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中午,劉成的心裡很清楚,宋德萬不僅僅是在用這面牆壁作弄自己,他對牆上這些橫七豎八的紅色標語也的確深惡痛絕。這些標語讓他膽戰心驚,也讓他想起那段惡夢一樣的日子,所以他才讓自己擦洗乾淨,而且乾淨得一點痕跡都不要留。
這時,宋德萬又說,你不要耍滑頭,把這面牆壁再重新擦洗一遍!
劉成抬起頭,看看宋德萬,又轉過頭去看看這面牆壁。
宋德萬哼一聲說看什麼,把整面牆壁,都給我擦一遍!
算啦算啦!這時賴菊仙從院子裡走出來說,光弄這面破牆,還做不做別的事啦,要我說快把院子裡的屋門都安上吧,這樣敞著總不是辦法,像個墳堂似的。
賴菊仙說著,又瞟了劉成一眼。
宋德萬這才嗯一聲說,你……去做門吧。
劉成沒說話,轉身就朝西邊的跨院走去……
宋家西邊的跨院沒有住人,只是用來存放一些雜物。在院牆邊還堆放著許多粗大的樟樹原木。這些原木原本已經被農會分給村裡的人們,不久前,宋德萬剛剛又讓堂侄派人去挨家挨戶收回來的。劉成走進跨院的西廂房。他平時不回家,就住在這裡,西廂房的陳設很簡單,除去一張竹床只堆放了一些農具。劉成從屋角取了木鋸來到院子裡。原木雖然早已乾透,但由於是在雨季,就還是有些潮濕,這樣鋸起來很澀,一下一下地非常吃力。劉成已經這樣鋸了十幾天木頭。
劉成的心裡很清楚,其實宋家存有很多可以用來做門的樟木板,這些木板當初都被鄉蘇政府拉去了,準備送到區裡製作辦公用的桌椅板凳,但還沒有來得及做紅軍就撤走了,因此才又被宋德萬拉回來。可是現在做門,宋德萬故意不讓劉成用這些木板,而是讓他鋸這些一抱多粗而且潮得發澀的原木,他這樣做就是想在體力上折磨他。但劉成並不在意這樣的折磨。劉成有的是力氣,在這樣一個沒人的院子裡獨自拉鋸,正好可以想一些事情。劉成的心裡一直還在想著於木匠。儘管於木匠並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但劉成憑直覺猜測,他絕不是一個普通人。那麼,劉成想,他這樣用心又費了這樣大的氣力來為那個叫石頭的孩子尋找一個妥靠人家,就說明這石頭的父母也絕不會是一般人物。
劉成每想到這裡,就感到心裡沉甸甸的。
他很清楚,絕不能讓這孩子有半點閃失。
旁邊的院門匡當響了一下,接著傳來說話的聲音。劉成知道,是宋德萬又去白石圩了。宋德萬自從失去了命根子,就將興趣都轉到酒上來,每天睡過午覺就讓幾個保安團的士兵用滑竿抬著耀武揚威的去白石圩,在圩上的酒館喝酒一直喝到半夜,再醉醺醺地抬回來。其實白石圩離柏樹坪並不很遠,宋德萬這樣讓保安團的士兵用滑竿抬著只是為了擺一擺排場,他要讓柏樹坪村的人知道,他宋德萬過去的日子又回來了。
他宋德萬,還是宋德萬。
09
太陽已經轉到院子西側,樟樹的樹蔭漸漸拉長起來。
劉成感覺肚子在咕咕地叫。他這時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午飯。劉成在宋家吃的永遠是同一種食物,用南瓜粉和紅薯粉摻在一起蒸的一種深棕色的糰子。宋德萬為了能讓劉成保持更好的體力,吃飯還是管飽的。宋德萬把賬算得很清楚,只要多花幾把南瓜粉和紅薯粉,劉成就可以有氣力干更多更重的體力活,這其實是很划算的。宋德萬還知道,這種用南瓜粉和紅薯粉蒸的糰子如果吃多了屙屎會出問題,因此就在糰子裡摻一些野菜。劉成的心裡很明白,自己這時在宋德萬的眼裡就是一架農具,一頭牲口,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自己能更好的幹活。劉成想起來,中午之所以沒有吃飯是因為擦洗那面牆壁。用來擦洗牆壁的蓑草很硬,團成一團就像棕刷子,這樣在磚牆上磨擦會有很多粉末掉下來。這種粉末的味道很難聞,吸進鼻子裡會讓人有一種想嘔的感覺。劉成曾經試著卡出一出痰,竟然像一個泥球似的在地上滾出很遠。所以,他午飯時只喝了兩口野菜粥,拿起糰子看了看就又放下了。
這時,跨院的門響了一下。
劉成抬起頭,看見是賴菊仙懶洋洋地走進院子。賴菊仙顯然也剛睡醒午覺,鬢髮有些蓬鬆,身上的衣服也不太齊整,在領口處還露出一小塊白白的胸脯。劉成只朝她瞥了一眼,就又埋下頭去繼續幹活。賴菊仙走到劉成跟前並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看著他一下一下地拉鋸,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應該感謝我呢。
劉成停下手,抬頭看她一眼,就又低下頭去繼續拉鋸。
賴菊仙說,要不是我說話,你還在外面刷那面破牆呢。
劉成拉著鋸說,刷牆做門,都是一樣的。
賴菊仙嘻地一笑說,你心裡明白,當然不一樣哦。
劉成就埋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劉成並不想跟這個女人多搭訕。他知道她過去在贛州城裡是做什麼的。當初宋德萬剛把賴菊仙帶回柏樹坪時,兩個人每天晚上都幹得大呼小叫,漸漸地柏樹坪的人就都知道了。後來村裡的女人們在背地裡議論,說是做過那種營生的女人都有一種病,底下每天都要讓男人給通一通,有一天不通就會癢得難受。劉成早就發現,那時自己每天傍晚從田里回來,在院子裡擦洗身上時,賴菊仙就會躲在一旁偷偷地看。劉成畢竟是一個成年男人,知道賴菊仙在暗中投來的目光意味著什麼。所以,他後來就總是有意躲避賴菊仙。
這時,賴菊仙又說,你還沒有吃午飯呢。
劉成哼一聲,算是回答。
賴菊仙一笑說,到底是這樣一個壯男人,沒吃午飯還這樣有勁。她一邊說著就走過來,伸手在劉成的身上捏了一把,呀地一聲說,你這身上……可真硬啊!
劉成像被蜇了一下,立刻回身甩開了賴菊仙的手。
賴菊仙又嘻地一笑說,先去吃飯吧,吃完了再干。
劉成的確是餓了,感覺身上已經開始冒出虛汗來。
但他遲疑了一下說,一會兒……我自己去灶屋。
賴菊仙一下又笑了,說,那老東西去白石圩了。
劉成看她一眼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賴菊仙推他一把說,什麼意思不意思的,走吧。
劉成又猶豫了一下,就放下手裡的工具。
賴菊仙又瞇起眼一笑說,過來吧。
10
宋家一共有三個院子,兩邊的跨院都是閒房,只用來堆放雜物,正中是三進院落。當初村農會和鄉蘇維埃政府搬來這裡辦公時,將兩邊的跨院當作辦公人員的宿舍,中間的正院則全部用來辦公。因此,宋德萬回來之後,費了很大氣力才將這院落重新收拾起來。
在這個下午,劉成跟在賴菊仙的身後來到正院。賴菊仙引著徑直朝後面小院的上房走來。劉成走了幾步突然站住了。賴菊仙回頭看看他問,怎麼了?
劉成說,我吃飯……應該是在前面的灶屋。
賴菊仙一笑說,我已經讓人拿到後面來了。
劉成說不用,我……還是去前面。
他這樣說著就轉身朝前院走去。
賴菊仙說,飯在這裡,你去前面的灶屋也沒用。
劉成站住了,想了想,只好跟著賴菊仙朝後面的小院走來。
後面的小院只有三間正房,但看上去很精緻,院子裡有一個魚池,還種了一些花草。賴菊仙這一次回到柏樹坪,宋德萬原想讓她跟自己住在前面的正房,可是賴菊仙不同意。這讓宋德萬有些惱火。宋德萬對賴菊仙說,我興師動眾地派人把你從城裡接回來,你卻不跟我住在一起,如果是這樣,我把你接來還有什麼用呢?賴菊仙卻笑笑說,你現在已經成了這樣一個廢物,你那串命根子不過是一個擺設,你就是讓我跟你住在一起又有什麼用呢。
賴菊仙這樣一說,宋德萬就啞口無言了。
劉成跟在賴菊仙的身後來到後面的小院,走進正房。正房的桌子上放著一隻竹籃,顯然是剛從前面灶屋裡拿過來的,裡邊放著幾個糰子。在竹籃的旁邊還有一小盤醃筍,一碟臘肉,一隻錫酒壺。賴菊仙走到桌前,軟著聲音說,咱們也算老相識了,我這次回來,就算是自己給自己接個風吧。她一邊這樣說著就拿起酒壺,朝兩個杯裡斟了酒。
劉成垂著兩眼說,我……不會喝酒。
賴菊仙嘁地一聲說,喝酒還有會不會,只要倒進嘴裡就行了。
劉成沒有再說話,從竹籃裡拿了一個糰子就蹲到一邊悶頭吃起來。賴菊仙看看他,無奈地搖搖頭歎息一聲說,天生的窮命呢,放著肉不吃,偏要啃這種豬狗食。說著就將那一小碟醃筍端過來,舉到劉成的面前說,酒不喝,醃筍總可以吃吧,我知道柏樹坪這裡缺鹽,這鮮筍可是用城裡的精鹽醃的哩。劉成朝小碟裡看一眼,細細的筍絲果然泛著淡淡的鹽色。
但他搖搖頭,就又低下頭去繼續吃糰子。
賴菊仙哼一聲,只好放下醃筍,又倒了一碗涼茶端過來說,酒不喝,筍不吃,涼茶總可以喝一碗吧,這種糰子看著像鋸末,不喝水怎麼嚥得下?
劉成抬起頭,看看賴菊仙。接過碗把涼茶喝了。
賴菊仙瞇起眼笑一笑說,再喝一碗吧。
她說著就又倒了一碗涼茶。劉成接過來又喝了。
劉成喝下這兩碗涼茶之後,忽然感覺有些異樣。涼茶原本是涼的,但喝到肚子裡卻像酒一樣,有股熱乎乎的感覺,接著心跳也似乎加快起來。劉成感到有些頭暈,蹲在地上晃了一下就站起來。這時,他發現賴菊仙正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劉成忽然又看到了賴菊仙領口那一小塊白白的胸脯。他發現那塊胸脯似乎又露得大了一些,而且像鮮嫩的豆腐一樣白得耀眼。接著,劉成就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有了變化,似乎正在充血,漸漸地堅硬起來。
賴菊仙沒有說話,只是沖劉成一下一下地笑著。
這時,劉成覺得自己越來越堅硬,而且似乎渾身都燃燒起來。他不得不強忍著,用力控制住自己。他突然想到剛剛喝過的涼茶,是不是涼茶有什麼問題?接著劉成就意識到,賴菊仙在贛州城裡曾經做過那種營生,手裡自然會有給男人或女人催情的東西,她是不是把這種東西偷偷放進了涼茶裡?劉成想到這裡,身上的感覺立刻印證了自己的判斷,他晃了晃扶住跟前的桌子。這時賴菊仙瞇眼笑著走過來,伸手在劉成的襠裡抓了一把,接著就喲了一聲說,好厲害啊,摸著都嚇人呢!這樣說著,另一隻手便也伸過來在劉成的身上輕輕摸弄起來。劉成感覺賴菊仙的兩隻手在自己身上軟軟地遊走著,所到之處,似乎很舒服。接著他就感覺到,賴菊仙正在解自己的褲帶。劉成的褲帶是一根布條,平時由於幹活要用氣力,就總是系得很緊。賴菊仙摸摸索索地解了一陣,才終於解開了。
劉成突然一把推開賴菊仙,又將褲帶重新繫起來。
賴菊仙趔趄了一下,笑著說,已經是結過婚的男人,還用這樣麼?
劉成沒再說話,轉身朝門外走去。
賴菊仙突然在他身後說,你該想一想那個孩子。
劉成立刻站住了,慢慢回過頭,看著賴菊仙。
他問,你剛才……說什麼?
賴菊仙仍然瞇眼笑著,說,我說你應該想想那個孩子。
劉成問,哪個孩子?
賴菊仙說還有哪個孩子,你家裡有幾個孩子?
劉成稍稍沉了一下,說,那孩子……怎麼了?
賴菊仙說,怎麼了,你心裡當然明白怎麼了。
劉成說,我……不明白。
賴菊仙點點頭說,好吧,如果你真不明白,我就來問你,這孩子是你的嗎?
劉成怔一下說,當然……是我的。
賴菊仙噗哧一下笑了,搖搖頭說,你當我是城裡來的,就不知道這柏樹坪的事了?賴菊仙走到劉成的面前說,實話告訴你,前些天我回來時,在村邊的岈口碰到那個於木匠了,當時他的手裡領著這個孩子,如果是你的孩子,怎麼會讓他領著到處去轉呢?再說,你那個女人早已不能生養,這是柏樹坪的人都知道的,你又是從哪裡來的孩子呢?
劉成的渾身一緊,張張嘴,一下沒有說出話來。
賴菊仙說,所以,這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這時劉成由於緊張,身上已漸漸冷靜下來。
他用力喘出一口氣說,這孩子……確實不是我女人生養的,那於木匠是我妻弟,孩子……是他的,他每天四處奔走,帶著孩子不方便,所以……才放在我這裡,這件事村裡人都知道,我也已經去連保所登過記,你不信……可以去村裡問一問。
我不用問。賴菊仙又一笑說,看來你真是老實人,撒謊都不會,你的女人姓李,叫李聰妹,如果那個於木匠是她兄弟,怎麼會姓陳於呢,你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劉成支吾了一下說,他,他是……我女人的表弟。
賴菊仙點點頭說,好吧,就算他是你女人的表弟。
賴菊仙這樣說著,臉上忽然現出一種怪異的表情,盯住劉成說,我再問你,這孩子叫什麼來著,哦對了,石頭,這個石頭……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劉成說,當然是男孩。
賴菊仙又噗哧笑了,問,真是男孩嗎?
劉成略微遲疑了一下,但立刻點點頭說,當然,是男孩。
賴菊仙說,我再問你一遍,這孩子,真是男孩嗎?
劉成說是,就是男孩。
賴菊仙瞇起一隻眼問,你見過男孩有蹲著尿尿的嗎?
劉成張張嘴,立刻吃驚地睜大兩眼……
11
賴菊仙顯然不是在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