我就這麼回去了,是不是不太合適?既然袁公你急著要跟仲家撇清關係,那我也不好再留了。」
少年長身而起,一襲灰袍一塵不染。雙手一拱,羽扇當前,躬身道:「那麼,鄙人就告辭了!」
「我兒袁熙?他還沒死?」
袁紹眉毛一震。早前傳說,他兒子跟曹操下江東後,先後被亂兵殺死,他先前仍是不肯相信,及至聽到劉備將曹操腦袋傳首兗州,他也就徹底洩氣了,也就斷定了此生再也見不到二子袁熙了。老人家先失去了袁熙,再又失去了袁譚,上天在他身上的打擊也實在太大了。本來孤寂猜疑的性格,也愈發的嚴重了。所以,才有辛毗一語,而決意斬草除根,授意高幹到任後,立即將他二人剷除。老人家傷心了一陣後,想到最疼愛的小子袁尚還在身側,有了他,自然有了點告慰。如今聽說二子就在袁術手裡,心裡難免激動,趕緊道:「慢著!你剛才說什麼?我兒袁熙?你們知道他的下落?」
少年點了點頭,隨即長身出去。
袁紹抓起劍,想要一劍刺了他。但還是忍住了,走前兩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微微一怔,將羽扇搖放在胸前:「袁公,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面對眼前少年的裝腔作勢,袁紹恨不能揍扁他。
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這麼做。
擠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袁紹將手一拱:「還未請教大人高名。」
少年搖了搖羽扇,拱手道:「不敢不敢,小生不過仲家天子駕前司隸校尉,本琅邪人氏,後因叔叔在豫章做官,我也就跟了去。小生複姓諸葛,單名一個亮字。袁公直呼我名就是了。」
「諸葛亮,諸葛大人?久仰久仰!」
袁紹前後仔細看了諸葛亮一眼:「觀大人之瀟灑,真乃一少年英才呀。聽說前著鄡陽之戰,想必就是大人你的傑作吧?」
諸葛亮笑著搖頭:「不敢不敢,我也只是跟在紀靈大將軍身後混口飯吃。」
「此戰雖是紀靈擔當大將軍,全線指揮,但天下早已傳遍,其實此戰真正的幕後指揮者,乃是一少年將軍。起初我還不敢相信,及至看到大人你氣度不凡。定然就是傳說中的少年將軍了。剛才隨便一問。果然就是了。」
袁紹已將諸葛亮重新請回案邊:「請坐!」
兩人重複入座。
諸葛亮笑道:「袁公你過獎了。想袁公若是此時聽說袁二公子若是死在鄡陽之戰時。只怕袁公要立即讓人拿小的問刀了吧?」
袁紹臉上陰晴不定,片刻的不安,立即換了哈哈的笑聲:「諸葛大人這是哪裡的話?」
皺了皺眉,「不知我那孩兒……」
諸葛亮連忙拱手笑道:「袁公放心。袁二公子不但是袁公的愛子,也是仲家天子的侄兒。袁二公子既為天子所救,留在深宮修養,自然吃得好喝得好。相安無事。」
「那就好,那就好。」
袁紹捋鬚皺眉,緩緩道:「諸葛大人不知,最近老夫新喪長子,正是悲痛難抑之時。若是此時能夠見到我那不孝二子,想必也能稍微寬慰老夫的心。不知我那袁……我那二弟,可否……可否此時派人將他送來?」
諸葛亮拱手道:「不知袁公新喪長子,仲家失了一位好侄兒,心甚悲之。先前言語不便處,還請海涵。人即死矣。還請袁公你節哀順變。」
稍微頓了頓,又道:「袁公不知。那袁二公子雖在仲家好吃好玩,將身養著,也很孝順天子,也是不想離開天子一步。但天子念袁公你思子心切,只怕疼愛袁二公子之心更切。故而,天子此次差我前來,為的就是讓我跟袁公你商議商議這送回袁二公子之事。」
袁紹拱手道:「此事還要拜託諸葛大人,望諸葛大人能在我二弟面前美言幾句,讓他盡快送還我兒,我袁紹將感激不盡!」
「嗯,這種感激的話就不要說了,誰叫袁公跟天子本是一家呢。」
不知為何,看到諸葛亮這種壞壞的笑,袁紹心頭一緊,怪道自己是不是上了賊船了?
果然,只聽諸葛亮接著道:「天子走前反覆跟我說,這劉備乃竊國之賊。他先滅了曹操,搶走了偽皇帝,只怕接下來將要對袁公你不利。天子又跟我分析,說劉備雖然新近佔領了兗州,但勢必根基不穩,若此時袁公能先發制人,搶先下手,必將給予劉備一個措手不及。若袁公能夠從北面進攻,則仲家也將響應袁公,從南面發兵。如此一來,劉備腹背受敵,疲於奔波,則我等勝之在握。等袁公得了北面青、兗之地,我仲家得了南面豫、揚二州,到時我們平分了天下,豈不是好?袁公,你看仲家天子說得有沒有道理?」
袁紹心裡自然不忿,暗笑他倒把自己稱作堂而皇之的『天子』了,卻把真正的大漢皇帝說成『偽』的,簡直顛倒黑白。袁術啊袁術,你雖是我袁家人,但你不明白自古這一個天下,就只能有一個皇帝的道理麼?你這廝如此狂妄,遲早死在我手裡。但眼前,還是忍忍。劉備雖不足為慮,但若能借助袁術的勢力,牽制他南面,那對於我對兗州用兵的是有好處。更何況,我不正準備著要發兵了嗎,正好送他一個人情,這樣不但能得到愛子,也可以做我所要做的事,豈不一舉兩得,何其美哉?
袁紹想到這裡,裝作深沉了一會。好半會才道:「我二弟分析的也不是沒道理,反正這天下最後都是袁家的,也算是告慰祖宗了。既然這樣,那我就答應我二弟的要求了。不過,在發兵之前,我要看到我兒平安回來。」
「這個是自然。」
諸葛亮捋鬚而笑,緊接著道:「但請袁公在我走之前,可以向天下頒布一道檄文。」
袁紹一愣,道:「吾將討伐劉備,必先傳檄文於天下,公佈他的罪行。這自不用諸葛大人你操心。」
諸葛亮含笑著點了點頭:「我的意思是,袁公在檄文裡面,還要宣稱,大人從此以後與我仲家聯盟之事。」
袁紹立即不悅,心裡早罵了袁術百遍:「好狠毒的一招啊,他這是拖我下水啊!他明明知道此檄文一出,劉備必將在江南沿岸做好防備。而他,到時必然遲遲不肯發兵,為的自然是讓我跟劉備拼得差不多的事,再來個漁翁得利。哼,我原本也沒貪圖你的那點不足自保的兵力,但為了能得到我兒,看來我只能這麼做了。只是,一旦將與袁術結盟的事公諸於眾,那就擺明了要叛離漢室了。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諸葛亮呵呵一笑,站了起來,拱手道:「我就知道此事難行,不如這樣吧,某這就先回南昌,將袁公你的難處跟天子說了,希望他能瞭解。而袁公,你什麼時候想通了,再派人來告訴我們消息,我們立馬派人將袁二公子送到。袁公,你看怎麼樣?」
「慢!」
諸葛亮剛走出五步,袁紹立即長身而起。諸葛亮含笑轉過身來,只聽袁紹道:「誰說我不答應的?就按我二弟的意思辦。我將在討伐劉備檄文中,將表明與仲家結盟的事,使天下人知道。」
諸葛亮拱手搖扇:「我故知袁公你深明大義,乃一代豪傑。恭喜袁公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跟袁二公子再次團聚了。」
看到他的笑臉,袁紹真的恨不能伸手拍過去。但還是皮笑肉不笑,指著他的羽扇:「諸葛大人,現在正是寒冬,正是加衣之時,你卻為何還搖了一把羽扇。難道不冷的慌麼?」
諸葛亮看了看手中的羽扇,忽然哈哈大笑,搖了兩搖:「正是天氣太寒了,驅驅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