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想想，張曼玉真的不是一個屏住一口氣往前直衝的那種人。在娛樂圈想要出人頭地，單等著好運氣好角色自己找上門來，實在是不太可能的。都是人精的地方，人人爭前恐後，你不跳起來搶也就算了，還往後退縮在一邊等？現在的明星可不是這樣了，不信看看台灣的大小S和大陸的章子怡。前幾年，還沒出「潑墨門」、「詐捐門」一系列事件的時候，一路殺往好萊塢的「國際章」真是有種烈火烹油的氣勢。章子怡才是憋足了勁兒要出人頭地的「新時代明星」，她身上那種勁兒，那種狠勁兒，讓她一路從中戲還沒畢業的「謀女郎」成為「四小花旦」裡最最光芒萬丈的那一個「國際明星」。
評說到這裡不妨順著講兩句，當初眾多記者直擊章子怡的巨幅廣告被幾名東北口音的黑衣男子用墨潑污，由此掀起「潑墨門」風波，和張曼玉其實還多少有一點關係。當初正是有人爆料張曼玉與38歲外籍小男友大婚將至，記者們才不畏勞苦日夜恭候在傳說中即將舉辦婚禮的高級酒店外。誰想到沒等來張曼玉與小男友手挽手秀恩愛，卻不期而遇了章子怡大海報遭墨潑的新聞。
有時候，一個機會錯過了，就是不一樣的一生。對於演員來說，一個好的角色就是這個機會。就像當初《還珠格格》一炮打響紅遍兩岸三地東南亞的時候，好幾個聲名寂寂的小明星跳出來委委屈屈喊，「本來瓊瑤阿姨挑中我來演『小燕子』這個角色，自己因為一時不小心錯過了」，如何如何。就連文雋因為一時錯眼，嫌《臥虎藏龍》拍攝時間太長，令舒淇錯失了「玉嬌龍」這個角色，舒淇都免不了暗暗懊悔。
如果是同樣性格，張曼玉也可以出去講的啊，當初這個角色不是我的，是梅艷芳的，她沒有演——我也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多好評。
表面低調假裝無意，內裡較勁到死，輕飄飄一句話氣死對手。很多人不都是這樣麼？不過張曼玉沒有。從來沒聽她談過，不是被記者挖出來的話，這回事也沒人會知道。
影片《阮玲玉》的敘述分為幾個層面：阮玲玉現存影視資料，相關人物訪談，演員們的片場紀實和創作人員關於阮玲玉的討論。層層疊疊，交錯切換，構成了一種錯綜的敘事角度。與此同時，導演關錦鵬復原了已經因天災人禍而幾乎滅跡的上世紀30年代孫諭等人的片子，做舊的畫面色彩起到了很好的間離效果，彷彿是時光倒流，觀者猶若進入時光隧道回到那個時代。長鏡頭和蒙太奇結合在一起，彩色鏡頭和黑白鏡頭相互切換，現代香港和舊時代上海串聯在一起，整個的敘事風格綿密連續又簡潔明快。
從16歲出道到25歲香消玉殞，阮玲玉在最好的年華令生命停止了前行，在中國電影歷史上留下色彩斑斕又令人惋惜的驚鴻一瞥。阮玲玉出演的影片都是默片，但是她的演技精湛傳神，震撼人心。有人在文章中評論，說阮玲玉「有一個經典的表情，側臉似乎對著天邊的一角，明明在微笑，卻流露哀婉悲傷。那是將自我的不幸和角色融為一體的阮玲玉真實情感的瞬間流露」。而在關錦鵬蓄意製造的迷離佈局中，演員們闡述著自己對角色的認識，對阮玲玉一生的認識，對當時社會的認識，前世今生，似幻似真。阮玲玉和她的扮演者張曼玉的身份界限變得模糊而混淆，兩個人的身影依稀重疊在了一起。
最讓人動容的一段——戲拍完了，攝制組人員紛紛離開了，阮玲玉還不能自拔地蜷縮在被單裡哭泣，蔡楚生走近來，俯身看著她。這個時候鏡頭拉遠，出現的是蔡楚生劇組的攝影機，再拉遠，出現的是關錦鵬劇組的攝影機，關錦鵬的聲音從畫面外傳過來：「家輝，你忘了掀開被單看看MaggieCheung了！」
何者是幻？何者是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主角到底是張曼玉還是阮玲玉？而答案又有什麼要緊。
此時的張曼玉，已經不只是一個靠著漂亮面孔和靈性演戲的花瓶，她不靠表情，也不靠大幅度的肢體動作，蜷縮在被單下的微微顫抖，就是她最精彩最傳神的表演。
兩個多鐘頭的電影，昏暗的色調下，一段逝去的往事慢慢地重現在你我眼前。無論事業有多麼成功，阮玲玉歸根結底也只是一個想要得到關懷的女人而已。
張達民的厚顏無恥、唐季珊的負心薄倖、蔡楚生的欲進不能，還有那些新聞不遺餘力的批評……現實的一切，終於讓她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選擇用死亡來面對一切的不公，用「人言可畏」四個字，結束了絢爛又淒涼的一生。
芳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
黃鶯鶯唱的主題曲《葬心》後來有很多人喜歡，彷彿一條線，牽牽絆絆，細細的，又彷彿宿命般的纏繞住整部電影的靈魂：「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淒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怎受得住，這頭猜那邊怪，人言匯成愁海，辛酸難捱。天給的苦給的災，都不怪。千不該萬不該，芳華怕孤單。林花兒謝了，連心也埋，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
這歌詞唱的是阮玲玉那充滿著無奈而欲斷難斷的感情，也是張曼玉作為一個柔弱的，對愛求而不得，得而又失的女人的心聲。
阮玲玉最初愛過的男人無恥地把她當成搖錢樹，把她的私生活公之於眾，張曼玉的男友漢克把她寫給他的情書賣給外國雜誌。被卑劣的男人玷污的愛情，和滿街人的指指點點——阮玲玉和張曼玉同樣感受到了被貪婪無恥的男人出賣的可怕。相似的遭遇，或許造成了一種奇妙的心靈相通，使得相隔幾十年的兩個女人，終於在一部電影中實現了完美的交相映照。
阮玲玉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而張曼玉則選擇堅定地承擔自己。我們看到了電影中阮玲玉的痛，那其實也正是張曼玉自身的痛。這種錐心蝕骨的痛楚從幾十年前的一個女人的身上，轉移到另外一個女人的身上，分毫不差。
在電影中，有人問張曼玉，你希望半個世紀後有人記得你嗎？
張曼玉說，我覺得半個世紀後有沒有人記得我並不重要，但是如果有人真的記得我，卻是跟阮玲玉不同的。
阮玲玉的死是永久的遺憾，令人追思惋惜，而張曼玉穿越情殤和人言可畏的勇氣——終於穿越荊棘，化繭成蝶的經歷，則更令我們感歎讚佩。
3．為愛癡狂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劉若英久唱不衰的一首情歌，倒像是替張曼玉量身定做的。
她最最看重的愛情，卻給她帶來一次又一次的、巨大的打擊。沒錯，一向為愛癡狂的張曼玉，在追尋愛情的道路上，比平常人遭受的挫折和痛苦多得多。
1993年，張曼玉再陷愛河。
這次的對象是房地產商宋學祺。兩個人在飛往上海的航班上邂逅，進而發展出了感情。
那時候張曼玉是炙手可熱的女明星，而宋學祺是剛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青年才俊，是冉冉升起的地產界新星。人也長得帥氣斯文，金絲眼鏡，襯衣西裝，頭髮一絲不亂分得好好的。
郎才女貌的搭配，看起來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張曼玉的難得之處就是她雖然在愛情中受過那麼多傷害，依然可以全情投入毫無保留。在同年11月，張曼玉和宋學祺正式確立戀愛關係之後，張曼玉更是全力支持男友的事業。
當你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那種喜歡，是怎麼藏都藏不住的，媒體發現，張曼玉對這段感情可不是玩玩就算的，她很認真地在打算以後兩個人相依相守生兒育女的將來。當時，曾經一度傳出過張曼玉已經和宋學祺去馬來西亞秘密結婚的新聞。雖然新聞並未落實，可在媒體戲稱張曼玉為「宋夫人」時，她都是欣然應允，一臉非君不嫁的幸福笑容。後來，宋學祺做生意虧損，資金周轉不靈，張曼玉毫不猶豫，毅然拿出自己積攢多年的千萬家財投入到愛人的公司，希望助他渡過難關。都說同富貴易，共患難難。雖然相識於霽月光風太平無事之時，可是在面對危機時，張曼玉絲毫沒有退縮，打定了主意和他同進同退。一個女人如此的舉動，是勝得過一千句「我愛你」之類的表白的。
我們聽了都要感動了。自古文人才子，最希望的就是有紅顏知己相依相伴於微時，同榮辱共進退。所謂「美人巨眼識窮途，長揖雄談態自殊」。簡直是肝膽英雄的傳奇了，假使入得梁燕妮、亦舒筆下，怕都是一曲可歌可泣的都市傳奇。
可惜，宋學祺並不是那個值得依靠、值得相信的偉丈夫。不多久——1995年，宋學祺的公司倒閉，張曼玉的全部身家就這樣被他虧得一乾二淨。更令人不齒的是，宋學棋竟然人間蒸發樣的退出了商界，與張曼玉斷絕了聯繫。
於是，為愛癡狂的張曼玉再次成為輿論媒體的笑料。
這是老傳統了，哪怕到了今天也是如此，人們對於花邊新聞——名人男女的情事分合，從來抱有最濃厚的興趣。對於媒體來說，這種桃色新聞的吸引力就像是魚腥對饞貓的吸引力一樣大。騙錢騙色，人財兩失。國際影后誒！豈止是魚腥，這簡直是鮑魚、魚翅，是千金難求的大餐——不大燒大炒，大塊朵頤一番，怎麼能輕易放過？那一個時期，每期的頭條都是這件事，什麼「張曼玉遭遇薄情郎，人財兩空」，什麼「張曼玉被騙色又被騙錢」，文章一篇比一篇煽情，標題一個比一個扎眼。
說起來也許是時代發展了，現在的有些明星完全不憚於把最不堪的經歷攤在眾人面前任人翻檢。他們不僅不躲不逃，而且正面回應，有的甚至開起了記者會。早些時候是鍾鎮濤和章小蕙的離婚事件，一場罵戰真是異彩紛呈，令人歎為觀止。前些時候又有一女明星與「豪門」夫家的奪子大戰，此女明星鉛華洗盡素顏出鏡，召開記者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自己對女兒的思念之情，控訴老公和婆婆有多麼狠心，阻礙自己和女兒之間的母女天性……
而那個時候，吃了啞巴虧的張曼玉，選擇一個人默默躲避著媒體的追擊，暗暗收拾自己破碎的心靈。
在時過境遷風浪過去之後，台灣的雜誌在概括張曼玉的情感經歷時，用這樣短短的幾行字，提到了這次血本無歸的感情付出：
1993年12月
與地產商宋學祺拍拖的消息曝光，有傳聞說張曼玉獲宋學祺贈送千萬豪宅，但她否認，後傳聞兩人在1994年3月於馬來西亞結婚，同年11月又傳兩人在墨西哥秘密結婚，當時莎朗·斯通的哥哥邁克爾·斯通也有出席，更有傳聞張曼玉懷孕。情變消息傳出後，有說張曼玉托男友代投資而被騙千萬，亦有說她堅持演出《宋氏王朝》而被男友三振，但她一直避開傳媒採訪。兩人於1994年年尾分手。
那是一張網友拍攝的台灣老娛樂雜誌的照片，頁張右下角寫著《翡翠雙週刊》，第38頁。
1995年的雜誌，邊緣剪得還有不平整的毛邊，紙色發黃，又薄又脆的那種。不是彩頁，不是銅版紙，細細密密，留存著那個時代的娛樂故事。
我們現在都找不到關於宋學祺的最後消息了。照片上他永遠是風頭正勁時期西裝革履的斯文面貌，酒會上前途無量年輕有為的地產新星。網站上你抄我我抄你，都是語焉不詳，說到宋學祺為了東山再起另攀上一位富家千金，然而估計是沒能鹹魚翻身，終於湮沒在浩瀚紛繁的時代信息之後，從此杳無音訊。
像是李碧華《胭脂扣》裡苟且偷生的十二少，但在如花心裡他永遠是溫柔多情的翩翩少年，一段傳奇湮沒之後的寂寂無聞，那個人流離輾轉，境遇不堪。
留得青山在，已經沒柴燒。
千辛萬苦找到一本《明報週刊》，第1409期，封面是張曼玉單人獨照，頭髮往後攏著梳了，露著細細的美人尖，牛仔熱褲搭黑色蕾絲吊帶配黑紗長袖，旁邊小方框裡是宋學祺和一個臉上用問號擋了的女子照片，白色細明體加粗的頭條標題格外顯眼：《宋學祺另結新歡，LIZA楊身家豐厚——張曼玉三十出嫁夢難圓》。
好像是丘比特一次又一次的無聊遊戲，屬於張曼玉的愛情之箭總是射向不值得的薄倖男子。
卡斯特羅說：「女人永遠不要讓男人知道她愛他，他會因此而自大。」
而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受傷深重的張曼玉對朋友說：「平平淡淡才是真，我只想找個真正愛我的男人。」
大概除了張曼玉，其他的女明星也希望她能情路順遂永浴愛河——講句笑話說，就像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彷彿成了一條不成文的定律一般，情場失意的張曼玉，在事業上卻再攀高峰，這個在愛情中屢屢敗北的女人，在電影中慢慢地變身，精明起來，堅韌起來，風情起來，逼得其他女演員在各大頒獎典禮上紛紛鎩羽而歸。