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水利工程與河流中上游物種的生命權、下游群落的未來發展原本就是緊緊拉勾的關係,只因人類認識的發展,這些問題被放到與經濟效益同步的檯面上。也因此,一些違背上述原則的水壩或經拆毀,或作他用,但是其中也有不乏少數的「冤屈被毀」者。
世界或被毀或仍在籌建的水壩何其多,之所以選擇美國的馬莫特,在於多重背景。無論是水壩建設風潮還是拆除歷程,美國都走在前列,其數量、影響,堪稱「馬首」。馬莫特身處其中,建設之初,為美國西部發電、經濟騰飛做出了貢獻;被拆,不是被激進的「倒壩」口號擊中,而是綜合考慮其效能、環保性。
馬莫特大壩拆除事件,是對鮭魚生命、高效風能的一種讓位。它的故事,濃縮的是21世紀對待水壩客觀公正的態度。
回到本書的核心命題上來,面對三角洲的生存囿於上游大壩的尷尬境地,馬莫特大壩所體現的和諧價值,也正是下一階段人類破解壩與三角洲這一難題的核心要旨。
馬莫特大壩的退休
鮭魚產卵記
沒有比鮭魚更高興的聽眾了。
經過23個不同組織投票支持,美國波特蘭通用電氣公司決定拿出1700萬美元實施布爾朗水電項目「退役」計劃,其中第一階段就將歸還鮭魚們的暢遊樂園。這個工程通過了美國聯邦能源管理委員會的決議,並被命名為「馬莫特水壩拆除事件」。
這就是說,鮭魚產卵季裡,美國西北部鮭魚的故鄉父母官們會給它們營造一個舒適的環境。
鮭魚這裡,環境舒適與否直接牽連著它們的生死。要知道,年輕的鮭魚,即將初為父母,它們最嚮往的是能像自己的祖先那樣,在沒有阻隔的河流中游回出生的地方,可是現實太殘酷了。在距離事件發生那一天來臨前的數百年,鮭魚們死傷了族群的絕大多數,有些是因為被比自己強大的生物天敵吞食,有些是被人類捕殺,但是更多的,確是因為在來回產卵的途中疲勞致死。
桑迪河是部分鮭魚族群的故鄉,它們在這裡出生,但是生活在西北太平洋,長大成熟後會重返桑迪河產卵,誕下子嗣。為了選擇最佳產卵地形,年輕鮭魚會奮力游到桑迪河中水流相當湍急、砂礫底質的淺水區,這一路,就得幾千公里。旅途上有水鳥、河獺、白頭海雕及其他敵害,雖然多數時候能逃避這些危險,但是產卵才是真正消耗元氣的行動,尤其是對雌鮭魚而言。一般產完卵再游回海洋,多數雌鮭魚會累死在途中。只有微乎其微的雄鮭魚還能第二次再返桑迪河與雌鮭魚交配。在一些河川內,浮在河道中的死鮭,可以長達數公里,或堆積在河邊高達數厘米。
因為疲勞而死,並不可怕,在鮭魚看來還有一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豪情,真正讓它們害怕的是,人為地阻礙,讓這條旅途徒增死亡。
每一年,大批科學家、環境保護主義者以及工程師都會記錄鮭魚的每一個舉動,以瞭解為什麼絕大多數洄游的鮭魚數量減少。他們中的很多人將說,最大罪過應該由發電和灌溉的水壩來承擔,因為它們的存在,讓桑迪河不再清澈,水草不長,水質變壞,物種不生,鮭魚也難以倖免。
多重死亡原因,讓鮭魚家族的數量迅速縮小。最近100年來,鮭魚的數量從2萬條,減少到只剩下5000條。最慘的要數王鮭,這種最先以商品魚銷售的王魚,在19世紀初躺在大圓桶中鹽浦後遠銷至倫敦、智利和夏威夷,現在幾乎不再在桑迪河出沒。
生長在俄勒岡州蛇河的鮭魚面臨同樣的慘況。幾十年來,蛇河上修建的水壩眾多。雖然水壩上都為鮭魚預留了所謂「魚梯」,但能僥倖找到魚梯的鮭魚非常少。精疲力竭的鮭魚往往難以通過重重關卡,這使北美野生鮭魚的數量幾十年來下降到不足過去的3%。
不正常的死亡,終於讓當地政府決定改善鮭魚的生存狀況——撤走魚梯,拆毀桑迪河上的馬莫特大壩,恢復河水清澈,肅清鮭魚的產卵通道。
2006至2007年間,在為鮭魚爭取清潔家園的過程中,仍有不少異議。馬莫特大壩事實上已經存在了將近100年,一手修建它的工匠、主持方聲稱雖百年老壩風韻不再,但作為歷史的見證應該保留,還有一些人認為在電力貢獻簿上應該繼續留它一席之地。但畢竟事實在眼前,馬莫特水壩對鮭魚的致命威脅,已經引起環保人士和居民的埋怨。
俄勒岡州政府的官員開始掐指倒數工程的時日,既要保證在鮭魚群大批回流到這裡之前,完成對水壩的爆破拆除,還得保證工程的萬無一失。於是,通過水利模型來實驗,試試爆破後河流流動的情形,顯得非常有必要。
2007年7月24日,在附近居民和媒體的共同見證下,從世界各地受邀前來的專家們一共進行了4次爆破工作,才把馬莫特水壩的2.2萬噸混凝土和鋼筋炸掉。從水壩四處傾瀉下來的泥沙和灰塵沉澱在桑迪河岸邊,經過一夜的水流潺潺,沒過幾天,所有的沉積物幾乎被沖洗一干,桑迪河裡的魚梯被撤走,清清流水和蟲鳴鳥叫,讓附近的生態液恢復到了百年前的風貌。
2011年的夏天,我們會看到成群結隊的鮭魚溯游回到桑迪河,在那裡產下自己的後代。這是在美國其他地方已經上演多次:1999年工程隊炸毀了緬因州肯納貝克河上的愛德華茲水壩後,結果出人意料,因為曾經在這裡一度絕跡的重要魚種大西洋大馬哈魚、鱘魚和鯡魚第二年如潮而至。2005年,美國陸軍工程兵團在恩布裡水壩上炸出一個小洞後,佛吉尼亞拉帕漢諾克河裡的魚類繁殖速度也加快了。
鮭魚,終於和先輩們一樣,迎來了一條清澈無阻的回游旅程。
風電威脅
如果說鮭魚「以死明志」的行為,是用感情征服了馬莫特,那麼,來自俄勒岡州風能赤裸裸的威脅,則是讓馬莫特乖乖退位的又一力量。
對於大壩之下愛恨交加的三角洲而言,新的能源系統的替代勢頭,絕對是個好消息。因為,他們或許可以名正言順地拆除大壩,不再為日益減少的「生命泥沙」發愁了。
這裡可以說說風能發展的態勢。
近幾年,美國的風能投資和建設都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在此基礎上醞釀2030年實現20%電力供應來自風能的計劃,相比現階段風電僅佔全美電力供應的2%,是個加速度。
歷史上,俄勒岡州主要發展的是資源型經濟,過去大部分人都靠農林業過活,47%的農場需要灌溉。流經這裡的哥倫比亞河,及州內的蛇河、桑迪河等多急流、瀑布和峽谷,水壩在很長時間內發揮了巨大作用。正是利用這一點,巴納維利電力局(BonnevillePowerAdministration)主持大力興修水電站——它們的水壩曾經足以供應整個太平洋西北地區1/3的電力。
轉折出現在上個世紀末。1992年,美國《能源政策法》新規定了兩項優惠,其中一項是風能生產稅抵減法案(TheWindEnergyProductionTaxCredit,簡稱PTC)。它規定,風能電廠運營的前10年,在稅收上有1.9美分/度的優惠。其後PTC幾度更新,為風能產業的投資者帶來了信心。
2000年,美國西北地區乾旱少雨,水庫蓄水不足,導致西北部遭受了歷史上罕見的電力危機,電價如脫韁之馬,翻番上揚,從1997年的平均電價15.11美元/MWH(MWH是兆瓦每小時的意思,就是發電量。1kwh即千瓦時,就是一度電。1MHW等於1000度電),上揚到2000年的138.84美元/MWH,2000年12月,電價最高躥至570.33美元/MWH。更嚴重的是,電力緊缺破壞了聚集在這裡的電解鋁廠,不少企業宣佈減產或停產,累計達到170多萬噸/年。要知道,美國的電解鋁產量從二戰因戰略物資需求中脫穎而出,至今是世界數一數二的。
在水與風之間,人們逐漸相信:不會停止的是風。只要地球表面各處、各季節受太陽輻射不均勻,就會有溫差,大氣產生對流就必然有風。空氣水平運動就能產生風能。現在,風電卻正在俄勒岡人的生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在電力局的管轄區內,如今正加緊鋪設更多的輸電線路,它們的盡頭指向一個個地處偏遠的風電廠,那裡正豎起更多的風輪——三年來,巴納維利電力系統中風電的數量已經增加了3倍以上。「儘管取得了驚人的發展,但地球風力資源的利用還只是個開始。」對於豐富、取之不盡和廉價的風能,地球政策研究所所長萊斯特·布朗博士讚不絕口。
俄勒岡州風力最強的時候,風電能為整個太平洋西北地區(PacificNorthwest,指美國西北部和加拿大的西南部)提供其所需電力的18%。到2010年,這個數字可能上升到30%。
2010年1月26日,美國風能協會(以下簡稱AWEA)發佈2009年年報,報告中說,去年美國新增裝機容量達到992.2萬千瓦,累計裝機容量突破35000mw。截至2009年,風能產業5年的年均增長率達到39%,高於2003年至2008年間的增長率32%。總設置數字表明,領先排行榜中,俄勒岡州以691mw的貢獻,名列前茅。而450座風力發電機組,總發電量為300mw的全球最大風力發電站,也將屹立於俄勒岡和華盛頓州的交界處,成為世界風能發展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在保全鮭魚生命與大壩魚梯之間,前者勝;在水電與風電貢獻上,後者更恆久。百年大壩馬莫特的遲暮,成為必然。
西部大開發的尾巴
在被炸毀前,馬莫特水壩在俄勒岡州已經矗立了將近100年。它的誕生,與美國轟轟烈烈的西部大開發有關。
1902年,美國墾務局成立,一直到二戰前的二三十年,是美國歷史上的第一個建壩高潮。這期間,來自政治界、金融界、水利界的行業巨鱷同心協力,推動了以巨型大壩為特徵的多功能水利樞紐建設,胡佛壩、大古力壩、邦尼維爾壩、沙斯塔壩就是在這一時期建成的。這些項目的建設主旨是落實西部水資源計劃(如ColoradoRiverCompact、ColumbiaBasinProject)和西部電氣化計劃(ElectrificationoftheWest),增強西部乃至全美國的經濟實力和綜合國力。
在這撥如火如荼的西部建設風潮中,馬莫特大壩來不及趕上,但它享受了西部大開發已經建立的秩序。1913年,在俄勒岡州波特蘭以東約40英里處,政府將馬莫特高高立起,它長達50英尺的身軀,成為該州最大的大壩。
沒有修建水利設施前,馬莫特水壩所在的俄勒岡州,以及其他西北城市是全美用電率最低的區域,但是隨著一系列水壩、電站的建立,情況發生了改變。正如美國反壩人士麥考利在其著作《沉默的河流》中所言:「西部水壩的電力幫助美國打贏了二戰」,不可否認,這其中就有馬莫特的一份力量。
持續蓄水發電的馬莫特,1989年遭遇洪水後,經歷了二度重建,直至21世紀初被人為摧毀,才結束它百年生命。這是西北太平洋近40年最大的水壩拆除事件。
急流勇退,獻身環保
馬莫特的拆毀日,對整個桑迪河流域的生物和人類來說,都是值得慶賀的。這一工程改進了鮭魚和野生動物的棲息條件,也提升了公共娛樂的空間範疇。最重要的是,「通過我們的工作,取得並保護起來河邊的土地,對於河流的健康和野生生命的保護,爭取了時間。」這是西方河流水利副總裁的話,也是來自鮭魚和其他生物的心聲。
更讓人銘記的是,馬莫特的「事跡」,緩解了國際社會對能源短缺的緊張,同時響應了全球變暖對減排的呼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