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災時代 第17章 東半球日本劫 (2)
    日元兌換美元的匯率,從1985年廣場會議召開時的259︰1,到1987年年末已經上升至122︰1。這回,美國擔心的不再是美元匯率太高,而是太低了。各國財政部長達成一致協議,這回他們要讓各自的貨幣貶值,以便使美元升值。日元再次降息,降到戰後最低點,為2.5%。

    投資者對此欣喜異常。他們認為,更低的日元匯率將使日本企業更具競爭力,進一步推動日本股市的發展。日本僅NTT一家公司的市值即超過50萬億日元,約合3760億美元,超過了德國和中國香港股市的市值總和。

    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和90年代初期,日本的資產價格暴漲。1986年3月至1990年3月期間,日本六大城市的商業用地價格上漲了3倍。1987年,土地價格直線上升,增長總額超過了日本當年的總產值。日本普通家庭的股票和房地產增長收益比工資收益還要多。東京地區的一個普通家庭必須申請長達100年、需要幾代人才能完成的按揭貸款,才能購買一套面積極小的普通住房。鑒於日本人喜好的長期思維和所謂「濕性」邏輯,這樣的現象似乎相當合理。泡沫的頂峰時期,日本房地產的總價值相當於美國所有房地產價值的4倍。據說,日本東京的皇宮及其周邊地區的價格相當於整個加拿大的價值。

    這些財富都是從哪兒來的?這個時候日本人的自我膨脹變成了一大缺點。市場造就了這種感覺。日本人頑固地堅持著良好的自我感覺。日本人開始認為,他們不僅在商業和投資上高人一等,因為他們根本無法看清日本股票的真正價值,在人種上他們也勝人一籌。

    Shinjinrui這個詞是日本人為自己量身定制的,意思是所謂「新人類」。之所以稱為「新」,因為他們認識和理解了世界運轉的方式,而這種方式是以前的人類拒絕承認的。

    日本的所謂「新人類」不像他們的父輩、祖父輩拚命存錢,他們拚命地花錢,拚命地借錢,好像沒有明天一樣。他們可以花300美元到夜總會喝一小杯威士忌,也可以為一個LV包花上幾千美元。他們花錢購買昂貴的名牌商品,以彰顯所謂「新人類」的身份,日本也因此一躍成為世界上奢侈品的頂級市場,愛馬仕、費雷、聖羅蘭以及數十種其他奢侈品牌的專賣店在繁華的銀座商業區鱗次櫛比。事實上,「新人類」熱衷於消費,通過這種方式,他們獲得了關注。但是,這些錢從哪裡來呢?

    日本人的「財富幻覺」是在房價上漲中開始的,這些錢在所謂股票與房地產的「財富效應」中游來游去,他們沒有其他收入,但每次計算淨資產,他們就會高興地看到數字又變大了。減稅同樣也刺激了消費。

    出於對房地產價格上漲的擔憂,日本銀行決定採取措施。9年中,日本銀行第一次提高了貼現率。1989年,日本銀行開始不停加息,這也許暗示著它在公開市場業務方面也將採取從緊的政策。在接下來的兩年中,根據日本房地產經濟研究會的統計,日本的房價仍在上漲。兩年後,也就是1991年,日本的房價才開始下滑,但仍比1989年年底上漲了15%。在日本的某些地方,房價的上漲幅度還要更大,比如在日本千葉市,房價上漲了90%左右。

    但在一夜之間,日本的經濟泡沫被擠爆了,從1990年1月底,日本股市狂跌,與此同時,利率卻在上漲。雖然整體房價在1991年年中之前還在上漲,但是從1990年年中開始,日本市區的房價已經開始出現下滑跡象。1990年,日本六大城市中房地產的價值相當於整個國家的GDP;但僅過了三年,已經掉了一半,其損失相當於GDP的一半。

    當房地產價值縮水時,不可避免的——價值高達數萬億日元的日本各所銀行的貸款成為不良貸款。日本由此步入了其經濟史上罕見的焦慮不安的階段。到20世紀末,日本人臥軌自殺的人數劇增,鐵路局不得不在站台上裝上鏡子,以迫使那些準備輕生的人在跳下鐵軌之前「反省」一下。

    為了挽救危機,日本銀行和日本政府都試圖以傳統方式來擺脫困境,即發行更多貨幣、提供更多信貸。中央銀行開始將貼現率調低至接近於零,並不停地降低利率;日本政府則開始大規模投入公共建設工程。

    阿列克斯·科爾在他的《犬與鬼:現代日本的墜落》一書中對此做了描述,舉國上下,無論男女都在努力讓日本這一片國土「舊貌換新顏」。由於不需要擴充自衛隊來浪費錢,日本開始將注意力放在公共建設之上。無處不在的高速公路、新的橋樑、新的鐵路不斷出現。到20世紀90年代末,小小的日本島上傾倒的混凝土比美國50個州還多。日本每一單位國土上的混凝土面積是美國的30倍。

    大規模的公共支出使日本的政府債務上升到GDP的180%,是現在美國債務水平的兩倍多。但是,這麼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將日本拉出衰退的困境了嗎?

    事實上,日本住房價格回到了1975年的水平——比20世紀80年代末的巔峰下跌了近90%。在股市上日經指數回到了25年前的水平。股票都按票面價格的半價出售,但是遭受嚴重打擊、極度恐慌的日本投資者仍然嫌它們太過昂貴。日本的經濟下滑開始於1990年,此後19年,日本的房地產價值損失超過了1923年東京大火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投擲原子彈造成的房地產損失總和,蒸發的財富是其GDP的3倍。而這還是在利率接近於零以及一次凱恩斯式的英勇救市行動的情況下實現的。

    最重要的是,這些項目增加了國家債務,日本的債務從占GDP的60%上升至150%。20世紀90年代末,日本的政府債務相當於其計稅基數的15倍,幾乎兩倍於世界歷史最高紀錄。

    日本政府採取的措施正是凱恩斯主義所建議的——花錢。在經濟繁榮期和泡沫期,日本政府在財政上持保守態度,但是到了20世紀90年代,日本政府走向艾倫·布斯(AlanBooth)所說的「國家支持下的暴力主義」。

    也是在一夜之間,日本人已經由世界上最大的儲蓄者變成了最大的借債人,原本很節儉的日本人的債務水平已經相當於或超過美國人了。日本95%的國家債務來自國內。在這一時期,日本仍然保留著世界最大債權國的身份,其國外資產淨額大約佔到GDP的10%。

    從宏觀上看,這樣一大筆資金是不可能憑空出現的。欠的總是還的。舉個例子。假設一個人借了1000美元,用這1000美元,他可以買很多東西。看起來,他的生活水平在一夕之間就提高了很多。他的額外消費支出也許能讓貿易商和製造商覺得應該生產並出售更多的產品。為了更好地利用這一良機,貿易商和製造商可能也會借款。但是遲早有一天,這個人借不到又一個1000美元了,他需要還清之前借的那1000美元。自然而然地,災難發生了,整個鏈條開始崩潰。這個人不僅無法應付他想要的高消費方式,還要將開支降低到最初的水平之下,才能還清借款。而同樣用借款來滿足新需求的貿易商和製造商,發現他們的銷售額不僅沒能達到預期水平,反而比擴大生產之前更低了。這個過程可能需要數十年,但是這一天終將會得到清算。

    由此,自1990年之後,日本人發生了令人吃驚的轉變:20世紀80年代,大家都認為日本人是世界上最聰明、最有激情的;而在90年代,很多觀察家卻覺得日本人是無能之輩,既不嘗試改變,也無力進行調整和改組。

    由於日本政府在上世紀90年代之後反覆使用財政政策刺激經濟,日本政府的債務負擔非常沉重,缺乏進一步擴大公共支出的空間。

    屋漏偏逢連夜雨,日本經濟在萎縮,日本人口也在萎縮。導致這一原因的是日本普通婦女不願意生孩子了,而這個國家又普遍保守排外,按照一般觀點,一個國家要保持人口不萎縮,其人口出生率不能低於2.08。但是,日本女性平均只生育1.34個孩子。因此,日本成為世界上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之一,5個人中就有1個年齡超過65歲。據經濟學家對日本老齡化進行觀察:日本大多數出租司機在70歲左右,酒店和餐館的服務員經常是六七十歲的女性,他們呈現了一幅僅由老年人支撐經濟體的超現實圖景。東京則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它似乎和世界上其他主要城市一樣充滿了活力,但是,東京的活力來自於吸納二線城市的年輕人。東京是日本的服務業中心,但也無法擺脫一個日漸老化的社會症狀。

    3.「跌跌不休」的日本

    據世界銀行2011年發佈的《2011年全球經濟展望》報告,其中預測2011年日本實際經濟增長率僅為0.1%。受東日本大地震影響,上半年國內需求和供應均大幅下降,因此全年增長接近零。

    與此同時,日本在遭遇地震、海嘯,以及隨後的核危機之後,經濟進入衰退。據美國「末日博士」魯比尼測算,災難給日本帶來的經濟損失已高達25萬億日元,日本政府正在利用第一份4萬億日元支出計劃進行清理工作。

    經濟低增長率,在日本也已經習已為常,通常,每逢節日及週末,日本執政黨以及政府都會有一種「緊張感」:因為日本主流媒體喜歡在這些日子進行政情民意調查,而執政黨不知道新的一個星期開始時,新出爐的民意調查會有什麼樣衝擊性的效應。

    在日本政界,有種說法:內閣支持率在20%徘徊,被稱為危險水域;內閣支持率降到20%以下,被稱為「退陣水域」。根據日本媒體的統計,支持率在20%徘徊的首相,用不了多久就會宣佈辭職,而內閣支持率大幅下降後反彈回升的,都屬於鳳毛麟角。

    日本政壇上演的新時代「走馬燈」歌舞伎,「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有統計表明,從1885年日本創立內閣制後的第一任首相伊籐博文算起,迄今日本每位首相的平均任期只有兩年。如果從1987年底下台的竹下登算起,迄今日本每位首相的平均任期都不到兩年。

    如果從文化的視角考察,就會發現在日本的傳統文化中,存在著一種「夥伴意識」的集團主義。它決定了日本政壇的「生態圈」,不可能經常出現處於長期支配地位的強有力的政治人物,而是由集團中的派系以一種「吃果果,排排坐」的近似幼兒園兒童遊戲的方式來「輪流坐莊」,實現集體負責。而日本國民已經習慣於這種「走馬燈」式的首相變化,這已經成為日本政治運作的一種機制了。

    日本的政治文化決定其很難產生具有絕對權威的領袖。日本政治是一種「協商政治」,當首相的人常常不是最有能力的人,也不是權力最大的人。因此,日本的政治亂局並不影響社會穩定,日本社會依然秩序井然。而且在日本的政治模式下,政治家和普通公務員系統是分開的,是兩套不同的體制,而公務員系統一直在穩定地運行。日本公務員的金字塔是很穩定的,無論政治爭奪如何激烈,國家機器仍會按照既定的方式正常運轉,不受影響。

    當日本經濟形勢比較好的時候,政權也相對穩定;而當經濟低迷,政府在國內民生問題上無力回天,黨派鬥爭加劇時,往往會在外交上尋找突破口,以轉移矛盾,提升支持率。

    美國在東亞地區對其表示支持。但在日美同盟中,日本並不掌握主動權。在日俄發生領土爭端時,美國公開聲稱,「北方四島」(俄羅斯稱南千島群島)不適用美日安保條約。日本在東亞地區有兩種政策路線選擇,一種是迎合美國、作為美國控制東亞的工具;另一種是推動「東亞共同體」建設,這是日本面臨的選擇。

    所謂經濟繁榮的幻覺不斷堆積,遲早,它們肯定會坍塌下來,就如高山上的積雪。日本遭遇的「超級地震」比任何國家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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